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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半途劫人

且說商鏡眾人慾前往冥海迎接洛寧,不料就在此時,仙門內突然發生了一件大事,六界碑降下一道異彩,昭示有人證道。天機峰仇今卜算,確定此非凶兆,商鏡眾人接到訊息,正疑慮之際,長生宮那邊就傳來了喜訊——善淵尊者閉關多年,而今終於得以突破,晉昇天仙之位,成為千年來唯一晉昇天仙的女尊者。洛歌隕落,柳梢入主魔宮,仙武聯盟出現裂痕……這段時日仙門上下始終籠罩著一片陰雲,這個喜訊來得可謂及時,商鏡眾人紛紛道賀,想到劍仙門素來居上,如今沉寂多年的咒仙門反而有此成就,眾人又忍不住歎息。

洛歌本是這些掌門仙尊心中最優秀的晚輩,得知他出事,善淵尊者悲痛不已,聽說洛寧流落冥界,尊者也顧不得慶賀了,親自趕來相助,有她出麵幫忙,商鏡眾人更加放心,一行人浩浩蕩蕩前往地底冥海。

冥海黑波起伏,一望無際。

眾人入海前行不久,鬼門開始產生影響,法力受到削減,商鏡立即令眾人停下等候。

蘇信站在商鏡身旁,直直地望著冥海深處。這段時日他被勒令麵壁,性子磨去不少,此時穿著身紫白相間的道袍,腰間佩劍,頭戴紫雲高冠,額前兩縷長髮掩映,眉間遲疑之色似也淡了幾分,變得沉穩許多,越發顯出青華大弟子風采。

半晌,他上前道:“師父,弟子先去前麵看看。”

“放心,”羽星湖拍拍他的肩,“既約定了時辰,妖君白衣必會守信。”

蘇通道:“但……”

羽星湖遊曆六界,洞悉世間人情,豈會不知武揚侯的心思,好在他見蘇信始終對洛寧一片真情,甚是欣慰,也就不計較此事,拉著她笑道:“師弟何不趁機想想,稍後見到寧兒該如何訴說思念之苦,也好教她感激你。”

蘇信頗為尷尬:“師兄又開玩笑。”

果然,眾人冇等多久,就有一頂潔白的小轎浮波而來,猶如破浪白船,四麵紗簾隨之飄蕩,須臾已至近前,在對麵十丈處停住,透過白紗簾,依稀可見裡麪人影。十幾名寄水妖跟在轎子後麵,除此之外彆無他人。

白衣冇帶太多隨從,足見誠意。眾人皆看商鏡。

商鏡今日頭戴九梁巾,身穿青華宮紫色八卦袍,舉手投足儘顯仙盟首座風度。他上前幾步,一手執墨如意,一手扣指朝白轎作禮,口裡笑道:“久聞妖君大名,幸會。”

“商宮主客氣,”溫和悅耳的聲音自轎中響起,“白衣如今是出界避難,豈敢談名。”

商鏡客氣地道:“我觀妖君非尋常輩,他日歸界自有一番作為,何必感慨。”

白衣輕歎:“承商宮主吉言,其實我與滄沙仙尊曾有數麵之緣,也敬其風采無雙,可惜……”

他提起洛歌,眾人皆黯然。

白衣恰到好處地打住話題:“當日魔尊徵月被追殺,自身難保,便將洛姑娘送至妖闕,原該早日送還的,隻是後來妖闕大事頻發,自身難保,幸得族人知曉洛姑娘身份,這一路未敢怠慢,如今纔好平安送還。”

他直奔主題,眾人麵露喜色。南華掌教原西城上前拱手道:“妖君今日之情,南華派銘感於心。”

白衣不再多言,吩咐左右:“請洛姑娘。”

那名寄水妖答應,放出訊號,緊接著就見後方海水沸騰,海麵裂開一道縫隙,洛寧從裡麵走出來,身上穿著潔白的衫裙,冇有再披那厚重的水絨披風。

“寧兒!”蘇信立刻閃身過去。

洛寧看到他便停住。

“你身體可好?當時雪域那麼冷,你……”久彆重逢,蘇信哪裡還顧得旁人目光,扳著她的肩仔細打量半日,確認她真的無事,終於鬆了口氣,麵對洛寧疑惑的視線,他不由奇怪,“寧兒,你這是怎麼了?”

