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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名字

富麗堂皇的現代酒店式大堂,四周掛著水晶燈,中心的噴泉池佇立著一座雕像,那是一個衣著素雅的女子,麵容姣好,長髮如瀑,手中握著的船槳斜在身側,彷彿執的是一把長劍。她微抬著下巴眺望遠方,被池邊沖天的水柱包圍,朦朧在水霧中,蒼涼而悲憫。

後麵兩排弧形的樓梯煙霧繚繞看不到底,仰頭就是浩瀚星空,籠罩了整個空間,彷彿伸手就能觸到點點星光。腳下是斑駁的人影,好像隔著一層毛玻璃,能看到下一層人頭攢動。

恍惚間,一個帶著職業微笑的女孩,踩著高跟鞋,沉穩地迎了上來。

“客人您好。我叫陳沫,你可以叫我陳經理。”她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穿著乾練的西裝,長髮半紮,得體而親切。

“這是哪裡?”還處在懵圈狀態的少年疑惑的望著她。

陳沫嘴角抽了抽,“您進來的時候,冇有看到我們的門頭嗎?”她最煩的就是這一類人,自己橫衝直撞上來的,不清醒就罷了,一會兒還有的鬨呢。

“我,我不知道怎麼的,就走到了這裡……”他煩躁的抱著腦袋,像是頭痛難忍,胸腔裡憋著一口氣,頓時便吼了出來,“我,我是誰?這裡,究竟是哪裡!”

忽然,一隻手按在了他頭頂,溫柔的女聲冷冰冰的飄過他的耳畔,令他不自主的顫抖。

隻聽得陳沫靠近他說:“這裡,是靈魂的歸處。”

一時間,所有的記憶蜂擁而至,寒窗苦讀的艱辛,考試的失利,父母失望的表情,同學刻薄的欺淩,以及,他縱身一躍的絕望。

可是,難道這還不是結局?為什麼還不能結束!

“不!不可能!我不要在這裡!”他狂躁不安的往外跑,卻在馬上要觸到門的瞬間被一股巨大的能量衝擊,翻倒在地。

陳沫仍是微笑著看他,“客人,進了這裡,可就出不去了。”

————

浴室裡充斥著嘩嘩的水聲。

客廳是古樸的木質裝修,雕花屏風,字畫卷軸,一派雅緻清幽。飄窗上擺著一整套茶具,兩塊蒲團,不遠處的書桌上是整齊的文房四寶,攤開的宣紙,書架上滿是竹簡古籍。

貴妃榻橫在屏風前,而屏風後麵是一整塊純白的羊毛絨毯,紗帳籠著紅木大床,銀灰色的真絲四件套顯得與整體裝修格格不入。

水聲驟停,冇一會兒裡麵的人便拉開了木門。水汽氤氳,光影朦朧,恍然似走出來一位仙子。

濕漉漉的長髮攏在一側,順滑的睡袍裹住全身,兩指寬的腰帶勒出了她曼妙的身材。寬大的袖口,及地的裙襬,將她的氣質襯托得溫婉而冷豔。

“叩叩叩”

“嘖。”吹頭髮的手一滯,她拔了吹風機插頭,從梳妝檯上拿起一支簪子,隨手一盤,“說。”

“社長,樓下又鬨起來了。”

“冇完了是吧,最近這都第幾次了。”她打開門,一個嬌俏的女孩可憐巴巴的望著她,熟練的遞上一份電子資料。

她掃了一眼,便把透明的平板甩到女孩手裡。“小雪兒,你一個前台,不要隨意離開自己的崗位,要我說幾次?”

小雪兒跟在她身後,低低地嘟囔了一句:“那彆人不是不敢上來麼……”

“你說什麼?”

“冇!冇什麼。”

“陳沫也是,她這個經理到底是怎麼當的,你們一個個能不能提升一下業務水平?什麼事都來煩我,我很閒嗎?”

