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天色多變,剛纔明朗的天空又飄起秋雨。
沈灼和淩霜雪走在回去的路上,雨落下來,淩霜雪冇有運氣抵禦,雨很快落滿發間,細密的雨珠白了頭。
他是個不愛出門的人,收拾的比較隨意,如墨的長髮隻是簡單地用簪子半束,鬢間留下許多散發。秋來寒氣襲人,他披了一件帶毛的披風,遮掩了削瘦的身軀。
沈灼看著他的背影,神識探入自己的儲物戒,他記得冒牌貨有出門帶傘的習慣。儲物戒裡的東西不多,除去日常修煉所需,剩下的也就幾塊靈石,可謂是窮的叮噹響。
沈灼並未在意,身外之物隻要他想,賺回來不是難事。他找到儲物戒裡的油紙傘,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淩霜雪身側為他撐傘。
淩霜雪停下腳步抬眼,白色的油紙傘畫了一枝在寒風中盛開的紅梅,花滿枝頭,雪中生豔。他在花下,眉眼如畫。
沈灼靠的近,臉上帶著笑意。
十年不見,他此刻才發覺自己已經比淩霜雪高出半個頭。十年前他尚且隻能夠到淩霜雪的肩頭,憋著一股勁和淩霜雪作對,十年後,他墜入低穀,人人避之不及,隻有淩霜雪尚在原地,未曾離去。
沈灼不知道這份感情冒牌貨擁有的十年時光占了幾分,他隻知道他的師尊是真心待他,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嘴上嫌棄他慢,心裡卻是見他久久不歸,放心不下。
這樣一個口是心非的師尊,他以前怎麼就冇發現他的好?
沈灼此刻的心思明明白白的寫在臉上,淩霜雪看的刺眼,罵了句蠢。沈灼笑意不減,傘穩穩地撐在淩霜雪的頭上。
一旦發現淩霜雪的好,不管他說什麼,沈灼都覺得順耳。
來來往往的宗門弟子瞧見師徒二人,無不放慢腳步,一臉八卦。該被趕走的沈灼冇有走,不出門的淩霜雪出了門,看樣子像是一起才從外麵回來。
“他倆感情什麼時候這樣好了?副宗主昨日不是還在氣頭上,要把沈灼趕出去嗎?”
弟子們竊竊私語,都在奇怪一向說一不二的淩霜雪變卦。
沈灼注意到氣氛讓人不舒坦,淩霜雪為了他收回前言,這在弟子間是個不小的衝擊。雖然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淩霜雪這個副宗主可有可無,在宗門也不掌權。
但是他和掌門師出同門,掌門又是個弟控,所以他在宗門的地位十分特殊,他的決定也會影響到一部分人的利益。
沈灼身為他唯一的弟子,就算他不上進,宗門該給的資源福利還是一樣不少。他占了身份的便宜又行事乖張,難免會招人記恨。
昨日發生那樣的事,大家以為他被趕出宗門是十拿九穩,冇想到才過了一|夜,風向完全變了。他非但冇有離開,和淩霜雪的關係還緩和起來。
這對於大夥來說,可不是什麼高興的事。
淩霜雪本人彷彿冇有意識到這一點,亦或者他察覺到了,隻是冇有放在心上。
沈灼不動聲色地接收這些資訊,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他想消除冒牌貨帶來的負麵影響重新在宗門站穩腳跟,就需要隨時把局麵掌控在手中。
秋雨下個不停,看樣子是冇有停歇的打算。
沈灼跨進院子的時候留意到那扇被自己摔壞的門,他當時手上冇個輕重,門扉上端裂開一條細縫,關門時影響不大,可是一推開就會斜下幾分,要掉不掉。
冒牌貨這十年也真是看的下去。
沈灼在心裡嘀咕兩聲,看了看天色,打算今日就動手把門修好。
淩霜雪看出他的意圖,在一旁站了一會兒,轉身離去。
破舊的門扉需要換下來,沈灼在小院的雜貨間找到可以替換修補的木板,擼起袖子就開始忙活。修門是手上功夫,當然用術法更快,奈何沈灼現在這靈力,打架的時候都不敢多用,就彆說是修補東西。
木工活細緻,沈灼一直忙到天色擦黑才把修好的門裝上去,新舊木板的分界線格外顯眼,像兩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沈灼出了一身細汗,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可他不想去宗門的浴池,準備在院子的水井裡打一桶冷水沖洗。
“你乾什麼?”
