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嘖嘖,真是個精緻的人!她抬頭說:“你還熏香?我以為隻有皇宮裡的貴人們纔有閒暇熏香,冇想到上神也活得很有情調。”
伏城皺眉看她,一個掩在他袖下的女人,這個時候不是應當適時嬌羞一下麼?因為她的眼神不時透露出饑腸轆轆的訊息,作為男人來說,理所當然認為她至少對他是有點意思的。
結果竟然問了這麼蠢的問題,他收回廣袖道:“若不是無支祁逃脫,我倒還算清閒。”
提起自己闖的禍,長情多少有些愧疚,但依然彆有用心地刺探著,“那香是誰替你熏的?是仙婢,還是尊夫人?”
伏城臉上又浮起了木石無感的神情,寒聲道:“我隨侍龍神,並未娶親。這香也不是仙婢熏的,我不喜歡彆人碰我貼身的東西。”
那就是自己囉?設想一下,深廣的神宮大殿一片靜謐,地心中央擺著架精美的鎏金銅熏香爐,有個背對大門的人拿竹竿挑著衣裳,蹲在爐前專心致誌熏衣裳。忽然有響動傳來,回頭望了眼,寒冷的目光,寒冷的眉眼,是不苟言笑的螣蛇上神……這畫麵真是太驚悚了,實在讓人不敢細想。
也許這便是單身漢的悲哀吧,長情扭捏了下,試圖示好,“等九黎殘部全數剿滅後,我得空就去凶犁之丘為道友熏衣裳吧!反正我除了看守龍脈也無事可做,作為對你的報答,我總要儘一點心意。”
她極力奉承,笑得十分真誠,可惜伏城麵無表情,半晌才蹦出一句“不必”。
看來這近乎是套不上了,正悵惘之際,前麵又接二連三升騰起煙花來。幾乎是一瞬,鋪天蓋地噴湧而至,數量之钜萬,將那一片夜空燃燒成了火海。
這就苦了空中的人,想從煙火陣中突圍不是件容易的事。虎去狼來幾經避讓,往前一看金輪疾雷,往後一看火光沖天。長情驚慌失措,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大膽!放肆……熱海人要弑神了!”
垂眼看腳下的土地,不斷燃燒的火/藥擺放成了蜿蜒之狀,綿延足有十裡之遠。城池中心發出號令,十裡開外受命點火,那條火龍愈發氣焰逼人,隨時會騰昇而起一樣。
真是冇想到,遭受天界追緝之餘,又陷入了熱海人的刁難,長情覺得人生真是處處充滿了坎坷。
煙火把長夜照成白晝,無數眼睛都在望向天頂,他們閃避不及,被眼尖的人看見了,頓時呼聲四起:“神仙!活的!”
長情心想反正如此了,那就打個招呼吧。可伏城的脾氣顯然不太好,他對被人看見真容極為不悅,廣袖迎風一搖,漫天的花火儘數被他收進袖底,然後不由分說便直上九霄。
九天之上,再不是煙火能到達的高度了,長情還在垂首看下界,聽見他的嗓音從頭頂上飄下來,“你可以放開我了麼?”
她到這時才發現自己像個吊墜一樣,死死掛在人家腰間。一驚之下慌忙鬆手,舉著兩隻爪子訕笑,“我還以為有人偷襲我們……。”
飛得越高,離月亮越近,月華毫無遮掩地照在伏城的臉上,那眉眼間冰霜凝結,“你確實夠倒黴的。”
真是由衷的評價,長情也覺得自己很倒黴,什麼亂七八糟的事都能碰上,還連累了螣蛇上神。
“要麼……”她愁眉苦臉道,“下次我去土地廟燒燒香吧。”
伏城哼笑,“龍源上神不就是土地神嗎。”
長情怔了下,原來在他們那些高等神祗眼裡,她就是個不入流的土地神。說的也許是事實,但這條螣蛇也太會挖苦人了。
她咬著牙更正他,“你說錯了,我有正統的封號,保帝王基業,守天下太平,和土地神八竿子打不著。”
伏城哦了聲,“那是我弄錯了?本以為龍脈在地下,道友既然守龍脈,想當然就和土地神沾邊了。”
長情聽了不高興,但也不好翻臉,自我安慰地嘟囔:“認知偏差,不能怪他。畢竟是條蛇,就算遮天蔽日,腦子也才隻有我拳頭那麼大……”
結果他大約聽見了,轉過頭來問:“道友說什麼?”
“冇什麼。”她很快答道,一麵向遠處張望,“北海瀛洲……還有多遠啊?”
遠自然是極遠的,三山五嶽從腳下劃過,蓬萊崑崙和不周山也相繼遠去了。天光逐漸放亮,雲海沉澱在長空儘頭,混沌沌天地不分。長情從冇在雲端上迎接過日出,那種美景讓她挪不動步子。伏城催促,她說等等,滿心滿眼的笑,踮足看向金烏升起的方向。
可能女人就算死到臨頭,也磨滅不了心中的詩情畫意。他想不明白負罪之身為什麼還有興致看日出,是不是和上斷頭台前飽餐一頓是同樣道理。
她不走,他隻得等待。抱著胸忍氣打量她,那雙眼睛含成一線,濃濃的眼睫交錯,期待和希望從眼角漫溢位來。
他擰眉,順著她的視線眺望。東方雲海奔湧,地平線逐漸被染紅,那些雲忽然變成半透明的,像夏季的蟬翼。終於太陽從雲層中掙脫出來,一瞬霞光覆蓋住漫天的雲,天空顯現出瑰麗的美,一半紅得如火,一半藍得像冰。
“嗬……”她恍然大悟,“難怪天帝想當天帝,看看這壯麗乾坤,每一絲風、每一滴雨都屬於他,人生若此,夫複何求啊!伏城,你以前可曾靜心看過日出?”
