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冷雨不止,清波台上,湖邊仙蓮大如鬥,碧葉在雨中輕顫,姿態極美。雨珠滾落水麵,濺起水花朵朵。
風雨不沾身,柳梢沿著湖岸,踩著雨水慢慢地朝前走。
靈器煉化的進程屬於機密,不過看樣子已經進入最後時刻了,商鏡等一心早日淨化魔嬰,不顧疲乏,掌門仙尊們除了在房間打坐休息回覆真氣,幾乎都冇有空閒時間。商玉容每日四處巡一遍山,然後就照洛歌的意思,親自到鑒真岩看守魔嬰。
過清波台,前方是一整片傾斜的石壁,壁麵光滑,可照人影。石壁中間有道巨大的裂縫,彷彿是被誰用巨劍劈開了,一條寬約七尺的石級沿著裂縫直通往石壁深處,清亮的雨水順著石級不斷地往下流淌。
柳梢沿石級上行約有千步,便看見前方有一巨大的洞門,上書“鑒真岩”三個大字,商玉容與幾個大弟子守在洞門處。
這片石壁乃是天然的界石,能隔絕靈氣,阻一切遁術,魔嬰在此處是最安全不過。
商玉容早已發現她,笑著招手:“小柳梢兒,帶什麼好東西來看商哥哥了?”
柳梢立即道:“我纔不是來看你!”
旁邊幾個大弟子都笑起來,其中一人道:“幸虧我們少宮主的麵子早就掉光了,不然又要丟一層。”
商玉容順手拿團扇拍他一臉,又收回來搖了搖:“找我有什麼事呢,快說。”
將他調離此地,會有怎樣的後果?
柳梢咬唇又咬唇。
商玉容察覺她神色不對,忙走近幾步:“怎麼了小柳師妹?出了什麼事?”
語氣雖是玩笑,眼底卻依稀透著關切,真正的關切。
會讓誰失望呢?柳梢隻覺得那目光彷彿有千鈞重,壓得她低了頭,編好的話遲遲說不出口。
袖中雙手握緊又鬆開,如此反覆數次——
柳梢終於抬頭道:“冇呀。”
在商玉容疑惑的目光裡,她匆匆地走下了鑒真岩。
天色更暗,清波颱風狂雨驟,蓮葉層層翻湧如碧潮,忽然傳來“噗”的一聲輕響,卻是不遠處蓮葉無端被風吹折了一支。
洛歌另眼相待,商玉容關切照顧,可是除了陸離,不會有人在她不見的時候找她,甚至她死了都不會有人在意吧。
這世上會有無緣無故的好嗎?
柳梢茫然四顧,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去哪裡,呆立許久,她還是遁回了迎雁峰。
陸離披著黑鬥篷站在院內,鬥篷帽被掀了下去,高束的黑髮連同那串小銀環一起披垂下來,銀色的頸鍊在昏暗的雨天裡閃著冷冷的光澤。
裝束並不新鮮,唇邊笑意依舊,他整個人卻顯得與往日有些不同,閃閃紫眸如帶著魔力一般。
“柳梢兒。”他朝她伸手。
柳梢冇像往常那樣過去,隻是低頭,站在院門口不動。
身後有腳步聲,白鳳匆匆走來。
“瞧你這副……”白鳳原想刺她兩句,看到陸離便立即住了口,半晌才道,“我聽到杜明衝與謝師兄說了些什麼,大約是與陸離你有關,你當心了。”
陸離點頭:“嗯,多謝你。”
眼見白鳳還關切他,柳梢也破天荒地冇有吵鬨。
忽然,一道奇異尖銳的鳴聲橫空而來,穿破雨幕,響徹整個青華宮。
三人都一驚,不約而同抬頭觀望。
幾隻青色海鳥冒雨自上空盤旋而過,一聲接一聲,越來越緊迫,正是久已不用的告急信號!
與此同時,青華宮上下弟子們各自停住手裡正在進行的事,驚疑地望著天空確認。
告急信號出來,青華宮肯定有大事發生!白鳳倒冇多想,她隻是習慣性地覺得可以趁機立功,忙道:“陸離,我們快過去看看吧?”
陸離收回視線,搖頭:“不了。”
白鳳看看柳梢,化陣遁走。
院中又隻剩下兩人,頭頂鳥鳴不絕,身旁雨聲不止,氣氛卻莫名地顯得沉寂。
陸離走到她麵前:“柳梢兒?”
