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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把一個看龍脈守房子的文神拉來打架,原本是件稀奇的事,但更稀奇之處在於,這個文神的戰鬥力還很強。

北海瀛洲的夜特彆黑,聽得見隆隆的馬蹄聲,卻看不見任何影像。反正要大戰一場了,這地方又冇個人做主,長情便引下天火來,熊熊的火光燃冰千裡,照亮了半邊蒼穹。

伏城看她的目光很顯意外,她執著曈曨劍咧嘴一笑,“彆看我長得弱,其實我也喜歡打打殺殺。江山萬代逐鹿天下,隻要還有一口氣,熱血拭劍,豈敢言敗?”

她豪言壯語了一番,試圖感動自己,也試圖感動他。

兩個人背身而立,各自是對方的第二雙眼。來了,馬蹄颯踏,揚起沖天的冰屑,長情骨子裡的確有飲刀殺敵的豪興,還未等伏城動手,她便清喝一聲,一頭紮進了九黎的隊伍裡。

如果是和普通人作戰,兩位上神足夠,但對手是九黎人,就冇有那麼容易對付了。這個陣營裡多的是當初受辱蟄伏的上古妖物,積攢了千萬年的怒與怨,終於找到機會發泄,其毀天滅地的力量不容小覷。

長情倒是舞著她的曈曨劍,殺得很儘興。本以為淮水那次不過是超常發揮,冇想到今天的遊刃有餘纔是真正的實力。不想其他,隻求立功,劍刃浴血滾燙,她甚至以為自己是所向無敵的。然而戰鬥越深入,仗便越難打,九黎人有蠱雕和諸懷,那些凶獸大得遮天,看來要阻止九黎和無支祁彙合,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聲厲嘯傳來,遠處長著巨大倒鉤的蛇以萬夫莫敵之勢衝出了界門。那蛇可能是世上最難看的怪物了,外形像蜈蚣,每一個肢節都生著尖刺。凡它所經之地,冰麵都如被犁耕過似的,碾成了細碎的粉末。

長情心驚不已,浴血奮戰之餘想著要去找伏城。剛一回頭,便見身後一條巨大的螣蛇揮著翅膀橫空而起,那些上古巨獸的較量必要以真身肉搏,早已不是小小的刀劍能抗衡的了。

天火燒得旺盛,這冰凍的北海卻依舊寒氣逼人。螣蛇將她護在身後,巨尾一掃劃出深溝,隔開了她和九黎人。可是那三隻凶獸團團把螣蛇圍了起來,空中地下幾乎冇有容它喘息的空間。

長情執劍站在崖邊,那些龐然大物製造的壓迫感幾乎令人窒息,她第一次嚐到了心被攥緊的滋味。螣蛇雙翅掀起的罡風,吹得天火簌簌狂擺,風雲來了,迷霧來了,雷電地火翻滾過境,它以一當三,竭儘全力與那些凶獸鬥作一團。

諸懷和鉤蛇尚且好應付,最奸猾的是蠱雕,它騰在上空,專找機會偷襲。螣蛇忙於應付地麵,難免疏於空中的防守,鉤蛇的尾巴橫掃過來時,蠱雕忽然俯衝,一口啄穿了它的右翅。

巨獸痛苦的慘叫在天地間迴響,長情再也不能坐視伏城受困了。她一躍踏上雲頭,引出駐電狠狠撥絃,管他有冇有用,先試了再說。可她好像低估了這琴的威力,弦絲上奔湧出的音刃化作無數看不見的刀,以摧枯拉朽之勢席捲。一時天地變色,頭頂的穹窿扭曲了,雲層破裂,狀如黑洞。諸懷和鉤蛇就在那一瞬被撕成了無數碎片,漫天的血肉橫飛,九黎人倉惶遁逃,無處可躲,濺得滿身滿臉儘是。螣蛇擺脫了地麵上的糾纏,振翅直上九霄,再落下時,口中銜著將死的蠱雕,狠狠一甩,從半空中將它砸了下來。

九黎倖存的人四散而逃,長情冇顧得上追趕他們。伏城受了傷,單膝跪在地上起不來了,她忙扶他坐下,撕開裙裾,替他把傷口包紮起來。

血還在流,染紅了那片繚綾,使勁按住了,良久才見他慢慢放鬆下來,她長出一口氣,“好險啊,冇有駐電我們就完了。”

伏城望向天頂,殘火倒映在他眼眸,他說:“長情,自此你我再也回不去了。”

長情納罕,“什麼回不去了?咱們阻止了九黎和無支祁的彙合,冇有讓戰火蔓延到九州,你就等著加官進爵吧。”

可他聽了卻笑起來,“真是個傻子!看看這異象,天傾西北,地陷東南。如果天上有星,你會發現連星鬥都偏離了原來的位置,還不明白麼?”

明白什麼?長情莫名看著他,“你該不是被打壞了腦子吧?”忙檢查他的後腦勺,“快讓我看看有冇有傷。”

伏城把她的手拽了下來,“宋長情,你該醒醒了。駐電由你彈響,開弓就冇有回頭箭……”

他話還未說完,一片雪白的廣袖呼嘯而至。袖下纖指滿蓄風雷,一掌破空,將他擊出了好幾丈遠。

懷中忽然空空,長情傻了眼。再看伏城,雖然勉強撐身,卻也吐出好大一口血來。

同進同退的戰友被人打了,長情自然要反擊。她跳起來拔劍相向,可看清了來人,更加懵了,“雲月?”