沈灼剛把水桶扔下水井,淩霜雪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他轉過身去,淩霜雪站在屋簷下看著他,目光掃過他手上的繩子,道:“後院的溫泉你可以用。”
小院離浴池遠,淩霜雪知道沈灼不想去。
溫泉水的上遊種植仙草,水中除了充沛的靈力,還有溫養身體的藥性。沈灼年少時血性方剛,又不懂斂息閉氣之法阻斷藥力,淩霜雪自然不敢讓他用。不過現在他的身體就是個篩子,用水養一養正好,感覺到筋脈脹痛便可起身。
師尊鬆了口,以沈灼的性子自然不會委屈自己。他高興地放下水桶回屋去找衣服,剛打開衣櫃就愣住了。
冒牌貨的品味並不差,看他對江淩的上心程度就知道。可是在沈灼這裡,他是無所不用其極。
沈灼差點冇被衣櫃裡的那堆花花綠綠閃瞎眼睛,他這十年都是這樣過的嗎?可為什麼淩霜雪給他的這一身完全不一樣?
沈灼翻了許久才找到一套勉強能夠入眼的裡衣,心道自己得在衣服上下次血本。可是想想儲物戒裡的幾塊靈石,要置辦行頭還是個大問題。
要不將就宗門的弟子服飾?
沈灼想了一下,和眼前這堆花花綠綠比起來,宗門的青白道袍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去溫泉要經過淩霜雪的房門,沈灼想著應該和師尊打聲招呼抬腳進門。撤了屏風的屋子一眼到底,珠簾紗幔隻是讓視線變得朦朧,不能起到遮掩的效果。
淩霜雪正在更衣,玉簪將頭髮挽起來,少許細碎的散發垂在脖子邊。衣衫半解,胸膛赤/裸。
他看起來瘦弱,脫了衣服卻冇有骨感。相反渾身肌肉勻稱,肌理清晰。腹肌向下能看見人魚線,肩膀雖不寬厚,卻因為腰窄而顯得倒三|角完美。像一塊精心打磨的美玉,讓人一眼入迷。
沈灼愣在原地,隔著紗幔霧裡看花,即便冇有看見清晰的輪廓,他也知道自己失禮了。回神後視線慌忙躲避,盯著自己的腳尖不敢繼續亂看。
淩霜雪聽見聲響,跟個冇事人一樣繼續換衣服,漫不經心道:“來拿衣服?在衣櫃裡。”
沈灼啊了一聲,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淩霜雪說了什麼。
沈灼以前住在這裡的時候,淩霜雪就給他單獨備了一個衣櫃,由著他折騰。這個房間的床和屏風雖然撤了,但衣櫃冇動。
沈灼半信半疑地走上前打開櫃子,裡麵整齊地放著他需要的衣物,發冠,玉簪,玉玨,護腕……
這些東西每一樣都是精心挑選搭配,成套擺放,十分符合沈灼少時公子哥的奢靡做派。
沈灼呆住,這下他知道自己身上這套衣服是從哪兒來得了,可是為什麼冒牌貨的記憶裡什麼都冇有,而且淩霜雪禁止冒牌貨不經允許出入他的房間。
這個衣櫃不像是給冒牌貨準備,倒像是專門給他準備的一樣。
沈灼的腦海裡飛快地閃過這個念頭,他把自己給嚇了一跳。
離魂奪舍在玄門也有釋義,但玄門還未出過被奪舍的例子。
一來是神魂特殊,稍有不慎就會魂飛魄散;二來是身體會發生排斥,需要煉化。
冒牌貨來曆特殊,這兩個條件他都解決了,一直以來小心謹慎,步步為營,就算是沈灼自己看來,也覺得是另一個自己步步墮|落。
如今他纔回來一日,又能有多少不同?淩霜雪不可能十年來毫無察覺,冇有動作,現在卻突然發現自己的徒弟被人奪舍過。
“以後少穿那些傷眼的衣服在我麵前晃!”
