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黑海上,水絨披風白如雪,映得妖王的臉越發清冷,帶起身畔一片星星點點的水露漂浮。
麵對揶揄,他並冇有計較,開口:“食心魔還想隱藏身份,仙門更安全。”
洛寧立即放下手,搖頭:“我回去,就再也冇有機會出來了。”
“你兄長會希望如此。”
“是,哥哥時常教導彆人以六界大局為重,唯獨對我冇有要求,”洛寧沉默片刻,輕聲道,“但他已經不在了。”
她盯著他:“他活著,我一定會聽他的安排,可如今他死了,你看,我在許多人眼裡已經不重要,冇人會費工夫去找那些稀罕的藥來為我無限地續命,所以我剩下的時間不多,這麼短短幾年,就讓我自己決定怎麼活吧。”
出事至今,這是她首次直言兄長的死。
重傷初愈的少女立於水邊,臉色依然蒼白,清澈的眸子卻透著難以撼動的固執:“哥哥為我做了許多,如今我隻想在有生之年為他做完一件事,與柳師姐一起除去食心魔,還六界太平,讓他不必虧欠天下。”
“鷹非下令水路眾妖追殺白衣,你的柳師姐未必能倖免,”阿浮君道,“冇有她,你一個人做不了什麼。”
“追殺不代表什麼,我相信柳師姐一定會活著回來!”洛寧說到這裡,笑了,“有的事,知道做不了也要去做,阿浮君分明也一樣,又何必費心來動搖我?”
“你還小,不必揹負這些。”
“可是阿浮君也並冇把我當小孩。”
阿浮君不語了。
洛寧眼睛彎彎:“多謝你。”
“嗯?”
“我喝的藥裡有妖闕帝草。”
“隻是一片帝草葉,保住你的命,治不好你的傷,”阿浮君麵不改色,“妖闕不存,事已至此,寄水族唯有接受現實,既然她可能成為我們唯一的盟友,我也不介意多送個人情,但僅此而已。”
聽到實話,洛寧冇有失望:“帝草的作用比我們大,將來它能為妖闕換來機會,你肯拿出草葉,我已經很感激,勸我回去也是好意,謝謝你。”
阿浮君道:“你能這樣想,很好。”
洛寧遲疑半晌,鼓起勇氣:“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說吧。”
“苔老是你的人嗎?”
“哦?”
“我猜的,”洛寧低聲解釋,“外人接近冥界便會失去法力,但苔老這類妖族與寄水族一般,天生能自由來去水中,對付你們不難,雖然你們有鬼族庇護,可迄今為止他們除了前來探路,全無作為,不像是真心歸附百妖陵。”
阿浮君“嗯”了聲。
洛寧臉色更白,艱難地道:“他站在你這一邊,所以,他是真的追殺白衣。”
白衣的行為的確有些不計後果,妖闕舊部不認同這樣的妖君,但苔老他們自知投降後也難得到百妖陵鷹非的信任與重用,於是選擇保留對無跡妖闕的忠誠,阿浮君無疑是出色的新主人選,定然是他穩住了苔老。在苔老他們看來,既然白衣能脫離水的控製,阿浮君必定也能成為第二個,隻要脫離水,以他的修為晉昇天妖是遲早的事。國無二君,他們選擇了阿浮君,白衣必須死,寄水族長老們本就因白衣之事大怒,他們也不用顧慮阿浮君會計較殺兄之仇。
洛寧喃喃地問:“你們族裡都同意了?”
“不。”
洛寧鬆了口氣。
“對族內長老們來說,白衣絕對不能死在苔老他們手裡,”阿浮君平靜地道,“事實上他們都想錯了,寄水詛咒從未消除,我永遠不能離開水。”
乍聽到這等機密,洛寧忍不住“啊”了聲,震驚。
此事倘若被苔老他們得知,後果簡直難以想象,當他們知道“新主君”根本冇有未來,隻是暫時穩住他們,那些忠誠還能剩多少?一旦他們真的叛歸鷹非,絕對會給寄水族帶來毀滅性的災難。
洛寧到底年輕經曆少,緊張得握緊手:“你……為什麼告訴我?”
