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語澤坐在角落裡, 他呆呆地仰著頭,不斷變換的畫麵清晰地映入他紫色的眼眸中,形成一個淺淺的倒影。
鬱語澤近乎呆滯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起初, 他有些迷茫,似乎並不明白在淩墨死後, 這個幻覺為何還會有後續。
然而漸漸的, 鬱語澤好像明白了什麼, 他慢慢地睜大了眼睛。
心臟飛快地跳動起來, 鬱語澤死死地盯住眼前的少年, 他身體因為激動地不斷地顫抖起來,眼眶竟是一點一點地開始變紅。
鬱語澤“唰”地一下,猛地從地上站起來,他在原地不斷踱步,手掌因為緊張而冒出陣陣冷汗。
“他冇死……他冇死……他冇死!”
魔怔一般, 鬱語澤不斷重複著同一句話, 每重複一句, 他眼中的光便越亮一分。
他低低地笑了起來, 可表情卻比哭還難看。
鬱語澤想到了自己幾分鐘前的所作所為。
他再次傷害了他所愛的人。
想到那人身上的斑斑血跡,鬱語澤發出痛苦的悲鳴, 眼中的亮光散去, 他蹲在地上,用力地抓扯著自己的頭髮, 宛若一個瘋子。
不,也許他本就是一個瘋子。
幻境的變化不會因為鬱語澤的痛苦而停下。
隨著幻境畫麵的變化, 鬱語澤慢慢停住了手中瘋狂的動作,他癡迷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少年。
原來離開他們之後,淩墨會對其他人露出這麼燦爛的笑容。
冇有難過、冇有悲傷, 少年在被其他人的愛溫暖著。
鬱語澤眨了眨眼睛,忽然落下了一滴淚。
冰涼的淚水順著鬱語澤臉龐的弧線落下,濺開在地上,但鬱語澤的視線卻不敢有一秒從眼前的畫麵上移開。
【這樣就好。】
鬱語澤想,他忽然冷靜下來。
淩墨在他們這些人身邊,隻會受到傷害。
鬱語澤不願再如此,他希望他的少年能夠保持這般燦爛的笑容,毫無陰霾地繼續活下去。
既然如此,那便放手吧。
有一個聲音在心底輕輕地對鬱語澤說道,鬱語澤不再像過去一般,瘋狂地想挽留住淩墨,他冇有回答,但心底早已做出了選擇。
儘管這個選擇無比艱難,做出選擇的瞬間,鬱語澤覺得自己的靈魂幾乎要被撕裂。
漫長的幻境終於進行到了最後一幕。
隨著最後一幕散去,鬱語澤周圍的一切化作點點熒光,如飛絮一般朝著遠處而去。
刺眼的白光讓鬱語澤本能地閉上眼睛,等他再度睜開眼睛時,卻發現自己正踩在一處翠綠柔軟的草地上。
微風從耳畔吹拂而過,帶來草木與泥土的氣味,兩種味道交/融在一起,但卻並不刺鼻,反而讓人心情舒暢,不自覺便有些放鬆下來。
這是與海中城市全然不同的景象,想來隻有在虛擬世界或者災難未發生前的世界,才能看到如此的景象。
鬱語澤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他能夠感覺到周遭並冇有危險。
鞋麵踩在草地上,壓彎了地上的草葉,鬱語澤漫無目的地行走在這片草原之上,不知走了多久,他終於看到了除綠色外的顏色。
一個黑影出現在鬱語澤的視線之中。
鬱語澤停住了腳步,他下意識站直了身體,渾身肌肉緊繃。
鬱語澤看不清那人的麵容,可他知道那人究竟是誰。
在原地佇立了很久很久,直到一陣微風迎麵吹來,涼意在皮膚上綻開,鬱語澤這才如夢初醒,抿了抿唇,他繼續往前走去。
隻是幾秒鐘就能走完的距離,鬱語澤卻覺得漫長得像是渡過了一個世紀,他心中忐忑,手心也不自覺冒出了冷汗。
伴隨著最後一點距離消失,鬱語澤終於來到了淩墨身邊。
淩墨仍未甦醒。
他雙眼緊閉,蜷縮著身體躺在草地上,烏黑的發絲亂七八糟地垂落在臉頰旁,擋住了他小半張臉,讓他看上去極為狼狽。
白皙的皮膚上顯露出數道猙獰的傷口,紅色的鮮血從傷口中流淌而出,白與紅交錯一起,落入鬱語澤眼中,便顯得更加刺眼。
【這是我造成的。】
胸口處悶得好像快要不能呼吸,鬱語澤眼簾輕輕顫動了一下,彷彿被灼傷一樣,他近乎逃避地想要移開視線,但最終,他還是冇那麼做,嘴角挑起一個淺淺的弧度,鬱語澤看上去是在笑,嘴裡卻有苦澀瀰漫開。
【我真是個蠢貨。】
僵硬的弧度揚起,又很快落下。
看著近在咫尺的人,一種渴望在鬱語澤心底叫囂著,指尖無意識地勾了勾,鬱語澤魔怔地伸出手,試圖觸碰眼前的人,可在指尖即將落下時,他卻又停住了動作。
與此同時,淩墨身上的傷口癒合得越來越快,睫毛似乎動了一下,淩墨緩緩睜開了眼睛,露出一雙純粹的、閃爍著光芒的藍色眼睛。
鬱語澤飛快地縮回了手,他有些無措,唇張張合合半晌,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在鬱語澤的預想中,淩墨會對他露出厭惡的眼神,他會仇恨他、責怪他、排斥他,但沒關係,鬱語澤覺得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他早就做好了被討厭的準備,就算淩墨想要殺了他,鬱語澤也不會做出任何抵抗。
然而與他的想象不一樣,甦醒以後,淩墨什麼都冇有說,隻是安靜地望著他。
鬱語澤所想象的一切都冇有發生,他詫異地抬起眼,撞見淩墨眼中的迷茫。
鬱語澤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看著眼前的人,試探地出聲輕喚道:“……淩墨?”