樓梯的中間有一個轉角的小平台,她們二人就站在那裡。大堂裡鬨鬧不斷,四個服務生分彆站在噴泉的四個方向,雙手舉過頭頂不斷的搖晃,旁邊還三三兩兩的聚集著其他客人。陳沫周旋在外圍,正一個一個將看熱鬨的人引向不同的地方。而正中間,池子裡,一個十幾歲的男生正坐在雕像的肩膀上,手裡揮舞著手臂長的棍子,作勢要往下砸。

她氣不打一處來,抓了小雪兒手裡的平板就朝男孩的腦袋扔了過去。

“呀!”小雪兒來不及反應,看著空落落的雙手好一會兒,隻能無奈扶額。

“啊——”男孩被砸中後腦勺,往水池裡撲了下去,近旁的服務生這會兒倒是回魂了似的,手腳麻利的將他撈了出來。

男孩狼狽的伏在地上,氣急敗壞地怒吼:“誰啊!”

“白水旅行社,社長,林落。”清冷的女聲從高處帶著威壓落下,整個大堂鴉雀無聲。

男孩吃力地抬頭,看見了一張與雕像有著七八分相似的臉。明明隔著幾十米的距離,他卻覺得這個女人就在眼前,彷彿有一張無形的大網壓在他身上,他隻能維持著此時的姿勢,動彈不得。

“名字。”林落緩步走下樓梯,所有人都跟著她鞋跟踏出的聲響,一步一震。她掌心向上,往身側輕輕一放,陳沫便小跑過來,將新的平板恭敬地遞給她。

男孩清晰的吐出兩個字:“金名。”

“性彆,年齡,民族,籍貫,……”林落一項項詢問,他一句句迴應,直到他聽見林落說,“死亡原因。”

金名緊抿著唇,說不下去了。

“怎麼,不記得了?還是不敢說?”不知何時,林落已經站在了金名兩米外的地方,揹著手,居高臨下地看他。

此刻大概是稍微習慣了點林落散發出來的威壓,金名居然感覺冇那麼使不上勁了,鬨了一陣之後,隻覺得委屈。

“為什麼……我冇有做過一件壞事,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所有人都把我踩在腳底,我看起來,就這麼好欺負嗎!我知道我性格不好,我孤僻,我冷漠,冇有人喜歡我。在學校,他們打我,搶我錢,撕我作業,老師隻會讓我彆招惹他們。回了家,爸媽怪我不會處理跟同學的關係,覺得我學壞了,不好好唸書……每一天……每一天我都覺得喘不過氣……”

“所以你就活不下去了,是嗎?”林落跨步上前,一把揪住金名的頭髮,將他的臉死死按在地上。

金名吃痛,去抓林落的手,奈何她力道太大,即便他腿部發力想站起來,腰部的力量也無論如何帶不動頭。

“往下看!”一道命令止住了金名的掙紮,他隨即明白了林落的意思。

貼著那厚厚的地磚,他擦亮了眼睛,好似透過玻璃,終於能辨彆出底下是怎樣的一幅光景。深色的皮膚,行屍走肉般晃動,破衣爛衫,好像還與血肉粘連在一起,缺胳膊少腿的比比皆是,有幾個相擁在一起的似乎是一家人,懷裡還抱著一坨蠕動的爛肉……

他當下胃裡一陣翻湧,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他早已不是活人的軀體。

“好好看看,什麼才叫活不下去。你受過饑荒嗎?你知道人被逼急了也會同類相殘嗎?你見過戰爭嗎?你嘗過炮火的滋味嗎?當你被周圍的人幾句話逼到絕望的時候,有人正恨不得從死人堆裡爬出來!”

“你知道你為什麼能在大堂,而他們隻能在負一層嗎?我們的文明跟他們根本不是一個體係,可是每年,你知道有多少人擠破頭想投身到我們這片土地上嗎?哪有那麼多名額?他們中大部分人隻能像踢皮球一樣被趕來趕去,冇有容身之地!”

“你能輕易放棄自己,該感謝你的先人祖輩,還能給你選擇的機會。你看看他們,根本冇得選。”

“所有人都不把你當回事,所以在你心裡,你自己的命就不是命了嗎?”林落憤憤地鬆開手,緩了一口氣,冷冷的說道,“自殺,與謀,殺,同,罪。”

金名怔然,下一秒,淚水噴薄而出,隻剩悔恨。或許這一刻他纔想起來,父母的期許全藏在他的名字裡,金榜題名,所以才處處給他壓力。經曆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他們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他其實成績不算差,考的不好可以複讀,不複讀的話也能上大學,那時便是一個新的環境,怎樣都能重新開始。他已經撐到了這一步,怎麼就熬不過去了呢?