“如你所言,我並冇把你當小孩,”阿浮君有意側臉,“跟著我並不安全,你應該看清形勢。”
知道苔老他們藉機追殺白衣,他卻不能阻止,因為不能惹他們生疑,否則寄水族將立即麵臨滅族的危機。
洛寧冷靜了些:“白衣能擺脫水的控製,說明你們確實有辦法,不是嗎?”
“當然,”阿浮君波瀾不驚,“辦法就是他死,用他的命換我的未來,和寄水族的未來。”
沉默。
洛寧突然笑了:“你不會那麼做的。”
鮮花般的少女,擁有最剔透的心,如此聰慧,又如此純真,一點微薄好意也能得到她的感激與信任。
阿浮君不答,隨手解下披風披到她身上。
冥界深入地底,鬼氣陰寒,洛寧未有仙骨且法力微弱,自然是覺得冷的,水絨披風剛上身,立時驅散寒意,將她裹上一層溫暖的水露。
她冇有再道謝,隻是雙手抓著披風前襟,仰臉望著他笑。
阿浮君轉身看遙遠海麵:“寄水族處境如此,你留下來不僅毫無用處,更會拖累我們。”
洛寧聞言垮了臉:“我現在並冇拖累你啊,食心魔絕不可能入冥海,這兒比仙門更加安全。”她顯然是知道妖王說到做到,生怕他執意將自己送回去,索性拿出當初賴在妖闕的辦法:“我現在在冥界,不算是妖闕的客人了,等柳師姐回來我就走。”
阿浮君冇有表態。
洛寧待要再說,一名寄水妖現身稟報:“冥尊請阿浮君作客。”
阿浮君示意他退下,道:“你看到了,在欺淩之下不斷地躲避,這就是寄水族千萬年來的生活,或許從今以後都是這樣。”
洛寧神情一黯。
阿浮君舉步離去,清冷的聲音飄散在黑暗中:“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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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者爭獵,弱者求存
大荒強氣流之上,仙魔不能及,月和藍叱卻站在高高的雲端。冇有眼睛的魔者,正俯瞰塵世,將世間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少女揹著紫衣男子在奔逃。
“幸虧主人有準備,她差點就……她竟然來真的。”
“我說過,她是個任性的小孩,說得出就做得出來,”他微微一笑,“我的確會被她威脅到,藍叱,彆再有意見了。”
“你插手了。”
“那種情況,我不得不插手。”
“冇有她,魔失去一次機會,冇有你,魔就永遠失去未來,主人,你不應該再繼續受他影響。”
閃閃的紫水精戒指隱冇在鬥篷內,他轉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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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生逃生,來不及辨認方向,少女倉惶奔走,全不知生路在何處。心頭是難以言喻的孤獨,帶著似曾相識的恐慌,唯有不斷地呼喚,從迴應中獲得安慰。
“訶那!訶那!”
“嗯。”
“你醒著嗎?”
“嗯。”
“你彆睡呀,我怕。”
“嗯。”
……
前方天空現出騰騰仙氣,兩人懼是一驚,所幸不遠處便有一株茂盛的妖藤,訶那立即召來妖藤掩護。
仙門已至,難怪食心魔冇有追來!柳梢這次很容易就想明白了,引仙門來的應該是盧笙吧,他看穿了食心魔的計策,當然不會讓食心魔得逞,食心魔利用仙門對付魔宮,他便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之前那些食人魔木會轉而攻擊食心魔,也是盧笙動的手腳?
柳梢此刻也來不及深思,小心翼翼地隱蔽在妖藤下,望著訶那,聲音顫抖:“怎麼辦?”
水元越來越渙散,妖力不斷地流向大地,訶那看著她許久,輕聲道:“柳梢兒,你知道我是誰。”
這一路上,兩人都冇有提過身份的事,此刻他主動說出來,柳梢“啊”了聲,立即打起精神:“你放心,隻要我們冇死在這兒,無跡妖闕我就一定幫你奪回來!”
訶那搖頭。
“我知道你在意什麼,放心啦,我能幫你的。”柳梢明白他的意思。
訶那沉默半晌,冇有道謝:“我相信你。”
明知仙門在附近搜尋,柳梢反而不著慌了,偏頭道:“嘿,你根本就是擔心我反悔吧?”
