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綿綿,寒風刺骨。
沈灼冇有用靈力抵抗,他跪在雨中,腰板挺直,背上的傷口混著雨水,在腳下彙聚成血泊。宗門重刑讓他麵色慘白,他的神色卻不見萎靡,一雙眼睛更是亮的可怕。
他直直地盯著眼前這間闊彆十年之久的小院,院中的一切和他的記憶一樣,在雨霧中模糊不清。他在這裡隻住了一年,短暫的還不夠他和淩霜雪培養師徒情誼。
冰冷的雨水順眉骨落下,鑽進沈灼的眼睛,他不適地眨了下眼,眼前多出來一道陰影。
有人走過來給他撐了一把傘,虛掩頭上的風雨。
沈灼聽見他輕歎一聲,道:“沈師兄,你這又是何苦?”
沈灼冇吭聲,那人又道:“我和聞人師兄素來不對付,你也不是今日才知曉,又何必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毒瞎他的眼睛?你傷了他,自己也落了個殘害同門的罪名,副宗主更是一怒之下要將你逐出師門。這些後果你動手之前當真就冇想過嗎?”
來人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思,說到最後都快咬牙切齒。
沈灼麵色如常,彷彿冇有聽見他的聲音,心底卻是一聲冷哼。從這個人的話語中不難聽出,他是這件事中兵不血刃的得利者,不費一兵一卒就坐收漁利。
如果沈灼還是之前那個沈灼,說不定還會感激他在這個時候前來,對他搖頭擺尾,做小伏低。
可惜他是真正的沈灼,不是那個搶走他人生的冒牌貨。若非奪回身體的時間太晚,又豈會讓聞人師兄遭此劫數?
沈灼的臉色有了片刻的僵硬,他無不悲哀的想,和被奪舍的這十年相比,弄傷聞人師兄竟然已經算不得是最惡劣之處。隻不過這事成了導|火|線,引爆十年來埋下的所有禍根,招致眾人的不滿徹底爆發。
他沈灼擁有的一切,早已在頂替者的自甘墮|落中絲毫不剩。不管是名聲,家族,修為,還是曾經的驕傲,都被打入深淵,低入塵埃,沾染狼藉,肮臟不堪。
“沈師兄,我看副宗主一時半會也不會消氣,你身上還有傷,還是先隨我去處理了,等副宗主消了氣再回來給他道歉吧!”
來人俯身,正欲扶起沈灼,卻被沈灼抬手按住。
沈灼瞥了對方一眼,明亮的星眸逐漸變得幽深,眼底深處藏著一絲極淡的殺意。他冷靜地開口,聲音因為還不習慣原本的身體,帶著一絲啞意。
“江師弟,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你也知道,衛長老一向不喜歡你我二人來往,要是我跟著你回去,反倒會讓你難做。”
“師尊那邊我自會解釋……”
江淩說著,沈灼搖了搖頭,道:“師徒之間能有什麼隔夜仇?這是我和師尊之間的事,本就不該把江師弟牽扯進來。江師弟還是早點回去,免得衛長老擔心。”
沈灼的話語裡有著疏離和抗拒,江淩明顯地楞了一下,詫異地看著沈灼。目光所及是一雙清明的眼,理智,冷靜。而不是像往昔那般,滿載癡迷和深情。
這雙眼睛熟悉又陌生,江淩不確定道:“沈師兄?”
沈灼頷首,再一次下逐客令:“回去吧。”
沈灼冇有和江淩離開的意思,他彷彿換了一個人,出口的話竟讓江淩無法反駁。江淩怔怔地看了他半晌,直到一陣寒風吹來才如夢初醒。
他站起身,握著傘,這一次他冇在說勸,而是道了聲保重轉身離去。
等他一走,沈灼緊繃的身體有了一絲鬆懈,背後的傷口更是細密地疼起來,腦海中強行壓製的思緒混亂,大量的記憶碎片湧進來,充斥在他的神識中。
太陽穴突突直跳,沈灼本就蒼白的臉隱隱發青,唇上血色全無。
隨著這些記憶碎片的拚接,沈灼更加清楚地瞭解到冒牌貨這十年來犯下的種種惡行。
他讓當初頂著世家光環,意氣風發的翩翩少年郎沈灼,淪落到如今這個修為止步,聲名狼藉,親朋好友反目成仇的地步。
而他如此行事,全然是為了江淩。
在那個人的世界裡,他們不過是書中的故事,筆墨下揮灑的一生起伏都是圍繞著江淩展開。
江淩是主角,集萬千寵愛於一生,紅粉知己無數,最後更是超脫各大勢力之外,成了修真界的第一人。
沈灼不關心江淩的人生,因為在江淩的故事中,他隻是一個偶爾被提及的名字,流於傳說,雖有筆墨,卻和江淩冇有交集。
但事情壞就壞在這一點筆墨,頂替沈灼的人喜歡江淩,他對僅是名字傳說就能抓人眼球的沈灼有著莫名的怨恨,他覺得沈灼的存在分走了屬於江淩的光環。
為此他自作聰明奪走沈灼的身體,把遊離在外的沈灼拉入江淩的世界,用他的身份去瘋狂追求江淩,被江陵拒絕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討好他,甘願伏低做小。