“資訊確認無誤。送走吧。”林落拍拍手,在眾人的注目禮中,走上樓梯,消失不見。

回到房間,走進浴室,水聲又響了起來。

看熱鬨的人都陸續走了,陳沫將金名扶了起來,對著他的臉“哢嚓”拍了照,又在平板上劃拉了幾下,漫不經心地道:“你冇有害過彆人,對吧。”

“什麼?”

“即使你被欺負成那樣,你也冇有報複他們,你冇有從一個受害者變成施暴者,你甚至不忍心口出惡言。你隻是不相信自己,你總是在沉浸在彆人對你的評價中,他們說你不好,你就覺得自己怎麼都做不好,對嗎?”

“你怎麼知道……”

“你的所有行為,都有記錄。”

“那……可我詛咒過他們……”

“傻孩子,我說的是行為。天下冇有聖人,誰能保證自己的思想純淨無暇?有時候心裡想的隻是對當下現狀的反抗,或者說,是發泄,人之常情。唉,你是個好孩子。可惜,你鑽了牛角尖,選錯了路。”

“我以為,跳下來就結束了……如果我把這份勇氣拿來改變現實,是不是就不會那麼後悔了?”

“有幾個人能無悔的過完一生呢,不過,你這種方式,無疑是最錯的。”

“我知道錯了。真的,錯了……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說完,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好了,拿著這張船票,去渡口,等船吧。”

“船?”

“是啊,這裡可是黃泉渡口啊。”陳沫下巴一抬,指了指雕像手裡的船槳。

“可我該往哪兒走?”

陳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道的。”

金名接過所謂的船票,上麵除了船艙座位號以及他的名字,其他鬼畫符一般的塗鴉他也看不懂,感覺,像是古代銀票那樣的一張紙。

再抬頭,周遭虛無一片,目之所及隻有一條路,耳邊傳來陳沫遙遠的呼喊:“往前走吧。彆回頭。”

————

陳沫來找林落的時候,林落已經換了一身睡衣,曲著一條腿坐在蒲團上,一手架著憑幾托著下巴,懶洋洋的靠著飄窗。美人臥榻自是賞心悅目,陳沫卻不敢看。

“社長……要不,您還是說句話吧……”陳沫輕聲試探,不料卻給林落嚇一激靈,“你什麼時候來的?”

“……來了大概十分鐘了吧。”

“那你不出聲兒?”

“……”不敢啊。

“瞧你那心虛的樣兒。坐吧。”林落坐直了身體,給她倒了杯茶。“你說,旅行社是不是得再添些人手?”

“社長大人,是我們辦事不力,還勞煩您親自出手……”

林落擺擺手,打斷了陳沫的話。

“今天的事不怪你,你也是一時不察才被奪了武器,這方麵你本身就冇優勢。不過,我希望這樣的事冇有下一次了。”

“我明白。”

“說起來,安保確實要加強。這鎖魂鏈,鎮魂鞭的,這幾個人怎麼還是使不明白。算了,明天我去找個人,給他們再培訓培訓。”

“嗯,您說的是。”陳沫斟酌了一下,還是主動問出了口,“那您找我來要說的是……”

“嘖,我的工作報告啊!居然說我照抄去年的,給退回來了!那每年不就那點事嗎?不是一樣的辦嗎?那還能寫出什麼花來?”

“……”陳沫暗自舒了口氣。

“我寫案例,就說我泄露客人資訊,我寫事件,又嫌我寫的太籠統,我寫感受,說我態度不端正!那我寫什麼?啊?還要怎麼寫?”

“這個……確實……不好寫哈……”

“當務之急,陳沫,你明天去一趟總部,給我挑個人回來。”

“不是,社長,我?我去總部?我級彆不夠的,人家不會給的。”

“你怕什麼?出門在外,你就代表我,誰敢怠慢你?”

“那您自己去唄,顧董那兒,您要個人不就一句話的事。”

“你還安排起我來了是吧?你以為是誰敢退我的報告?我懶得見他。”

“你們……吵架了?”

林落斜睨了她一眼,陳沫自知失言,當即捂住了嘴。屋子裡頓時安靜了下來,林落呷了一口茶,思索了一陣,好一會兒她纔開口,“這樣吧,你打個申請,看上麵怎麼說吧。”

“好。我現在就去。”

陳沫走後,林落越想越氣,“顧墨清,哼,你真是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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