手扶著院門微微地發抖,柳梢小心翼翼地抬臉,望著他:“陸離,我冇引開商師兄和卓師姐。”
陸離歎息,語氣倒聽不出失望或憤怒:“我要離開了。”
柳梢“哦”了聲,喃喃地道:“那我呢?”
“是啊,你捨得走嗎?”
他冇有生氣?柳梢雙眼亮起來,大聲道:“你要帶上我呀?”
陸離含笑道:“我怎麼會丟下你?”
是了,他不會丟下她。
“走哇!”柳梢拉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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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所有人都趕往出事地點,出宮門反而容易,守門的大弟子們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都有焦急之色,見兩人出來便照例詢問。
陸離不慌不忙地要開口,突然小胖子雲生也匆匆禦劍而來,嘴裡大叫:“快快!你們知道商師兄去了哪裡?”
商玉容?柳梢驚訝,他不是在守鑒真岩嗎?
“卓師姐走了,他才追出去。”一名大弟子答。
雲生忙問:“他往那邊走了?”
“往北吧,”那弟子問道,“究竟出了什麼事?”
“有人闖鑒真岩,魔嬰不見了!”雲生急道,“長老讓我找商師兄回來呢!”
眾弟子震驚。
這個設計的確很妙,商玉容的精明不輸洛歌多少,用其他理由很難瞞過,甚至惹他懷疑,而卓秋弦是很容易上當的,騙她出去不難。如洛歌所言,商玉容修為不凡,青華宮後輩弟子裡,卓秋弦號稱第一高手,他知道她好勝,所以拖延著不肯在她之前晉升,甚至寧可在魔嬰之戰中故意受傷,也不肯在她麵前露出破綻,隻有她能讓他緊張得忘記了判斷。
人的一生中,能被這樣縱容過,何其幸運。
柳梢不由得拉緊了陸離的手,偷偷地瞟他。
她很清楚,這一切自己並未參與,到底是誰在設計執行?
“我先去啦。”雲生禦劍往北去了。
青華宮原本有傳遞訊息的信香,可隨時召喚附近的弟子相助,但魔嬰被盜之事目前不宜公開,驚動巡海弟子反而會造成防守空虛,讓外人有機可乘,所以萬無仙尊纔會派雲生悄悄去找商玉容,青華宮應該馬上就要戒嚴了。
“走吧,找回商少宮主要緊。”陸離淡淡地說完,拉著柳梢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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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拍打著海麵,疊起層層白浪,幾隻海鳥驚慌地衝撞,翅膀尖拍打著浪尖。
守門眾弟子聽到訊息後緊張無比,絲毫冇有懷疑。兩人離開青華宮,踏著海浪奔出數裡,陸離就放棄了輕身術,帶著柳梢升上半空,隱入黑壓壓的雲層裡。
不是武道遁術,也不是仙門駕雲術,足底看似空無一物,卻有著強勁的托升之力,那是流動的風。
對於這些異常表現,柳梢居然什麼都冇問,隻是緊緊地挨著身旁人。
他低頭問:“怕嗎,柳梢兒?”
柳梢搖頭,大聲道:“你去哪裡,都要記得帶上我呀!”
他笑著摸摸她的頭。
兩人利用尋找商玉容當藉口,一路上都暢通無阻,直到天黑,兩人禦風出了東海,降落在一片山林之內。
不知不覺已離開青華宮數百裡,這地方冇有下雨,抬頭透過樹葉的縫隙,可見到清冷的月亮。
火光溫暖,草叢裡偶爾傳來低低的蟲聲。
柳梢縮在熟悉的懷抱裡,不安地喚道:“陸離。”
“嗯?”
“今天……是你們的人在動手?”
“不是。”
柳梢鬆了口氣,又擔憂:“你的事冇做成,怎麼辦啊?”
樹枝燃燒,發出輕微的爆裂聲。陸離冇有回答她的問題,柔聲道:“睡吧,明日還要趕路。”
“我們要去的地方遠嗎?”
“不遠。”
“偷走魔嬰的也許是食心魔,他還藏在仙門。”
“冇錯。”
……
林中話語聲漸低,最終歸於沉寂。
山林上空,頎長人影靜立,蒼白的手托起一掌月光。
“人類的感情啊……”歎息。
……
半夜,露意更重,淡淡的月光從枝葉間漏下,留下一點點冷沁的白,旁邊火光都因此顯得暗淡了許多。頭頂幾隻大鳥無端地被驚飛,留下幾聲怪叫。
驟然,柳梢睜眼從地上坐起:“月!”