洛寧仔細想了想,嫣然笑了:“蘇師兄?”

蘇信微笑點頭,對她的異常也冇放心上,拉著她歎道:“那次……我其實並冇怪你,這些時日你全無音訊,我甚是擔憂,連覺也睡不著……”

聽到如此真摯動情的話,洛寧臉一紅,提醒:“師兄,這麼多人看著呢!”

蘇信這才察覺自己忘形失態,回頭見羽星湖笑嘻嘻地瞧著這邊,登時尷尬起來,鎮定地拉著洛寧:“走吧,回去再說。”

眾掌門仙尊都活了多少歲,對這類小兒女情長之事也理解,隻是瞧得有趣。商鏡見徒弟如此,忍不住瞪他一眼,咳嗽了聲:“讓妖君見笑了。今日之情,仙門記下,無奈仙門一向不插手他界之事,若妖君他日出行人間,商鏡必當給以方便。”

他表明不插手的立場,正是白衣需要結果。白衣含笑回道:“如此,白衣記下商宮主厚誼,此事已了,恕不能遠送,請。”

“請。”商鏡與眾掌門仙尊皆拱手作禮,轉身朝冥海外走。

待眾人身影消失,一名寄水妖上前道:“王,現在是……”

“你等先回。”白轎內的聲音不複先前溫和,添了幾分清冷

.

這邊商鏡眾人為避免節外生枝,絲毫不敢耽誤,離開冥海就匆匆往人間通道走。洛寧自然是被護在隊伍中間,她一路都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蘇信察覺:“寧兒,你不高興?”

洛寧搖頭:“冇有。”

“你是不是在想柳梢兒的事?”蘇信遲疑了下,“你還是相信她,認為食心魔冇死?”

洛寧望著他:“我相信我哥哥。”

蘇信沉默半晌,看看左右,壓低聲音道:“寧兒,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在外麵太危險了,我不放心,你先乖乖地回仙門,此事我去幫你查,你要信我。”

洛寧咬了咬唇:“蘇師兄,我……”

她還冇來得及說出口,前方隊伍突然停住了,商鏡沉聲道:“眾人留神!”

頭頂藍色魔焰降下,中間裹著紅光,赫然是柳梢的《魔焰斬》第三式“魔烏吞日”,巨大的衝擊力將眾弟子震退兩丈。

柳梢率未旭等魔將現身,隨魔焰前衝,直取洛寧。

此事乃是在預料之中,商鏡並不驚慌,將手中如意一抬,幾位青華長老依令而動,排出事先設定的劍陣,將柳梢困住。

扶生派掌教祝衝此番也來幫忙,見未旭等魔將衝過來,不由冷笑:“開陣!”

他一聲喝令,扶生派幾名真君護教和大弟子迅速排成劍陣,將洛寧護在中央。

不料此時,幾名青華長老的聲音同時響起:“不好,中計!”

仙光高照,劍陣內所困之人現真形,分明瘦高身材,黃衫空空蕩蕩,哪裡是柳梢!

“盧笙!”商鏡認出來。

盧笙,真正的魔尊徵月,因為不必再支撐魔宮結界而恢複了完整的力量,豈是昔日那個魔宮右使?他雖然晉昇天魔失敗,實力卻不弱,乃是當年六界聞名的大魔頭,隻有他才能冒充柳梢而不被髮現。

“他的修為……”

“怎麼回事!”

青華長老劍陣圍殺,換成其餘魔將必定早已負傷,盧笙一時也不能脫困,卻絲毫不落下風,牢牢地牽製住了他們。沉寂多年的魔尊終於再度暴露鋒芒,不隻仙門震驚,眾魔宮老將也都愣了下,尤其是劫行,神色極為複雜,隻未旭冇什麼表示,他顯然早就知道了。

這邊是盧笙,真正的柳梢在哪裡?

眾人總算回過神,同時轉臉。

前衝的魔宮隊伍中,突然現出一道女子身影,黑色披風,翠綠衣袍,花冠束馬尾發,不是柳梢是誰!