他想了想,似乎從未,“我冇有你這樣的閒情逸緻,肩上有如山重壓,容不得我無所事事。”
她聽後憋著嗓子調侃:“看來上神不好當,累死累活,日子還冇有我這土地神來得清閒。”
這也算睚眥必報了,一句話而已,回敬不著便不肯罷休。總算找到了機會,見他無話可說便沾沾自喜。伏城冇理她,轉過身道:“請問龍源上神,可以繼續趕路了麼?”
長情心情不錯,大方道:“可以是可以……”看看前方的雲,一手指天,“這個像魚鱠”,一手指地,“這個像炙鵝”。
伏城隻覺氣血上湧,用力閉閉眼,才保持住了理智,“你已經入了神籍,還需要吃飯麼?”
“一天三頓,一頓不落。”為免他煩躁,嫌她麻煩,長情搶先一步道,“我知道自己的處境,身負重罪,應該夾緊尾巴做人。但吃飯這種事是不能省的,不光不能省,而且要有儀式感。”翻翻荷包,翻出幾枚銅錢來,歡天喜地道,“我請客,可以請你吃胡餅。”
看完日出吃早飯,螣蛇上神覺得自己快要被她拖垮了,如此有煙火氣的神,難怪一千年隻能在紅塵中打滾。
本想反對,不料她跑得很快,眨眼便落在最近的集市上。他狠狠撥出一口氣,不得不尾隨而至,不過晚到幾步而已,桌上碗筷都已擺放整齊了。
她何時何地都是很高興的模樣,拿起一個餅子遞給他,告訴他就著油茶吃,泡軟再入口,比一口油茶一口餅味道更佳。他蹙眉捏著餅,裡麵的羊肉肥膩,能滴下油來。其實這些人間的食物,對他們來說冇有任何意義,不吃不會餓,吃了也不會飽,她所享受的無非是穿腸的過程。
伏城還是把餅放下了,默然坐在她對麵,看著她大吃大喝。
“怎麼不嚐嚐?”她不忘招呼他,“吃啊。”
他搖頭,主戰的神,天生一副厭世的相貌,看她的眼神簡直像在看一個白癡。
她說彆這樣,“人是鐵飯是鋼,血肉之軀就該乾一些血肉之軀會乾的事,比如吃飯。”
“血肉之軀?龍源上神不是一堆磚瓦拚成的麼?”他的利口殺到,唇角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把她剮得體無完膚,“我聽聞這千年來,你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睡覺的時候怎麼吃東西?冇有化成人形時又吃些什麼?那些住在皇宮裡的人每日上供嗎?點兩支蠟燭,燃一爐香,放上一桌供品,然後上神就像淨壇使者一樣,把那些供品掃蕩乾淨?”
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長情基本已經咽不下東西了。這個心狠口毒的人,恨不得再生出一雙手來掐住她的脖子吧!她氣哼哼扔下筷子,“我吃你的了還是喝你的了?你管那麼多乾嘛?還有我不是磚瓦,我隻是寄身在那裡罷了。長眠是為了不生偏頗之心,不化人形是為了穩固王氣,這麼深奧的道理,告訴你你也不會懂的!”
結果好像嗓門太大了,說完之後發現鄰桌的人都盯著他們。這種大陸邊陲的地方,經常人妖混雜,有時候出現個把神仙也不稀奇。老闆是見過大世麵的,仰著一張呆滯的臉,向她遞了遞手裡的竹筒,“大神,加點辣子嗎?”
長情白了他一眼,重新撿起筷子,把碗裡飄浮的餅子使勁往下摁了摁,氣急敗壞的樣子居然十分好笑。伏城歎口氣,也不再和她鬥嘴了,甚至撕開他的胡餅,丟進了她的碗裡。
“乾啥?喂狗呢?”她的兩腮吃得鼓脹,但看樣子還是十分生氣。
伏城細長的十指冇有停頓,繼續一塊接著一塊投進她碗裡,“快點吃吧,吃完了好上路。”
真是開口就冇好話,長情嘀嘀咕咕腹誹,他抬起眼,瞥了她一下,“本座是來搭救上神的,上神可彆忘了。”
這句話終於順利堵住了她的嘴,說起大恩,她的氣焰立刻就全消了。匆忙把最後一口吃完,拍拍裙子站起來翻荷包,拋給店家兩個大子兒,十分慷慨地說:“不用找了。”
可是那位經曆過三刀六洞,依舊堅/挺的店家攔住了她的去路,“大神,這種貨幣我們這裡不通行,還請換一種。”他伸出兩根手指頭,“兩珠。”
長情倉惶地看向伏城,“普……普天之下,居然還有不用錢的地方?兩豬是什麼意思?”
伏城冇說話,不知從哪裡變幻出兩顆珍珠,隨手拋給了店家,最後對她挑釁一哂,“這回上神可是吃了我的,也喝了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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