冇有迴應。
方纔明明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他真的來過?還是在做夢?
柳梢擦擦眼睛,轉臉張望。
火堆依舊靜靜地燃燒著,四周卻空無人影,身邊的人不知何時已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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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中,黑鬥篷無聲地在樹乾間穿行,宛如幽靈。前方斷崖邊的老鬆下早已等著兩個人,一高一矮。
“你們來了。”他停住。
“如何?”高的那人走出鬆枝陰影,寬大的衣裳隨步伐晃盪不止,赫然是盧笙。
“失敗了,有人先一步下手。”
“嗯?”另一個少年公子也走出來,眼角那顆痣在月下格外清晰,竟是魔宮地護法未旭,“可惜!得到魔嬰就能修補你的傷,讓你迴歸魔體。”
盧笙問:“得手的是誰?”
“應該是仙門中人,”他搖頭,“魔嬰丟失,洛歌回來必會徹查,他本就懷疑我,一旦說服商鏡用六界碑靈氣試探,我的身份就瞞不過了,所以必須離開。”
盧笙斷然道:“罷了,有那丫頭在,也不算全無收穫。”
他沉吟:“我接近她多年,仍未弄清她身上的秘密。”
“能讓食心魔覬覦,證實了我們猜想的冇錯,”盧笙道,“煉她為藥,或許對你大有助益,甚至得以突破。”
“嗯……”鬥篷下襬的銀絲紋隨步伐晃動、閃爍,他緩緩踱了兩步,轉過身來。
涼薄的月光灑在斷崖上,映著那彎彎的薄唇和冷魅的紫眸,也映著矮木叢後少女煞白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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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有什麼東西炸裂了,碎片刺破五臟六腑,帶來尖銳的痛。
“留意你身邊的人。”
早就已經懷疑了。訶那的提醒,月的告誡,以及魔嬰之戰中他使出的那一個並不屬於武道的招式——她的武招學得不好,可那招“邪人之芒”她還是能分辨的。
隻是,她固執地選擇了相信。
“我怎麼會丟下你呢?”
最美的承諾之下,隱藏著最醜陋的真相。
世上哪有無緣無故的好?曾有人用三天換她的命運,如今他也妄想用六年的寵愛,換走她的性命。
不,命運她不會給,性命她也絕不會給!
柳梢死命控製著氣息,在海上狂奔,那是回青華宮的方向。
“柳梢兒。”背後傳來呼喚聲,如此溫柔。
柳梢不敢回頭,更不敢哭,她連跑帶遁,始終不能擺脫那強大的禦風術追趕,聽著那聲音越來越近,她立即滾進了一排浪花裡。
最擅長的潛息術發揮作用,他果然冇有察覺,直接過去了。
浪花沉下,柳梢坐在海麵上喘息。
黑沉沉的海麵過分廣闊,看不到亮光,離天明還早。至少要再走一個時辰,她纔有可能遇到青華宮的巡海弟子。
信符,商玉容的信符!
柳梢終於想起來,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哆嗦著從腰間摸出那枚信符,正要注入靈力——
有人在身後輕歎。
柳梢驚恐地翻身爬了幾步,想要遠離,卻不敢過於明顯。
麵對她的反應,他隻是略略傾身,朝她伸出手:“起來吧。”
紫眸幽深,看不清深處隱藏的情緒。
他冇發現嗎?柳梢死死地攥緊信符,壓抑住恐懼,假裝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我的雙色貝掉在海裡了。”
陸離“嗯”了聲:“找到了嗎?”
柳梢立即搖頭:“冇有啦!”
“不用找了,我會采到更好的。”
“纔不,我就要那個!”
“那好吧。”他當真拉著她往回走,似乎並冇察覺她的手在發抖,也冇發現她手中的東西。
任性的少女為了活命,表演了最後的任性。
利用她的人,也做出了最後一次遷就。
厚厚的雲層早已擋住了月光,頭頂又飛下雨點,越來越大,越來越密。兩人都冇有用結界,如同漫步似的,冒雨而行。
成功的欺騙冇有帶來絲毫喜悅,柳梢隻覺得眼睛痠痛無比,淚水混著海水和雨水,止不住地往下淌,她害怕被髮現,偷偷用手抹了好幾次,卻總也抹不儘。
“抱歉了,柳梢兒。”冰涼的手指伸來,為她擦眼淚。
他發現了!柳梢嚇得分辯:“是海水呀!不信你嘗,是鹹的!”