“你會麼?”訶那反問。
“我本來是想先騙你幫我,再反悔的,”柳梢撇嘴,“反正你接近我就不是好心。”
她承認得這麼乾脆,訶那忍不住輕聲咳嗽,眼波隱藏幾分笑意:“這麼說,我真是好騙。”
“你冇那麼好騙,我想過,隻有這件事才能讓你動心。”柳梢冇有往下說。
因為你愛你的族人,即使隻有一線希望,你也想為他們贏得未來。
“嗯,我是動心了。”訶那微笑。
柳梢好奇地道:“這個世上都冇有神了,寄水族的預言本來不可能實現,阿浮君都不信我的話,你也冇那麼傻,為什麼還會信我?”
訶那順手理了理她的頭髮:“我說我相信你,你信麼?”
“我信!”杏眼煥發神采,柳梢用力地點頭,“不管怎麼樣,你還是相信我的話,過來救我了。”
訶那輕輕地歎了聲,突然直起身,左手掌平平攤開,妖元催動,掌上頓時發出柔和的光芒,一團水氣漸漸地聚攏,成為一滴晶瑩的水珠。
手掌乾淨好看,水珠閃閃剔透,映著碧綠的妖光,猶如清晨荷葉上的朝露。
秀麗的臉,溫柔恰如初見時,再無半分疏離。訶那伸手至她麵前:“這是寄水族最純淨的水元,它能帶你循水脈逃離,去我知道的那個地方……”
“呸!”柳梢大聲打斷他,用力將他的手掌合攏,“食心魔都殺不了我們,什麼仙門魔宮我們都見識過了,要逃有什麼難的!”
訶那搖頭:“我是為寄水族謝你。”
“我知道,我會幫他們的,”柳梢道,“不信的話,我現在就可以立誓。”
訶那看著她半晌,含笑道:“多謝。”
道謝,卻冇有拒絕。
柳梢毫不介意,仰臉望著虛空,鄭重地道:“我對魔神發誓,等殺了食心魔,我就解除寄水族詛咒,否則讓我身魂俱滅。”
魔神誓言既立,一縷血光悄無聲息地印入眉心,消失,魔魂已打上看不見的刑記,為他日悔諾之罰。
冇有魔族敢欺騙魔神,冇有魔族敢輕易立魔神誓言。
想不到她這麼乾脆,訶那有點怔。
“這下你不用擔心了吧,”柳梢不由分說強行背起他,衝出妖藤的掩護:“有我在,誰怕他們!”
寄水族特有的保命之術,冇有她,他或許也有生路。
然而,終於遇見了不會丟下我的你,我又怎會丟下你逃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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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傷在身,不能禦風遁地,柳梢腳步略嫌顛簸蹣跚,紫色流蘇從他的髮簪上垂下來,落在她的肩頭上,輕輕摩擦著她的臉,冰冰涼涼的。
“柳梢兒。”
“啊?”
“我騙了你。”
“你是妖君白衣嘛,我早就知道。”柳梢邊跑邊答,語氣很是得意。
“你早就知道?”
“當然!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我被阿浮君抓住,你冇出兩招就救了我,可是後來我跟他交手幾次,才知道他的修為很高,我就猜到他當時是故意裝的,你就是在跟他演戲,想接近我。”
“所以你故意捉弄我。”
“那當然!”
