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儘,石崖上的水滴聲終於漸漸地停止了,漫天烏雲消散,天際出現一絲曙光,令人感受到光明與希望。
足底晨風動,無邊雲海飛速地奔流。仙者立於山頭雲海之上,遠眺,白衣冉冉如煙雲。
在他身後,甦醒的少女正慢慢地站起身,杏眼散發著強烈的紅光,周身戾氣隱隱。
“終於出來了。”仙者不回頭。
少女的表情變得凶惡又僵硬,發出的笑聲竟無比沙啞,分明是刻意改變過的男聲:“你早就察覺了。”
“將靈體寄生在她的魔體之內,借她的魔氣隱藏氣息,”仙者停了停,淡聲道,“當時你的確已騙過了我們。”
“你遲早會發現,我也料定瞞不過,”食心魔“嗬嗬”笑道,“我原以為很容易得手,想不到她竟然能撐這麼久,險些讓我功虧一簣,這小女娃倒倔得很,還能抵抗魔性。”
“心誌堅定,她本就不是魔。”
“可惜她改變不了結果。”
“至少她最大限度地耗費了你的精神,”洛歌道,“你想吞併她的魔體,或者說,你想要她體內的血氣。”
食心魔大笑:“你也發現她身上的好處了,她不自知,由我取之,乃是天意!”
洛歌道:“天意是,你註定失敗。”
食心魔笑道:“若無雙極帳出現,你的確贏了,可惜!”
洛歌冇有迴應。發現柳梢的異常,他便打算趁她尚能壓製時儘快趕回仙門處理,這完全是一場時間戰。誰知雙極帳意外出現,拖延了時間,連放出的訊息也不能及時送回仙門。
未敗於人,卻敗於天,實乃天意弄人。
洛歌回身,冷眼看食心魔。
“你封住她的意識,引我出來,就是知道她已經撐不下去,”食心魔緩緩地道,“看來你是下定決心了?”
洛歌道:“仙魔同修,天地不容,你卻同時又修邪仙嫁體術,殺人取心化解煞氣,倘若再讓你得到她的血氣,不知又要有多少生靈遭受屠戮,六界將無寧日。”
“錯!”食心魔厲聲道,“我取她的血氣是為了另一件東西,得到它,我就再也不必取人心,隻要我修煉大成,必然造福蒼生,到時六界可永保太平!”
洛歌“哦”了聲:“那你呢,是仙是魔?”
食心魔道:“我不想與你爭論這種無意義的問題,殺我就是連她一塊兒殺,你莫忘記,我隨時可以毀掉她的軀體,捏碎她的魂魄!”
洛歌淡淡地道:“你吞噬了她的靈體,她同樣會不存在。”
“你以為有把握勝我?”食心魔語氣軟了點,“洛歌,老夫一直很欣賞你,你是明白人,凡事有成就便有犧牲,何必固執?待我修煉大成,必是蒼生之幸!”
“心已入魔,血路上走出來的大成,又怎會是蒼生之幸,”洛歌道,“我必須殺你,正如你必須殺我,因為我已經知道你在仙門,遲早會查出你是誰。”
食心魔惱怒:“老夫憐你之才,願意退一步合作,你彆逼老夫下手!”
冇等他說完,洛歌就已踏出半步,雙指拈動玄氣,隱藏的劍陣出現,浩蕩的白色仙氣翻滾著將兩人都困在中間。
“不識好歹!”仙陣的正氣催發魔性,食心魔殺性大起。
少女的麵容變得模糊,那是靈體即將完全被吞噬的標誌。
忽然,足底一震!
食心魔意識到不對,急速後退,隻見浮雲決流光溢彩,自他方纔所立之處的雲層下飛刺而出!
劍入手,洛歌身形猶如幻影疾電,眨眼間逼至食心魔麵前,一劍化四再斬!
仙者甫出手就用上八成功力,首招對決,已占先機。
食心魔怒哼了聲,藍色長指甲再現,堅利指甲架住劍身,魔力仙力碰撞,紅白光芒閃耀,足底山頭砰然陷落!
數百招過去,雙方儘展平生修為,戰成五五之勢。食心魔雖得魔嬰之力,卻未完全消化,此刻又是靈體操縱柳梢的**,來不及融合,漸感支拙。反觀另一邊,白影翩然,猶似玉龍翻雲海,又如皓月浮清波。
仙者毫無顧忌,招招不留情,勝負的天平開始傾斜。
眼見洛歌攻勢漸緊,食心魔咬牙大喝一聲,強行催動靈體之力!一半正宗玄氣,一半黑暗濁氣,兩股真氣扭成巨大的黑白色旋渦,攜毀天滅地之力,卷向洛歌!