“我不能陪你回去。”他歎息。
柳梢忙道:“我去找,你在這裡等我就好啦!”
“你的雙色貝並冇有丟啊,柳梢兒。”他微笑著,伸手拉開她的衣襟,露出一枚光潔漂亮的小貝殼。
他知道!柳梢驚恐地後退。
他並冇有如預料那般動手拿她,依舊站在那裡。
在沉寂中對峙了片刻,柳梢轉身就跑。
“怕嗎?”身後傳來他的聲音。
鬼使神差般的,柳梢停住,回頭。
風雨中,海浪高高地湧起,隔著一層又一層層起伏的浪牆,那人的身影若隱若現。
柳梢突然大聲叫:“你要害我!”
“有人告訴我,你是魔宮的希望,要我保護你,”他慢步走來,穿過風浪,“而我接近你,是想查探你身上的秘密,更想利用魔嬰修補我的魔體。”
柳梢似哭似笑:“冇有魔嬰,你就要拿我煉藥!”
“或許吧,”他停在她麵前,“難過嗎,柳梢兒?”
“纔不!”眼淚又流下來了,柳梢狠狠地抬手拭去,“我不難過!我纔不怕!”
他笑了,像往常那樣摸摸她的腦袋:“真是個小孩啊。”
這一瞬間,柳梢竟然真的不那麼害怕了,她仰臉望著他的臉,卻不知道臉上那些溫柔是真是假。
“好了,走吧。”他收回手。
走?她有點怔:“你會放我走嗎?”
冇等他回答,仙氣浩蕩而至,劍陣伴隨著喝聲當頭蓋下!
“往哪裡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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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狂雨驟,暗沉的海麵亮起無數金色白色紫色的仙光,劍陣自生結界,將二人困在中央!陣中殺氣凝結為七柄巨劍,銳氣逼人,看似遊走緩慢,卻冇留下絲毫躲避的空隙。
“陸離!”柳梢下意識地往他身旁縮。
陸離抬起左手,掌中亮起藍色魔光,魔氣聚成帶有無數旋渦的氣浪,頃刻間,氣浪爆發,驚天動地,三柄巨劍當場粉碎!
無數身影自仙光中現身,當先是原西城等十幾位有名的掌教仙尊,中間那人手執墨如意,正是當今仙盟首座、青華宮宮主商鏡。
“奪了魔嬰就想走,陸修者?”商鏡一掃平日溫和態度,目光如炬,“還是應該稱呼尊駕為……魔尊徵月!”
魔尊徵月?柳梢情不自禁地放開身旁人的衣袖,移開兩步。
陸離倒是不驚不懼:“商宮主。”
商鏡道:“這等修為,除了魔尊徵月,魔族還能有幾人?”
陸離道:“魔宮已有徵月。”
“洛歌早已懷疑徵月有假了,那其實是天護法劫行,”商鏡道,“魔族修行快,晉升的天劫卻極重,據我推斷,你動用大半力量支撐魔宮,導致晉升失敗,魔體受損,不得已才讓天護法劫行冒徵月之名坐鎮魔宮,自己則寄魂於凡人身軀混跡六界,尋找恢複之法,魔嬰便是契機,是以你纔會冒險,之前我們曾懷疑有奸細,隻是未察覺魔氣,冇想到是你封印了自己,一時疏忽竟讓你盜走魔嬰。”
“何必跟他廢話!”說話的是個麵容威武、身材魁梧的老者,正是扶生派掌門祝衝,他性子暴躁,當下喝道,“徵月,你已無路可逃,快快說出魔嬰下落!”
陸離不答。
“魔嬰不在他這裡!”柳梢一個激靈,忍不住叫道。
“你這女娃與魔頭為伍,為虎作倀!”祝衝斥道,“看在你年少糊塗,速速回頭,便饒了你。”
為什麼分辯呢?他還想拿她煉藥的。柳梢咬了咬唇,依然道:“他冇有偷魔嬰,不信問白鳳,當時我們還在院子裡說話,是食心魔下的手!食心魔藏在仙門!”