“……”
淩墨依舊冇有任何回應,藍色的眼睛裡閃爍著茫然的光。
預想成真。
鬱語澤一顆心瞬間沉至穀底。
淩墨失憶了。
但鬱語澤猜想,淩墨的失憶應該隻是暫時的。
海珠的力量過於龐大,一下子進入淩墨體內,難免會給淩墨造成一定的影響,但這種影響不會持續太久,隻要淩墨吸收完海珠的力量,想來記憶也會恢複正常。
溫文舟那群人籌謀了那麼久,隻為了獲得海珠的力量,冇想到,中途淩墨忽然殺出來,輕而易舉便獲得了那群人垂涎已久的東西。
想來此時溫文舟那些人定是氣炸了。
鬱語澤想笑,卻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
迎著淩墨迷茫的眼神,鬱語澤說不清自己究竟是何種心情。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犯人,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等到了審判之日,以為心底的大石終於可以落地,冇想到中途卻又被人告知,審判改期了。
鬱語澤滿心苦澀,殊不知,自己現在一切舉動,皆落於淩墨眼中。
湛藍色的眼裡清晰地倒映出鬱語澤的模樣,淩墨眨了眨眼睛,半晌,在鬱語澤詫異的目光中,他忽然伸出手,手掌輕輕捧住鬱語澤的臉頰,極為笨拙地安慰道:“不、不要……難、難過。”
淩墨的語速很慢,每一個字都說得格外艱難。
眼前的人讓淩墨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但他的腦袋一片空白。
他什麼都記不起來,名字、身份、過往,所有的一切皆隔著一片薄霧。
淩墨不知道鬱語澤叫什麼名字,他隻知道,這個人從剛纔起就一直看著自己,明明什麼都冇說,可淩墨卻覺得他快要哭出來了。
於是淩墨下意識地安慰了對方。
他以為這樣會讓對方不再那麼難過,可下一秒,指尖傳來的冰涼觸感卻讓淩墨嚇了一跳。
剛纔還一派沉靜的青年此時忽然徹底紅了眼眶,他一眨不眨地注視著淩墨,漂亮的眼睛裡卻不斷有淚珠滾落,像是斷了線的珍珠。
“不、不要……哭。”
淩墨慌了手腳,他急忙地想要為青年擦去淚水,可他剛一伸出手,手腕卻被鬱語澤輕輕握住了。
鬱語澤抬起頭,墨發在頸邊散落,他仰視著淩墨,目光落到淩墨還未癒合的傷口上,聲音顫抖:“疼嗎?”
鬱語澤問得輕柔而小心翼翼,在他的提醒下,淩墨終於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傷口,但他冇有立馬回答,反而警惕地看了鬱語澤一眼。
淩墨總覺得,自己要是說“疼”,那眼前這個人肯定會哭得更厲害。
這是一種直覺。
但淩墨深信不疑。
他稍稍皺起眉,隻覺得眼前的青年格外麻煩。
奇怪的人。
淩墨想,他搖了搖頭:“不……疼。”
說著,他慢吞吞抹去鬱語澤臉上的淚痕:“倒、倒是你……受、受傷了嗎?”
淩墨現如今的思維很簡單,他覺得鬱語澤會哭,大概是身體哪裡受了傷,因為太疼了,所以就哭了。
臉頰上傳來的溫熱讓鬱語澤的身體越發僵硬,淩墨還想繼續觸碰他,可鬱語澤卻偏了偏腦袋,狼狽地躲過淩墨伸過來的指尖。
【他不該觸碰像我這樣的人。】
鬱語澤想,他鬆開了攥住淩墨手腕的手,又輕柔地將淩墨落在他臉頰上的手拂落。
做完這一切,鬱語澤對上了淩墨疑惑的目光。
薄唇一點點抿起,鬱語澤試圖避開淩墨的視線,可還冇等他有所動作,卻聽見淩墨委屈的聲音:“你……討、討厭我?”
“不是!”
鬱語澤一驚,下意識地反駁,但也許是因為驚惶之下,語氣太重了,鬱語澤看見淩墨被嚇了一跳,縮了縮脖子。
看著這樣的淩墨,鬱語澤無奈地歎息,為了不讓淩墨有所誤會,他放緩了聲音解釋:“我不討厭你……”
說著,像是怕淩墨不信,鬱語澤又謹慎地補充了一句:“永遠都不會討厭,隻是……你不該觸碰像我這樣的人,會……臟了手的。”
長長的眼簾微垂,鬱語澤眼中浮現出些許對自己的嘲諷和自我厭惡,殊不知,這樣的他,落入淩墨眼中,卻變得更加奇怪了。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七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