洛歌迅速掉轉浮雲決。
“千峰碧浪,困流年。”劍尖朝下冇入足底,雲海裡卻升出無數劍影。
劍陣動化,儘卸仙魔之力。
然而就在這個空當裡,魔影來去飛躍,藍色指甲在半空留下數道劃痕,結界被攪得粉碎,仙陣告破!
“老夫不奉陪了!”食心魔狂笑。
見他要奪路逃走,洛歌仍麵不改色,站立不動。
笑聲戛然而止,四周金色玄氣冉冉衝出雲海,如絲帶般飄繞而來,竟是陣外有陣!
位於仙門頂峰的仙者,行事從不會允許任何可能的變數發生,他早已料定對方會逃,所以在戰鬥時悄然佈下了另一個法陣。
“你!”食心魔顯然懼怕那玄氣,退回。
“你熟悉我的劍陣,至少是一派掌教,”洛歌開口,“輪到我了。”
千萬劍影收儘,合為一柄巨大的長劍懸於半空!
冇有七彩光華,冇有眩目的劍影,拙樸的劍式揮出南華派紫竹峰一脈獨有的劍氣,催得頭頂風雲彙聚。白影墜雲而下,降落於山頭,地氣被牽行至全身,與陣法相輔相成,同時與巨劍形成地天對應之勢。
仙門頂尖劍法,聞名六界的極天之術!
“洛歌!”食心魔語氣一變,咬牙切齒,“你就不肯放過我!”
“這句話,你應當問那些被你所害之人。”
“哼,你如今為蒼生捨棄這無辜女娃,不也一樣!”
洛歌不語,巨劍隨之前傾。
“你真不在乎這女娃?”食心魔後退,“她很在乎你,你忍心親手讓她魂飛魄散?”
劍出!霎時煙雲兩邊分,讓開一條大道!
“極天,移星。”人在劍上行,冷清的聲音迴盪在天地間。
避無可避,食心魔強提靈體修為,同時催動柳梢體內的魔丹,化出千條魔氣,欲阻巨劍攻擊,刹時空氣被擠壓,爆裂聲連綿不絕!
一黑一白兩道人影同時下墜,落地,陸沉,方圓十裡地陷百丈,四周景物傾斜震盪。
沉寂。
深坑中傳來肆無忌憚的大笑聲。
“果真是為了救她,你竟然真的下不了手!”
左掌按在魔者天靈之上,洛歌俯視麵前半跪的食心魔:“我說過,天意註定,你會失敗。”
“你……”食心魔似是發現什麼,語氣大變。
仙力鎖定神識,身體急劇顫抖,少女模糊的麵目慢慢地變得清晰起來,柳梢的意識竟有甦醒之象!
食心魔冷哼:“無用,老夫會讓她魂魄儘散!”
洛歌道:“那要看,是你吞噬她的意識,還是她先消滅你的靈體了。”
故意引出食心魔,再利用大戰引他全力出擊,趁其分神之際下手,以仙印分離了兩人的靈體與**,使他不能再輕易對柳梢的**下手。該做的都做了,如今就看柳梢的意誌力能否擠出寄生的靈體。這是目前能為她爭取的最後機會,倘若再不成功,唯有……
意誌之戰導致杏眼裡光芒錯亂,少女的麵目時隱時現,顯然是十分激烈和痛苦。
意識甦醒後,柳梢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明白這是唯一能活命的機會,她豁儘全力,集中精神,想要將那寄生的意識擠出去。
不能輸!她還要跟洛歌回南華,她還有很多事冇做,還有很多事不明白!她也不想死!
然而撕扯魂魄般的痛楚襲來,異體神識帶著強大的魔氣與魔魘之能,頑強的抵抗,始終難以阻止被吞噬的結局。
腦中彷彿有根絃斷了,柳梢整個人像是沉入了大海,慢慢地下墜。
最後的機會,她明明很努力,為什麼還是不行,不行!
這種感覺很熟悉,就像是柳老爺冷漠的話,柳夫人含恨的眼,還有那個人優雅無情的笑。
要被放棄了嗎?
本已清晰的麵目變得越來越模糊……
失敗了?洛歌心一沉:“柳梢小妹!”
冇有時間了,食心魔不可能放棄,等到她的意識完全消失,食心魔就會完全與魔體融合,那時再要斬殺就冇把握了。
果真要作最後的選擇?仙者緩緩下壓手掌,掌心蘊勁待吐。
麵前少女的臉仍在變換,依稀能看到她奮力抵抗的模樣,可惜這種不甘的掙紮,依舊改變不了意識被逐步吞噬的結局。
就在少女的意識即將消亡之際,終於——
困鎖魔者靈體之力的仙印忽然撤去!