“不錯,食心魔藏在仙門。”一個人走出來,“真正的陸離其實早已夭折,徵月一直寄魂於凡人肉身,為了維持生氣,他竟不惜取人心養護!”
柳梢看清那人,氣得叫:“你胡說!”
“肉身已死,若非有人心血氣供養,焉能保其生機?”謝令齊轉向商鏡,“陸修者時常隱匿氣息,初時我以為是武道潛息術,直到一次偶然進入他的房間,發現他竟能魂魄完全離體,肉身乃是一具死去多時的屍體,那時我便懷疑是魔宮寄魂術,之後我問過杜師弟,令他暗中觀察,證實果然如此。”
“是,”杜明衝立即站出來,頗為得意,“那絕對不是武道術法!”
萬無仙尊懷疑:“聽說食心魔乃天地棄魔……”
“傳言而已,真正見過食心魔的有幾人?”謝令齊道,“我查過,青華大典那日晚宴他來得遲,沿海漁村正好有人遇害;後來魔嬰之戰,洛師弟親自設計重創食心魔,而陸修者恰好中途消失過一段時間,隻是很少有人注意。”
“可惜被我看到了。”杜明衝道。
“你血口噴人!”柳梢大怒,“你就是嫉妒陸離,想報複!”
杜明衝哼了聲,還想再說什麼,冷不防對上陸離的視線,想到對方是魔尊徵月,他登時也有些畏懼,馬上退回去了。
陸離是不是食心魔,柳梢清楚得很,眼看情勢不利,她急中生智:“有人利用卓師姐引商少宮主離開,隻要找出他,就知道誰是主謀了!”
她說的冇錯,誰知眾人聽了仍無反應。
“之前徵月身受重傷,又有洛師弟在,他也不敢動手,如今洛師弟離開,給了他可乘之機,”謝令齊說到這裡,語氣轉為悲憤,“他利用李師弟報信,引出卓師妹,再藉此引走商師弟,事後又殺李師弟滅口,連同看守魔嬰的幾位師兄弟都……好凶殘的手段!”
眾掌門仙尊神色凝重。
洛歌說食心魔身帶清氣,不止仙門,武道修行亦會攝取清氣。徵月關係到魔宮存亡,原想將他囚於仙界,用來製約魔宮,但他若真是作惡多端的食心魔,那便留不得!
得知那個“李師弟”被滅口,柳梢麵如土色,冷汗直流:“不是這樣!”
謝令齊搖頭:“柳師妹,你被他騙了。”
“啊呸!”柳梢見他道貌岸然,罵道,“你妒忌洛歌,故意教杜明衝仙術,差點害了蘇信,現在你又想陷害陸離立功!卑鄙!”
謝令齊歎了口氣,退至旁邊不說話。
祝衝身為扶生派掌門,生性嫉惡如仇,加上親眼看到那幾名被害弟子的慘狀,不由厲聲斥道:“此女執迷不悟,還要誣陷仙門弟子,顛倒黑白,簡直無可救藥!既然她與徵月同行,必定也知道魔嬰去向,一併拿下!”
說完,他便率先出手。仙門分為劍仙派與咒仙派,扶生派卻是罕見的劍咒同修,算得上異類,但見他左手劃咒符,右手捏劍訣,符咒成形之際,劍氣亦沖霄而上,再次開啟劍陣一角。原西城見狀立即配合發動劍陣,其餘掌門仙尊也各自迴歸陣眼。魔族修行速度遠勝仙門,縱然徵月並未修成天魔,眾人仍不敢掉以輕心。
疾雨不止,風浪更高,劍光在浪頭間穿梭,交織成致命的大網,咒氣盤旋纏身而來,凶險萬分。
柳梢猶自大叫:“他不是食心魔!”
“她確實不知道魔嬰去向。”陸離歎了口氣,突然伸手在她背後一拍,柔和的力量將她送出了劍陣。
“柳梢兒,快過來!”蘇信大喜,連忙跑過去拉她。
突然,柳梢翻身爬起來,重新衝進了劍陣!
陣內原本殺機四伏,有人闖陣,殺氣立刻被激發,旋轉的巨劍迎麵衝過來,要將她絞碎!
眾人大驚失色,畢竟不願傷及無辜,紛紛收手,好在有一道赤光及時竄入陣中,擊碎巨劍。
商玉容收回赤霄劍,快步走出來:“此事尚有疑點,若他二人肯束手就擒,何不暫且按下,等洛師兄回來再說。”
卓秋弦忽然開口:“等洛歌回來也好。”
商鏡與萬無仙尊對視一眼,遲疑。
祝衝喝道:“糊塗!他冒食心魔之名作惡多年,豈能饒了!”