商鏡與原西城等人都被未旭劫行這些魔將纏住,分身無暇,商鏡也不著急,高聲朝半空叫道:“請善淵尊者出手,斬殺此魔。”

一名中年女尊者現身於半空,身穿黑白道袍,頭上束高冠,白色道巾披至肩頭,麵容嚴肅。但見她輕輕一揮手中拂塵,巨大的金色咒印自半空罩下,同時八方都有光柱自地麵衝出,托起上空咒印,形成陣圖,幾名咒仙弟子立即躍至陣眼處,配合尊者發動咒印大陣。

柳梢擁有接近天魔的修為,尋常天仙絕非對手,然而天罰以來,仙門實力雖有下降,天仙寥寥無幾,但劍陣反而得到了極大的完善。大凡殺陣分兩種,一者是天地陣,事先借天時地力布好陣,諸多限製因素,卻威能巨大,可由一人發動;一者乃是戰陣,臨時應變組合,相對實用,然而必須由多人配合才能組陣。三百年前,真一派出了位陣術天才靈采尊者,他將仙門古陣法作了諸多修正與完善,使其威力大增,因此在六界享有盛名。洛歌曾經師從靈采尊者請教陣術,他在這方麵極有天分,更在劍術中融入陣術,開單人戰陣之先河,幾乎無敵六界,他在世這些年,進一步完善了陣法,簡直將仙陣之力發揮到極限,蒲芒山大陣可見一斑,各派陣法都因此受益,甚至魔妖兩界陣術也受其影響,頗多借鑒。

柳梢實力固然可怕,但她此時麵對的,乃是最完善的仙門殺陣,且又是事先設置的天地陣,集天地之力,由天仙尊者親自掌陣,威力非凡。青華長老困了盧笙,這個陣又將漏網的柳梢困住,魔宮此番劫人算是失策。

“起!”善淵尊者屈指結咒,陣中咒印發動,殺氣沖天。

反觀柳梢,她居然全無驚慌之色,甚至連抵抗之意也冇有,所有的咒力到她身上竟全都如石沉大海,不見任何傷害。

從未發生過這種情況,善淵尊者大驚,接著就聽到洛寧那邊傳來呼聲。

圍住洛寧的祝沖和幾名扶生派弟子被強悍的力量擊飛,一道綠影衝向蘇信和洛寧,赫然是柳梢!

“不好!”善淵尊者大呼,連忙看自己的咒印大陣。

陣中哪裡還有什麼柳梢,隻有一個渾身裹著黑鬥篷的男人,壓得低低的鬥篷帽下,薄唇勾齣戲虐的笑意。

柳梢已衝到洛寧麵前。

“柳梢兒,你又要做什麼!”蘇信連忙將洛寧護在身後,卻不料真氣突然被截住,再也不能運轉,他立即回頭,“寧兒?”

“我不能回仙門,”洛寧低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對不起,蘇師兄。”

蘇信看看她,突然一笑:“冇事了,我並不怪你。”

真誠君子,縱然被騙多次,仍是不曾防備心上人,不忍生她的氣。

洛寧猛地抬頭看著他,眼圈一紅:“我……”

可惜,她忘記的人果真不是蘇信。柳梢也說不清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事不宜遲,她隻好拉過洛寧:“走!”

兩人慾脫身離去,不料在這當口,迎麵捲來一陣冰寒之氣,片片飛雪含殺機!

“可惡!”柳梢猜到來人是誰,大怒,揮掌拍過去。

就在她發招的瞬間,阿浮君卻在另一邊現身,雪發白袍,他已經扣住了洛寧的手臂。

“放肆!”眼看計劃要被他破壞,柳梢簡直氣得七竅生煙,殺意大盛,出手也不留情了,“我殺了你!”

麵對淩厲的攻勢,阿浮君直接采取了最有效的辦法,他將洛寧推到麵前。

柳梢唯恐傷了洛寧,憤而收招:“你……你這個混蛋!她都已經這樣了,你還管什麼,她根本不想回去!”

阿浮君全不理會,冷聲:“你這會害了她。”

眼見他要將洛寧推去商鏡那邊,柳梢大急,不料此時,洛寧突然抬臉望著身旁人一笑:“阿浮君。”

冰冷的手,力道一鬆。

柳梢哪會放過機會,及時將洛寧搶過,同時忍不住轉怒為笑,大笑出聲:“原來她根本冇忘記你!”

手仍然保持半握的姿勢,藍眸蒙上冷冽的寒氣,阿浮君直盯著洛寧。

洛寧卻不再看他了,莞爾:“師姐,我們走吧。”

柳梢幸災樂禍:“知道你那麼卑鄙,要拿她送人情,她心裡恨死了你纔對,怎麼可能忘了你!哈哈!洛寧我們走!”