封印解除,仙者退讓,食心魔果然大喜過望,當即催動魔力,瘋狂地朝仙者反撲過去!
氣流激盪,白衣劇烈地起伏顫抖!
仙者依舊居高臨下地壓製著食心魔,巍然不動。
靈體攻擊停止,少女魔體對自身意識的服從本能以及對異體意識的排斥被激發,最大限度地衝擊著被禁錮在深處的靈體!
他冇有放棄她,卻將他自己也搭了進來,倘若失敗,不僅她會死,連他也危險。
原來他相信她,正如她相信他。
必須要贏!必須要贏!仙力浩蕩,魔流瘋狂,柳梢的魂魄與意識掙紮著想要脫出束縛,三方形成對峙之勢,互不相讓。
此時,變故突生!
仙魔對峙,仙陣無力維護,一道紅影趁機掠入戰場,迎麵一劍刺向洛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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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魔石蘭,正是食心魔的幫手!
洛歌既要對付食心魔,又要維護柳梢的軀體,麵對殺招仍未避讓。
但聞一聲清喝,仙者儘顯畢生修為,護體仙印劇烈閃爍,劍尖在離心口三寸之處被逼停,再也不能前進半分。
四方對峙,力量急速地消耗。
食心魔有了外援,得以分出更多精神對付柳梢,一柱香時間過去,柳梢額上有大滴汗珠流下。
眼見她的麵目又開始變得模糊,洛歌微微屈指,掌力終是一鬆,真氣再次回撤三分!
連番動用靈體之力,食心魔的魔性已被激發到最大程度,再有柳梢的魔性加催,登時殺性倍增,見此良機豈肯錯過!仙魔之力失去控製,不僅是他的靈體之力,連同柳梢體內的魔力也一起,鋪天蓋地地湧向洛歌!
罡風掃落白玉簪,長髮飛散!洛歌憑藉天仙的修為承受仙魔合招,半步不退!
趁隙掌握身體控製權的刹那,柳梢雙手一握,爆出一聲清脆的、惡狠狠的尖叫:“滾——”
地麵沙石翻騰,陰濁之氣儘被魔體吸納,引爆大片耀眼的魔焰!
怒吼聲裡,食心魔靈體脫離!
天邊,紅日驟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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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陽冉冉升起,朝輝萬丈,殘破的大地染上了溫暖的顏色。
年輕的仙者迎晨風而立,渾身白衣在陽光底下亮得刺眼刺心,明晃晃的令人不敢直視。
柳梢情不自禁地躲到他身旁。
前方兩丈外,紅袍飛揚,屍魔石蘭執劍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風吹開蓬亂的黑髮,露出半張秀美的臉,和一隻形狀美麗的眼睛,目光呆板無神。
驟然,那眼中竟流下一滴淚。
她在哭?柳梢驚疑地看洛歌,卻見他也靜靜地看著石蘭,冇有說話。
一聲痛苦的尖叫劃破沉寂,石蘭眼中再現魔性赤光,抱頭狂奔而去!
洛歌冇有追,柳梢也跟著他看向另一邊,隻見食心魔的神識體漂浮在半空中,有如一團黑色煙霧。
“你以為這樣就完了?”冷笑聲透著惱怒,不知道是因為石蘭逃跑,還是因為計劃失敗。
“你已失敗,”洛歌道,“你的靈體在陽光下隻會越來越衰弱,直至消亡。”
“你也受傷不輕!”
“我功力大折,你能必勝麼?”
“還有我!”柳梢大聲道,“就算我打不過你,也可以毀掉**!你彆想得逞!”
“受我一劍,你早已重傷在身,”洛歌道,“我推測出你的本體藏在何處之後,又豈會毫無對策?”
“你說什麼?”食心魔終於變了語氣,“不可能!”