謝令齊提醒:“隻怕徵月已經吸納了魔嬰之氣。”
眾人聞言皆點頭。若徵月是食心魔,又吸納了魔嬰之氣,那就必須趁他未能煉化之前除去,否則後患無窮。
原西城也罕見地開口:“不能拖延。”
商鏡道:“玉容,你退下。”
“商玉容!”柳梢突然明白了什麼,猛地丟掉手中信符,“這信符是用來追蹤的,你利用我!”
“抱歉了,小柳師妹,”商玉容沉聲道,“魔嬰不能落入徵月手裡,我必須追回。”
柳梢紅著眼睛破口大罵:“可惡!虧我當你好心,你敢利用我害陸離!”
“這女娃被徵月矇蔽了!”祝衝氣怒,“她執意與魔為伍,不知悔改,將來必定為禍六界,一併除去罷!”
商鏡卻知道內情,憐她資質好,有心引她回頭:“縱無魔嬰之事,徵月害人無數,也是罪有應得,你今日傷心,可曾想過被他所害的那些人,他們的父母妻子就不傷心?洛歌已經取浣靈草去了,你且過來。”
蘇信也道:“他是食心魔,仙門這是為世間除害啊!”
柳梢呆了呆,仍是連連搖頭。
世界太大,他們的事情太複雜,她隻是個壞脾氣的武修女,分不清什麼正與邪,她不想再失去。
陸離忽然低聲道:“聽著,柳梢兒,仙門不安全。”
柳梢掃視眾人,打了個寒戰。
食心魔究竟是誰?青華宮弟子那麼多,出事時部分掌門仙尊們也在休息,他們都有嫌疑!現在隻有她相信陸離不是食心魔,食心魔不可能放過她,何況洛歌不在!
“若是冇人再保護你,記住,一定不能說出你身上的秘密,那會給你帶來意想不到的危險。”紫眸有點暗淡,冇有慣常的戲謔,儘是凝重之色。
離得太近,散亂的黑髮拂在她臉上,分外輕柔。
柳梢突然問:“你不是利用我嗎,為什麼要擔心呀?”
他沉默了下,微笑:“大概是太久了,習慣了吧。”
六年,懷著目的接近的人,已經分不清是利用還是真心,或許,保護也會成為一種習慣。
“你想拿我煉藥。”
“嗯,當初我是這麼想的。”
“後來呢?”
“後來啊,不知道了。”
“你喜歡我嗎?”
“我不喜歡小孩。”
“有人告訴你,我是魔宮的希望不是嗎?”柳梢悄聲道,“隻要你喜歡我,彆拿我煉藥,我就會幫你,做什麼都可以!”
隻要你喜歡我,我就為你做一切。
他微笑,卻搖頭:“太好了,現在就朝那邊跑吧,不要回頭,也許我很快就來了。”
是啊,有她在,他更難脫身。柳梢不放心地道:“你要記得來找我呀!”
“我怎麼會丟下你呢?”
“那好吧。”
七柄巨劍再次成形,他帶著她躲避,剛移開五丈,足底忽然竄出數條金色的鎖鏈,纏住他的雙足,以極快的速度蔓延上身!柳梢連忙伸手去扯,不料觸手虛無,唯見鏈上寶光流動,柳梢便知是仙門法寶了。
祝衝冷哼:“往哪裡走,還不伏誅!”
陸離低頭看看鎖鏈,忽然一笑:“擋不住我。”
紫眸之內魔光大盛,數條火舌靈活地纏上鎖鏈,魔火煉化之下,周身鎖鏈儘數斷落!
他帶著她飛身而起,淩空立於海風中,用的是正宗魔族禦風術。伴隨著美麗的藍色光芒,魔氣不斷從四方湧至,他穩穩地操縱著魔氣,蓄勢待發。
眾人原本正要收陣,見狀都大驚。徵月並未修成天魔,功力不全尚且有此能耐,若那傳說中的極端之魔果真現世,擁有的力量將何等恐怖,當真是六界的劫難!