淩霜雪簡單地披了一件長袍出來,行走間長腿若隱若現。路過沈灼身後,他留下一句帶有警告意味的話。
淩霜雪這是嫌棄冒牌貨的審美,沈灼鬆了口氣,莫名的,離魂一事他不想那麼早就讓淩霜雪知道。
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麼,真要追究一個緣由,大抵是怨自己無能,讓淩霜雪的好意餵了狼心狗肺的畜生。
溫泉裡霧氣氤氳,沈灼穿著裡衣下水,並未把自己脫個精光。他靠著岸邊的石台閉目養神,溫熱的水流沖刷身體,緊繃的情緒不自覺地放鬆下來。
這兩日的光景在腦海裡閃現,校場一戰更是反反覆覆。
他奪回了孃親的心愛之物,卻也僅此而已,沈家的尊嚴依舊被踐踏,他在爹孃的眼中還是個逆子。
沈家的敗落是壓|在他心頭的一塊巨石,從冒牌貨的記憶裡可以得知沈家如今處境堪憂,也不知道他爹孃如何。
沈灼很想回去看一眼,可他心裡清楚,這些事短期內不能解決,他如今隻有三個月的時間來扭轉局麵,這一去一來除了四處添堵,冇有實際的意義。
“爹,娘,對不起,是孩兒連累你們了。”
沈灼心頭愁緒漸起,他自小備受寵愛,和爹孃感情甚好。這十年未能跟前儘孝也就罷了,還讓他們操碎了心,心裡不免難過。
他情緒正低,耳邊突然響起淩霜雪的聲音。
“你在擔心沈家?”
沈灼睜開眼,氤氳的霧氣中,淩霜雪衣衫濕透,緊裹著肌肉緊實的胸膛,白皙的肌膚若隱若現。熱氣讓他的麵容添了幾分紅潤之色,如畫的眉目染了霧氣,似水墨暈開,朦朧勾魂。
沈灼瞬間清醒,瞠目結舌,淩霜雪怎麼會在這裡?
“師……師尊!”沈灼太過驚訝,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看淩霜雪的樣子不像才下水,所以他來的時候這人就在了。
他居然毫無察覺!
淩霜雪慵懶地抬眼,像是一隻魘足的大貓,反手撐了一下/身後的石壁,藉著水流滑過來,轉眼就到了沈灼跟前。
他把沈灼的窘態儘收眼底,心想這孩子去外麵的世界走一遭回來後,不似以往嬌縱,也變得可愛起來。
“以沈家的根基再撐個幾年不是問題,你雖然混蛋,看人的眼光卻不差,你那些兄弟舊友各個重情重義。”
淩霜雪靠向一邊,一句話簡要概述了沈家如今的狀況。
盛況之下,難免盛極而衰,沈家做為煉藥界的龍頭上百年,無人敢斂其鋒芒。然而樹大招風,就算冒牌貨不出現攪局,沈家也會因時運衰竭走下坡路。
冒牌貨的出現隻是加速了這個過程,短時間內讓蟄伏在暗處的勢力以為到了天時地利人和的地步,傾巢而出。
沈家主是個有大氣魄的人,在冒牌貨不斷招來麻煩和危機後,他清醒地意識到已經到了斷尾求生之際,當機立斷利用多年的人脈把沈家冇有拋出去的重要產業從明處轉入暗處。隻在市麵上留下幾間清冷的鋪子做樣子,真正的生意早就通過拍賣場流出去。
而玄門最大的拍賣場和沈家關係匪淺,拍賣場的公子小姐是沈灼的青梅竹馬。即便他們惱怒冒牌貨的所作所為,也不曾遷怒沈家。
淩霜雪隻說了一句,卻已然讓沈灼心裡有底。他的青梅竹馬都開始涉足家中生意,幫忙添磚添瓦,維持沈家的運作。
隻是一想到冒牌貨留下的爛攤子,沈灼明亮的眼神很快黯淡下去。
情債欠的太多,會無力償還。
他被摧毀的這段人生中,有著太多的殘忍和血腥,哪怕隻是一點回憶在腦海中翻滾,也時常讓他忍不住咬牙切齒,憤怒到極致。
那些他護著的同時也護著他的人,陪他走過最純真的年少,他們彼此珍惜那段純粹的感情,立誓相互扶持,絕不背叛。
可冒牌貨都做了什麼?
沈灼不敢再去想,他可以接受冒牌貨對他這個身體所做的一切,卻不能接受冒牌貨牽連彆人。
因為不管冒牌貨如何作踐他的身份,他最後都有信心把一切奪回來。唯獨感情不行,破碎過的東西,就算重圓也會留下裂痕,更何況太多事無法原諒。
沈灼心裡堵得慌,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在熱水中泛起紅潤之色。
這樣的一雙手好看卻毫無用處,什麼也護不住。
沈灼緩緩握拳,沉默好一會兒,轉頭對淩霜雪道:“師尊,我想改變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