江陵一個眼神都能叫頂替者心花怒放,若是再說上兩句話,頂替者便能不辭辛苦地奔波千裡去尋來江陵要的東西。
江淩曾因此不堪困擾,還是好言好語地讓頂替者離自己遠一點,但頂替者依舊會千方百計地蹭上去,不僅搞得宗門人儘皆知,就是天下人也有所耳聞。
在旁人看來,江淩是高嶺之花,沈灼自甘墮|落,沈家更是因為他招來諸多罵名,被人戳著脊梁骨指指點點,淪為茶餘飯後的桌上笑談。
人人都道沈家出了個賤種,整天跟在男人身後轉。
一代天驕毀於頂替者的妒忌,他踏碎了屬於沈灼的光環,破壞了沈灼的人生,四處樹敵。他用最惡毒的方式告訴天下人,沈灼比不上江淩。
即便此刻沈灼奪回身體,他要麵對的也是前所未有的困境。他的人生落入低穀,四周是難以攀爬的懸崖峭壁,他得罪過的人居高臨下,虎視眈眈,都想給他致命一擊。
沈灼冇有時間去茫然,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在困境中找出一條生路。
而最簡單最行之有效的便是重新得到淩霜雪的庇佑,隻要淩霜雪還認他這個弟子,那些在外環飼的強敵也隻能按耐住殺心,不敢輕舉妄動。
畢竟冇有人願意得罪第一仙門,幻月仙宗的副宗主,哪怕這個副宗主是個拿不起劍的病秧子,空有一個名頭。
沈灼不知道自己在雨中跪了多久,毒殺同門的罪名讓他受了鞭刑,行刑的長老冇有手下留情。
傷口黏著衣服,在雨中被衝的泛白,皮肉翻卷,看上去頗為猙獰。
重獲身體,根基不穩,就在沈灼感覺自己撐不下去之時,院子裡有了動靜,那扇緊閉的門被打開了。
沈灼聽見了清脆的鈴鐺聲響,精神為之一振,疲態略減。
身著單衣,隨意披了一件大氅的淩霜雪走下台階,站在沈灼麵前。他撐傘的那隻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腕間扣了一個金色的手鐲。鐲上用細長的金色鏈條墜了幾個鈴鐺,其中一根係圓戒套在食指上,
沈灼冇有冒然去看淩霜雪的臉色,他俯身磕頭道:“師尊,不肖弟子沈灼請你收回成命,我知道錯了。”
淩霜雪漫不經心,鴉羽般的長睫毛垂下來,掩去眼底的神色,道:“理由。”
是理由而不是錯在哪兒。
沈灼愣了愣,還以為自己聽岔了。
按照常理他闖了大禍,淩霜雪應該就這件事斥責他,可是聽淩霜雪的口氣,他並不在意這件事,反而在意沈灼為什麼要留下。
誠然,不管是沈灼還是頂替沈灼的人,和淩霜雪都冇有太深的感情。沈灼是不滿當年被強搶拜師,那人則是看不上淩霜雪這個病秧子。他們師徒早已貌合神離,在這樣的情況下,沈灼的確冇有留下來的必要。
什麼尊師重道,刻苦修煉對當下的沈灼而言都是天方夜譚,這樣的理由也不可能打動淩霜雪。
沈灼沉思片刻,以他對淩霜雪的瞭解,虛偽不如實際。
“倘若今日我真被師尊逐出師門,離開幻月仙宗,不出一時三刻,我就會橫屍荒野,沈家也會就此覆滅,不複存在。師尊,我不想死!我荒唐十年,目中無人,狂妄自大,如今幡然悔悟,還請師尊再給我一次機會。”
淩霜雪聽著沈灼的剖白,隨意應了一聲,目光掠過院門口那扇搖搖欲墜的大門,問道:“你可知錯?”
“不肖弟子知錯!”
“錯在何處? ”淩霜雪垂首,目光幽深。
“我不該給五師兄下毒,傷了他的眼睛。”沈灼對答如流,可是淩霜雪卻冇有反應,顯然他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
沈灼心生疑惑,一邊接收記憶,一邊把十年來的錯事概述,淩霜雪依舊不為所動。
沈灼最後實在想不出來,硬著頭皮道:“弟子愚鈍,還請師尊明示。”
淩霜雪第一次正視沈灼,一字一句,緩緩開口:“身為弟子卻目無尊長,摔門而去。”
沈灼頓感詫異,比起這十年的荒唐,摔門算什麼錯?
猛然,沈灼像是想起了什麼,他抬起頭看向淩霜雪。俊美無雙的師尊看著他,麵帶慍色,一如沈灼被人奪舍前夕,他二人爭執時。
當時年少,沈灼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一怒之下摔門而出,宗主在旁也未能攔住他半片衣袖。
淩霜雪等這句錯了,等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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