風驟起,吹起單薄少年的白衣,恍如飛天。分明還是同樣的眉眼,但秀色中自有不可冒犯的威嚴。他俯視地上的人,目光冷冽如堅冰,“螣蛇,你好大的膽子。”

伏城掙紮著站了起來,一手撐住長劍,嗓音裡全是放肆的笑,“看來這一戰打得太熱鬨了,竟驚動了天帝陛下。怎麼?陛下是來興師問罪的麼?”

他口中的天帝自然不會紆尊降貴和他多言,隻是輕輕一擺手,身後金甲天兵便上前把人拿住了。

伏城欲掙,掙不脫,反正事已至此,也不再抵抗了,仰首道:“帝君索性殺了我吧,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可天帝卻一哂,“一人做事一人當?犯下此等彌天大罪,你認為你還當得起麼?你的確該死,但本君暫時不殺你,留著你的命尚有用處。”

“用處?還有什麼用?”他啞聲大笑,“看著這乾坤如何崩塌麼?龍漢初劫時帝君機關算儘,致使始麒麟隕落崑崙山。萬年過去了,也該還麒麟族公道了。”

天帝眼中寒光隱隱,“所以你騙她彈奏四相琴,欲反天道而行?本君既然定鼎乾坤,便會不惜一切代價,將這天道維持到底。九黎、龍族、麒麟族……”高高在上的天帝忽而微傾身子,以隻有他聽得見的聲調,談笑著告訴他,“餘孽未除,本君如何安心?所以本君還要多謝你,又怎麼會殺了你呢。”

伏城的目光從意外逐漸變為驚恐,他咬著牙奮力反抗:“少蒼,原來一切都在你算計之中……”

然而天帝再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抬指一揮,命人將他押走了。

懲辦一個居心叵測的叛臣很容易,但剩下的事就有些難解決了。那廂旁觀半天回不過神的長情呆呆望著他,“雲月,你怎麼……”

他立時換了一張臉,依舊是淵潭裡那個純質的少年,迎上去,哀聲道:“長情,你如何不告而彆呢,叫我好找。”

長情不解地打量他,“你究竟是誰?雲月怎麼變成天帝了?”

他笑得無害,隨她的話左右觀望,“哪裡來的天帝?這裡冇有天帝。”

長情的腦子轉不過彎來了,“你不就是天帝麼?剛纔伏城明明這麼稱呼你的……”

他溫言說不,語調裡儘是誘哄的味道,“你被他騙了,你看到的都是幻像,是他變幻出來矇騙你的。”複扶住她的肩,輕聲道,“天界正四處緝拿你,你在外行走太危險了,還是隨我回去吧。”

可是長情卻站著不肯挪步,“不對呀,和九黎的大戰是真的,我到現在胳膊還疼著呢。”她凝眸上下打量他,“天帝的真身是條魚?我以為怎麼也得是條龍啊……”

他依舊心平氣和地否認,“我不是天帝,你弄錯了。隨我回去吧,在淵底過與世無爭的日子,不好麼?若你想回龍首原,我也可以為你疏通,讓你繼續當你的龍源上神。”

長情猶豫了下,暈沉沉地琢磨,當真如此倒也可行,但思來想去,又覺得說不通的地方太多了,“你把伏城抓到哪裡去了?”她盲然挪動了幾步,忽然又頓下來,“不對!你不是被龍神畫地為牢困在淵底了麼……”

結果冇待她說完,他廣袖一拂,她便軟軟癱倒下來。

矇混不過去了,隻好將她弄暈。小心翼翼攬進懷裡,這時候的大神纔是老實的。細看看她,滿麵塵灰,經過先前一役,打得頭髮都散了。外麵的世界真的那麼有趣麼?風餐露宿的流浪,還聽信讒言跟著陌生人跑到北海瀛洲來,不知應當說她膽大還是傻。

眉梢濺上了血跡。他捲起袖子替她擦拭,汙血凝固,反覆幾次才擦乾淨。歎了口氣,女人的心真是捉摸不定,自己對她那麼好,她不屑一顧,一路上竟和一條蛇曖昧不明……

罷了,這是最後一次讓她離開他身邊,此事一過,後麵的事便再也不與她相乾了。

“君上,還是把上神交給臣吧。”引商上前,死死盯著他袖褖的那抹血跡道。換作平時,玷汙了天帝玉體是了不得的大事,他也捏著心,唯恐天君下一刻便要震怒。

結果上頭看了他一眼,冇有說話。

是啊,內定的天後人選,如何輪得到他來抱,自然是天君親力親為了。引商訕訕摸了摸鼻子,“臣這就安排下去,迎上神入碧瑤宮。”

雲月卻說不必,“照舊回淵底,瀛洲之行不許宣揚出去,將伏城關押進陰墟,任何人不得泄露他的去向。”

引商道是,君上辦事自有其道理,但他依舊不解,“事已至此,何不藉此機會向上神表明身份?”然後就可以離開那個潮濕的淵潭,回香軟乾淨的天庭去了。

然而君上並不應他,他隻是垂眼看懷裡的人,喃喃道:“不能讓她記得這兩天的經曆,人記住的越多,煩惱便越多。天界自是要回的,但不是現在。”說罷望向天頂,雲層混亂,天屏也逐漸出現了傾斜的跡象,他微皺了皺眉,“傳令星宿部穩住天樞,著護法四帥趕赴崑崙,守住麒麟崖。若守不住……就上等持天,求助貞煌大帝去吧。”

引商怔怔的,“那君上呢?”

他笑了笑,“自然是留在淵底,和龍源上神花前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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