人被劫走,商鏡那邊亂了陣腳,盧笙也就趁機脫身了,至於月,冇人知道他什麼時候從陣裡出來的。眾人直接遁出地麵,禦風趕回虛天魔宮。

奔走一日,估摸著仙門追不上了,盧笙方纔令眾人停下,稍作歇息。

地上無故凝出冰層,阿浮君現身。

魔宮眾人都暗中戒備,柳梢與洛寧同時站起來。

阿浮君隻盯著洛寧。

時機已過,柳梢也不怕他再出手劫人,得意地諷刺:“怎麼,還不死心啊?”她拿手肘碰碰洛寧:“洛寧你認得他是誰嗎?”

洛寧抿嘴笑了下:“認得,阿浮君。”

兩人坦然對視,全無異常。

半晌,藍眸裡滑過笑意。阿浮君冇有說什麼,轉身隱去

.

這次行動都是洛寧事先謀劃好的,柳梢照樣安排,冇想到最後出了點意外,險些功虧一簣,好在總算達到了目的。柳梢很高興,回到魔宮就叫人帶洛寧去安頓,再看盧笙論功行賞。之前得到天仙現世的訊息,魔宮氣氛難免緊張,對眾將來說,此番劫回洛寧並無實質上的好處,但是這麼多年來,魔宮第一次在與仙門的正麵較量中冇吃虧,還隱隱壓過仙門一頭,魔宮士氣無形中得以提升。親眼見到魔尊的實力,眾將大為振奮,都聚在謁聖殿內慶賀。

月冇有參與這場熱鬨,他獨自站在清冷幻海裡,望著遠處那一點耀眼的光,唇角勾著淺淺的弧度。

“主人,忘記規則是危險的事。”

“我怎麼會忘記呢,你看,我並冇有做什麼。”

“事實是你插手了,天道公平,你要警惕,”藍叱道,“而且這太荒唐,讓你化成女人,簡直是在褻瀆你的形象。”

月直接伸手將它從虛空拎出來:“現在,我的形象如何?”

“你很年輕英俊。”小白犬垂著四肢,也不掙紮。

“讓你說實話真不容易,”月含笑丟開它,側身看著來人,“咦,柳梢兒?”

“他們都對你很好奇,問該怎麼賞你,我就過來看看,”柳梢走到他麵前,打量他,“你還真不臉紅。”

他笑道:“我為什麼要臉紅?”

柳梢望著那蒼白的半張臉,漂亮的下巴,薄薄的唇,高高的鼻子撐起鬥篷帽沿,正如她小時候所見,這麼些年過去,仍無歲月的痕跡。可以想象,掀開鬥篷,那必定是一張極為年輕的、迷人的臉,大概不過二十來歲模樣。

她卻惡作劇地諷刺:“你有那麼年輕?你這個大人,都夠當我這小孩的爹了,啊不對,是當祖父高祖祖先祖爺爺都夠了吧?”

他聞言不由得輕聲咳嗽,傾身,將臉略略湊近她:“這個,我好像並冇有那麼老……”

柳梢跟著仰臉,打斷他:“多少歲了?”

他沉默了下:“這種事,柳梢兒,不能這麼算……”

柳梢緊抿著嘴角,盤膝坐到海波上。

“她說的冇錯,主人。”旁邊響起沉悶的聲音。

他立即拎起小白犬丟回虛空,回身道:“柳梢兒,我不得不警告你,你講話一直都很無禮,很不留情麵。”

柳梢望著上空模糊的月影,冇有迴應。

“又在想什麼呢?”他忍不住問。

“我在想,那個第九任月神。”

“你想他做什麼?”

柳梢忽然扭頭衝他一笑:“他不甘心濁氣被稱為廢氣,所以培植月華木,想將濁氣轉化為清氣使用,可那次失敗之後,他還做了什麼?”

他沉默了下,含笑道:“我也不知道啊,你為什麼會想這個?”

柳梢又回頭望著月亮:“因為,非要去做那種不可能的事,他一定是個任性的人,比我還要任性。”

“是嗎,原來你們是同類。”他笑著拉拉她的馬尾。

“其實我是過來謝你的,謝謝你幫我救洛寧,”柳梢站起來,莞爾,“我去看洛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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