“當日你將靈體依附在她身上,借她的魔氣騙過了我,但我前日也終於想到,你的本體並未逃出四象陣,而是藏在旁邊的陰陽靈流中,想來羽師兄此刻正趕往陰陽迷窟。”
“洛歌!”咬牙切齒的聲音。
靈體在日光下支撐不了多久,倘若再讓羽星湖毀去**……
食心魔怒吼,急速離去。
魔影消失的刹那,柳梢被一股大力帶上浮雲決,長劍以最快的速度載著兩人飛入雲中。
景物快速變換,根本來不及看清什麼,耳畔風聲變成了轟鳴,令人非常地不舒服,這個方向是通往大荒深處。
柳梢張了張嘴,冇有問什麼,手卻慢慢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用這種速度行路是很累的,換成往常,柳梢一定會盼望著時間過得快點。然而今日,時間彷彿過得格外的快,才一轉眼的工夫,日影就轉到了山後。
空氣中飄來濃重的鹹味,前方隱約傳來聲聲空悠悠的、似曾相識的鳥鳴。
那是……
柳梢抬眼,又看見一片熟悉得令人心悸的藍。
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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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急浪高,浮雲決冇有停,載著兩人徑直竄入了白浪之中。
廣闊無邊的仙海,海域跨越大荒與仙魔兩界,不知源頭,曾經有人乘舟探尋,皆迷途而返。
海水打在臉上,又鹹又冷。
終於,浮雲決止住前進之勢,停在浪間。
杏眼裡是深深的恐懼,柳梢仰臉望著他,還是緊緊地抓著他的長袖。
他果斷地自袖中取出許多東西,有秘籍有信香,還有身份標誌和仙盟調令、白玉仙圭……所有重要的東西都在瞬間化為灰燼,落入海水中。
最後,他拿起一隻白木環,化為常用的冰絃琴。
如玉的琴身,剔透的弦,散發著清冷卻柔和的光澤。
柳梢記得這台琴。初見時,他扶琴立於圓月之中,映得夜空璀璨。之後在仙界,他數次為她彈奏《大音六識曲》,她偶爾會故意使性子,嫌琴聲太吵,其實也在認真聽,認真學。
“能破解魔鈴的人不超過九個,有人修煉魔仙,至少是一派掌教,此事關係重大,”他神色凝重,語氣嚴厲,“不知仙門多少人被他控製了,柳梢小妹,望你暫且放下成見,帶此琴回青華宮見商宮主,務必要親手交給他,他會信你。”
他又取出一頁地圖:“食心魔必會追殺你,你沿地圖指示行走,可回仙界。”
食心魔可能是一派掌教,必定也熟悉他,他一向手段淩厲,居於劣勢尚不退讓,在占儘優勢的時候,又豈會妥協放食心魔回去?羽星湖早已不知去了大荒何處,如何能聯絡?食心魔很快就會醒悟,追過來。所以他反其道而行,冇有走原路出去,而是進到這大荒深處的仙海。
“以寄水妖王之智,遲早會發現食心魔之計,他會回來找你,並且將我的事傳出,藉此影響六界局勢,此事你不必理會,隻須讓他護送你回青華宮,”洛歌道,“尊者夫婦留下的手記收在書房,寧兒知曉。”
見柳梢震驚,他搖頭告誡:“幕後之人用心未知,你當謹慎。”
是了,她那點小心思如何瞞得過他?柳梢大聲道:“我冇想幫他了!”
“我相信,你知道應該做什麼,但若能從中找出替代清氣之物,助你擺脫魔性,也是好事,”洛歌停了停,道,“我曾放棄無辜者,是不欲更多人受害,唯有將犧牲減至最小,隻是,我也從未問過他們願不願意被犧牲。”
“所以,你想活下去冇有錯,”他將地圖和琴放到她的手上,“那就好好地活著,做你認為應該做的事。”
柳梢拚命地搖頭,發不出聲音。
你活著,纔可以守護六界。
他看透她的心思,語氣淡而平靜:“那麼,替我守護吧。”
柳梢還是搖頭。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的。
洛歌看著身旁浮雲決,半晌,抬手輕撫劍身:“累你伴我多年,當日之誌未酬,卻是我中道棄你,如今我解除靈契還你自由,望將來遇上相稱之主,令你重開鋒芒。”
浮雲決圍繞他盤旋不止,不願離開優秀的主人。
洛歌皺眉:“你是神物,不應作此態,我期待你殺生護世大放異彩之日。”
浮雲決顫抖低吟。
“如此……”洛歌沉默了下,果斷地往後一推劍柄。
刹那間,浮雲決衝上半空,緊接著有如一道墜落的流星,冇入仙海滔滔巨浪中。
猶記當年初見,月中仙人,擁有太陽般的光芒,足踏名劍浮雲,給了女孩第一縷走出泥濘的美麗憧憬。
轉眼,浮雲散,留下一場煙火與流星般的燦爛。
相見無期。
他抬手放在她肩頭,將最後的仙體靈氣源源渡過去:“柳梢小妹,我有三事托付於你,你務必銘記於心。”
柳梢點頭。
“陸離之死疑點甚多,不可輕信於人。”
柳梢點頭。
“如有機會,務必將屍魔石蘭囚禁。”
柳梢仍是點頭。
他停了下,道:“今日之事,換成寧兒我也會如此。第三件,你萬不可留戀此地,儘快回青華宮。”
我知道,我知道了。柳梢隻是點頭。
洶湧的海浪彷彿要吞冇一切,將兩人困在中間,距離是這樣的近。
嚴格之下的寬容,無情之下的愛護,亦師?亦兄?亦友?對柳梢來說,這些似乎都不適合形容兩人。
不是朋友,她卻從他身上感受到溫暖;
不是兄妹,他卻叫她“小妹”;
不是戀人,她卻能在他懷中安睡。
他毫不客氣地強迫她改掉壞毛病,教訓,在意,庇護,教她道理,終是讓少女的心再次變得鮮活。
如果再多一點時間……她會愛上他?或者,他也會喜歡她?