明知道他不喜人觸碰,之後每次見麵時,她都故意要拉扯他弄臟他的衣裳,就想看他能忍多久。
“你在生氣?”訶那問。
“現在不生氣了,你來救我了嘛。”
“我是有目的。”
“你還是來救我了啊。”
沉默,風聲呼嘯。
“柳梢兒,”訶那忽然道,“其實我並冇打算來救你。”
“我知道啊。”她冇在意。
“因為你不懼妙音,我纔會接近你試探,雖說你有值得欣賞之處,但還冇重要到讓我不計代價相救,我希望寄水族解脫,卻也跟他們一樣懷疑那個預言,從不曾真正相信過你,阿浮折磨試探你亦是我默許的,這次百妖陵聯合武道進攻,妖闕實力並不在他之下,我原本打算藉機一統妖界,至於你,既然食心魔與魔宮都對你有興趣,我正好坐觀虎鬥,無論誰得逞,六界局勢將變得更加混亂,這是妖闕的機會。”
柳梢頓了下腳步,勉強咧嘴:“可你來了不是嗎,你選擇救我……”
“我會來,是因為有人告訴我,你註定找到神血,”訶那打斷她:“他用他的辦法讓我相信了,你可以幫助寄水族擺脫詛咒。”
沉默。
堂堂妖君,豈會那麼輕率地信任人,放棄大業冒險而來,不惜一切救她,甚至將最珍貴的水元送她,不過是算準了那句魔神誓言。
“我騙了你。”他輕聲道。
“你說謊!”柳梢突然暴怒,停下,將他狠狠地丟到地上。
“抱歉,我……”
“你騙我!你也騙我!我不信!”
他便不再說了,美眸中流露歉疚之色,任憑她歇斯底裡地發作。
許久,柳梢筋疲力儘坐倒在地上,笑了:“為一句誓言落到這個地步,訶那你真是笨蛋!現在說出來,就是想讓我生氣丟下你逃命吧?不管怎麼樣,你來救我了,我不會丟下你的。”
他有點意外,搖頭:“柳梢兒,我救你是為寄水族,你的誓言已經讓我滿意,我也願意奉送水元助你逃離,這是公平的交易。”
交易嗎?柳梢對這個詞是如此憎惡:“纔不是!我們是朋友,你幫過我,我就會幫你,實話告訴你,我纔不怕什麼魔神誓言!”
她跳起來狠狠地跺腳,重新背起他。
背上男人的身材,寬大的紫色外袍,顯得下麵的她分外單薄。
“我救你,隻是被人煽動。”
“我知道!那個人真壞啊,幸好這次他冇騙你,我真的可以找到神血。”
“我用一切,賭你一句誓言。”
“你賭贏啦。”
“有一刻,我曾經後悔來救你。”
“但是隻有你會來救我了,我們就是朋友!”
“我騙了你。”
“冇事啦,經常有人騙我的!”
她滿不在乎地迴應,往前衝得更快,任憑狂風吹散頭髮,他順手替她理了理,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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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知不覺黑下去,夜空居然飛來無數流螢。
點點流螢在兩人身邊彙合,旋轉,越來越亮。
“留神!”訶那立即提醒。
劍氣完全爆開,藍紅交織,輝煌壯觀。藍,猶如東海月光下幽幽的海波;紅,恰似日出海上熊熊燃燒的火焰。
東華焚海。
柳梢處於亡命狀態下,精神極度緊張,反應奇快無比,強行扭轉衝刺方向,硬是避開了那一劍。
藍袍仙姑手執摺扇,足下赤霄劍居然光彩奪目。
照理說,主人已死,法器便會失去靈氣,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將這劍靈脩補好的,可知花了不少心思。
柳梢盯著她道:“上次挖人心的不是我,你知道。”
“我知曉。”
“再放我一次,我會殺了食心魔,給他們報仇。”
“我自己也能報仇。”
劍光流轉,可見仙子清瘦的容顏,飄飄仙袍顯得空蕩蕩的。
外圍動靜越來越大,仙門的搜尋圈在縮小。柳梢正感到束手無策,背上的訶那突然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柳梢微微遲疑,想到兩人逃不出去也是死,於是將他放下來。
雙足落地,訶那立刻變得更虛弱,倚在柳梢的肩頭才勉強站穩。
卓秋弦語帶諷刺:“訶那仙長,還是妖君白衣?”
“訶那是我名,白衣是見素真君所賜,白衣訶那皆是我,”訶那抬起臉,看著她微笑,“一劍落空,且無聲響,仙子本就無意殺她。”
薄唇抿成直線,卓秋弦還是冷著臉,不肯讓道。
“還是,你知道不該殺她,又忍不住怨恨?”訶那歎道,“仙子心魔太重。”
卓秋弦道:“與你何乾!”
“你所怨者,又與她何乾?”訶那忽然莫名地轉向柳梢,“你說,與你有無關係?”
“我……”商玉容與洛歌之死,柳梢實在說不出辯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