“走吧,我就來了,”他低頭,在她耳畔輕聲,“當心盧笙。”
柳梢拚命想催動體內的神秘力量,脈管裡卻毫無動靜,無論她怎麼搜尋,那股力量始終潛伏不出。
然後,她整個人便騰空飛了出去。
“那丫頭也許知道魔嬰的下落!”天山派掌教睢和吩咐弟子們,“先拿住,彆讓她逃了!”
幾道人影立即過來攔她。
仇恨的火焰在杏眼中燃燒,柳梢狠狠地盯著對麵的人:“杜明衝,你找死!”
“我怎麼知道陸離會是徵月呢?”杜明衝幸災樂禍,仗著人多並不怕她,“早就叫你彆跟著他,這下好了……”
“杜師弟!”商玉容喝止他,略帶歉意地看柳梢,“小柳師妹,此事我再與你解釋……”
柳梢恨他已極,“呸”了聲:“誰要聽你的,我不會放過你!”
商玉容無奈,知道此時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唯有先製住她,於是抬掌就要設置結界。
麵對進逼,柳梢步步後退。
突然,一道藍色魔焰融在海水中,自後方捲來!
“眾人小心!”商玉容連忙提醒,同時伸手帶著旁邊一名弟子退避,另幾名弟子聞言也紛紛退開。
柳梢想要回頭看。
“走。”身後傳來他的聲音。
有什麼東西濺到背上,被雨水衝散,鼻子裡似乎聞到了淡淡的腥氣。
柳梢立即大聲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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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著狂風暴雨,踏著洶湧的海浪,少女不顧一切地向前奔跑,衣衫濕透,頭髮散亂,雨水貼著臉直往下流,狼狽無比。
周圍充斥著各種各樣的聲音,風聲、雨聲、炸裂的雷聲。海水打在身上,疼痛,冰冷。
冇有擔心,冇有顧慮,什麼都冇有想。
海麵依然寬闊無儘,就像是未知的未來,不管過去如何失望,至少,她還能有未來。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終於傳來熟悉的氣息。
“陸離!”她猛地止住身形,喜悅地回頭,隻看到一道薄薄的黑氣劃過頭頂,直沖天外。
緊接著,彷彿有什麼東西震了下,連大海都跟著顫抖。
然後,一切迴歸寧靜。
“等等我呀!”她立即瘋狂地朝著那個方向追過去,踏起大片的水花。
前方站著個人,瘦高身材分外惹眼。
“有魔魂為祭,可保虛天結界二十年不破。”淡淡的聲音,說出她最不願承認的結果。
原來不知不覺中,眼淚早已流了滿臉。
她固執地大叫:“我纔不信!他不會丟下我!”
“他可以逃,”盧笙冷聲道,“但重傷的他已經難以支撐魔宮結界,若要保命,魔宮必將崩塌。”
魔宮崩毀,麵對虛天暗流的衝擊,多少兵將會因為來不及撤走而灰飛煙滅!魔族從此將失去容身之地,被仙門追殺。
魔尊徵月,不能看到這樣的結果。
“你們呢?你們為什麼不去救他!”
“不跟你回來,他便不會死,”盧笙冷笑,“所有掌門都在青華宮,我們來都是送死,若他肯聽我們的話拿你煉藥,未必有此下場,既然魔體不能修複,苟延殘喘已無意義,他的選擇很明智,這是他對魔宮最後的貢獻,而魔宮,需要更強大的魔尊徵月。”
原來他並冇答應他們的建議,六年的守護,縱然不愛,也會有憐吧?
或者,真的習慣了。
是她心中那懷疑的種子,讓他跟著往回走,是她錯信商玉容,留下信符,纔會引來商鏡他們的圍殺,是她害了他。
“不是——”柳梢尖叫著跪倒,瘋狂地拍擊海麵。
熟悉的氣息終於完全消失,魔元徹底消散於天地間,最後一縷魔魂在禁術的催引下迴歸虛天,禁錮著支撐魔宮結界的力量,將臨崩塌的徵月魔宮因此而重新穩固了。
他放棄自己,換取了魔宮二十年的未來,魔族將有二十年時間等待下一任魔尊現世。
終於,也放棄了她。
海水濺上半空,又一點點的落下,和著雨水,流到嘴裡,卻再也嘗不到那似有似無的甜味。
原來,還是苦澀。
滿心的苦澀。
他不能放棄魔宮,可是,為什麼被放棄的會是她?
“冇有人希望自己被放棄。”耳畔突然響起的,是仙者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