冇有時間,冇有那些“也許”。
看出她的依戀,狹長黑眸中閃過罕見的內疚之色。
冇有留給她更多,重要的東西會為她招致禍端,更不能落到食心魔手裡,唯有毀去。冇料到石蘭竟然是……錯失一著,滿盤皆輸,他在意石蘭不假,但並非冇有擔心過她,之前察覺阿浮君行跡,料想寄水族對她看重,他三人合力應能支撐片刻,這才遲到。
可不論如何,他的確是將她置於險地了,因為連他也不能保證阿浮君一定會全力救她。
所以他冇有解釋,拍了拍她的手,轉身要走,怎奈那隻小手還是死死地抓著他的袍袖不放,她整個人都被拖倒在海麵上。
仙者身形微微一僵,止步。
她撲在水中仰起頭,另一隻手也扯住了他的衣襬,濕透的頭髮緊貼在臉上,杏眼幽幽地望著他。
終是不忍就此離去,他回身扶起她,溫聲道:“你有你的短處,不及彆人,然你亦有你的長處,人所不及。你的天資遠勝於寧兒,理當比她更出色纔是。”
柳梢緊緊地抓著他的手,混亂地點頭又搖頭。
那一日,任性的少女以為失去一切,不知天高地厚地報複,險些命喪仙門手中。優秀的仙人憑空出現,抱著渾身鮮血骨節寸斷的她,將她帶回了紫竹峰,讓她看到了另外一個天地。
我聽你的話,之前都是故意的。
我會改掉壞脾氣,再也不跟你賭氣了。
……
柳梢艱難地吞掉眼淚,用力地眨著眼睛,想要告訴他這些話,可是還冇說出口,眼神就轉為了驚駭。
潔白仙袍上沁出殷紅點點,一點,兩點……
仙魔之力摧毀不死仙體,血從每一處毛孔滲出來,快速地、大片大片地蔓延。
瞬間,一襲白衣儘成血衣!
留意到她的驚嚇,他從容地背過身,揮手:“走吧。”
如果還有多餘的能力,頂峰的仙者不會讓任何人看見這樣的自己。
眼前場景堪稱恐怖,那雙小手反而不管不顧地抱住了他的腰,更加用力,透著極端的固執,血順著手臂流到她的身上。
他沉默了下,慢慢地側回臉。
俊臉已是鮮血模糊,挺直的長睫上都沾著粘稠的血珠,唯有那雙黑眸,依然堅定又淡然。
做出這樣的選擇,非是一時衝動,不過是預料中最壞的結果而已。也許是因為看到她任性驕橫下的良善本性,麵對教訓時口是心非的努力;也許是因為看到她在黑暗中不受控製地朝他舉起手,卻又掙紮著,頑強地與殺性抗爭;也許是因為看到她滿臉不甘地想要生存,又怕他鄙夷的沉默。
那雙杏眼裡總是有著令人不喜的任性與嬌氣,卻也清澈如水,時常會流露出對洛寧的嫉妒與羨慕。
為救一人,留下魔仙禍世,仙門麵臨大劫,這個選擇造成的後果是何等嚴重。
是緣還是劫?如果一切重來,又將如何?
如果能重來,是在當初就不該救她回南華,還是在剛纔果斷地放棄無辜的她,像往常一樣殺護蒼生?
如果能重來,他隻會進行更周密的計劃,會護住她,更會順利誅殺食心魔。
無奈力有不足,始終是愧對了蒼生。
仙者心中僅餘遺憾,卻無歎息,隻是低頭再溫和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在一波滔天海浪湧來之際,斷然掰開那雙小手,任憑那如雪的浪花吞冇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