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城。”旁邊穿著民國舊式短衫的男人用努努嘴示意道,“你這是被截胡了?之前說好讓你演那個男二邱公子的啊。”
林城低下頭搓了把手,不做應答。
那人又發出明顯不悅的咋舌:“你那經紀人真不要臉!”
林城上部戲,靠著一股武打的狠勁兒,深得導演賞識。那導演見他確實有點屈才,就給他介紹了這個劇組的角色。
他正準備簽約,居然被經紀人截走。經紀人和劇組天花亂墜地一通胡侃,把角色轉給了手上新簽約的一個年輕藝人。林城原定的男二,就那麼變成了隻有五六集戲份的邊緣男配。
男人不平道:“這你也能忍?”
林城仰起頭喝水,喉結的曲線隨著液體上下滾動。身上帶著的冬日裡的寒意,被入口的熱水稍稍驅散。麵無表情的模樣,叫人完全看不出他的喜怒。
他著實長了一張性情冷淡的臉,低垂的睫毛因為寒冷而微微發顫,可哪怕是這樣脆弱的模樣,也透著一股不可靠近的疏離氣場,彷彿萬事與他無關。
“你難了。”男人視線輕輕瞥去,自顧自地叨叨:“那小子冇經驗冇演技,下手也冇個輕重,待會兒估計要你好看。”
這劇的男二是個反派,書中的設定是下手狠辣,所以會有不少打戲。今天這一場,就是林城被“打死”的一段。
林城緊緊握住保溫杯。冷到發紅的手指,又因為過於用力而變成了青白色。然後將杯子放了下去。
見林城一直不搭話,那人漸漸收了聲,隻最後感慨了一句:“武生冇前途啊……”
這年頭硬實力已經冇那麼重要了,背景纔是。
遠處導演拖長了音喊人過去,叫專業指導給幾人講解一下待會兒的跑動路線。聽說林城打小學武,又興致勃勃地要給他安排幾個高難戲份的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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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男二是怎麼回事?我當時的角色要求是什麼?是武生!能打、能跳、能抗揍的那種!結果他呢?穿著威壓隻跳了一次他就給我跳醫院去了,我心臟好歹冇給他嚇出來!然後呢?告訴我隻是小扭了一下,但是受驚了需要休息!我去特麼的!劇組一天空著要多少錢?這是噁心我嗎?跟我耍大牌?你告訴我怎麼忍!”
王澤文甩上車門,陰沉著臉,朝著手機一陣怒吼。
寒冬的天氣裡他穿著一身黑色的大衣,身姿挺拔,說話的時候白氣不斷從嘴裡噴出。俊秀的眉緊緊擰著,眼神往前麵一掃,自帶殺氣。
“我要的是武生,結果你給我找了個舞生,電影那麼大個鏡頭,本來要求就高,結果他還……他那種也叫會跳舞?廣場舞的大媽都扭得比他好!”王澤文緊繃著臉,越說越是氣悶:“這個人我一定要退貨,否則你告訴我怎麼拍!給他準備二十個替身,再請個專屬摳圖師夠不夠?”
手機對麵的人淡淡說:“已經開機了,你告訴我怎麼找人?不到萬不得已,就那麼乾吧。”
王澤文停住,質問道:“我隻是要一個長得帥身材好還抗揍,年齡不超三十有豐富演戲經驗和優秀武打水準的男演員,怎麼了?我國十四億人裡都挑不出來一個嗎?”
對麵的人回了一句:“挑不出來。”
王澤文被噎了一下,憤怒道:“那些武生都去哪裡了!到底是冇有伯樂還是冇有千裡馬?”
製片不得不提醒他:“我們這個本子的男二,台詞少、片酬低、人設差、打戲苦,還不常露正臉……”都被拒了多少次了?心裡冇點數嗎?
王澤文聽著憂鬱了。
製片忍著冇笑,知道自己這個朋友的脾氣,又催促:“什麼時候回來啊?我們不能因為他一直停工啊。副導找了幾個替身,你趕緊回來看看。這都是錢啊。”
王澤文嘴裡倔強地吐出一個字:“不——”
製片樂嗬嗬地說:“拍都拍了,你還能怎麼辦?”
王澤文脾氣上來了,就是不肯:“誰都可以,但是我絕對不接受他這樣的。我就是隨便在街上盲選一個,都比他好!一個繡花枕頭大沙包,不敬業,耍大牌,帶壞劇組風氣,還敢亂我檔期……”
聽著他又要開始叨叨,製片搶先一步說道:“你要是能找得到合適的,經費支援,那我也支援。”
王澤文眼睛一亮:“你說真的?”
“真的。大家都是為了小錢錢嘛。”製片話鋒一轉,“前提是快。兩天時間,明天晚上12點之前,你要是能把人帶過來,我就同意把人給你換了。”反正那個演員冇那麼大能量。混到人嫌狗厭的地步,是他自己厲害。
這角色劇組找了兩個月了才勉強定下,王澤文要是真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找到個合適的武生,那就是他厲害。
王澤文這人,一向自認挺厲害的,換而言之就是充分自信,冇點逼數。他滿意地將電話掛了,從通訊錄中翻找合適的人選,立誌於要在半天之內把人定下,好叫製片徹底閉嘴。
他正埋頭走路的時候,發現前方人頭攢動,細語陣陣。他昂首遠眺,才知道原來是一段橋被封了。有攝像機在遠處擺著,應該是劇組正在取景拍攝。
王澤文上前隨意拍了拍前麵的遊客,問道:“兄弟,這拍的什麼劇呢?什麼時候能好?封路的時候合法報備了嗎?”
他話音剛落,一個矯健的身影就從他眼前飛了過去。
速度之快,弧度之長,見所未見。
王澤文的嘴還張著,聲音卻被硬生生掐斷在喉嚨裡。
什……什麼飛人?
王澤文一個迅猛扭頭,追逐起對方的身影。
寒冬二月,那人隻穿了一件薄薄的外套。應該是劇本要求,連那一件外套都破破爛爛的,像被撕過後再掛到身上。他臉上糊了黑色的媒漬,叫人看不清楚他的臉,隻有一雙眼睛,亮得灼人。
小武生直接從遠處的高牆上跳下,越過兩三米遠的深溝,站穩在路邊的石柱上,再緊跟著蓄勢一跳,攀住不遠處石橋上凸起部位,腰部發力,憑藉他那幾乎超越人類極限的素質,翻了上去。
跑酷都不帶這麼酷的!
這人冇吊威亞!
王澤文整個愣住了,直到冷風灌進他的口腔,才後知後覺地閉嘴。
這小子可以啊!
王澤文激動起來,覺得自己比龔自珍厲害多了,還冇來得及勸天公抖一抖,人才就降了下來,還是直接降在他的麵前。
是緣分啊!
王澤文趕緊從人群中擠出去,來到石橋邊的第一線,儘可能地靠近那位演員。
鏡頭中,一個穿著白色西裝的年輕演員跑了上來,衝著先前那個的武生喊了兩句台詞,然後一拳重重捶在他的腹部。
王澤文不由抽了口冷氣。
他雖然年輕,可已經在圈子裡混過不少年,起點極高。行業裡那些“敲打指教”他清楚得很。看見小武生臉色頓青,又強忍著不出聲的模樣,就知道那小白臉是真打了,還打得不輕。
打也就打了吧,拍完就行,結果他打了人……竟然忘詞了。
遠處導演忿忿喊了聲“卡”,這完美的一條,遺憾冇過。
重來一次。
王澤文看小武生默不吭聲地回到原點,而劇組的人卻都圍在小白臉的附近,不由皺起了眉毛。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善良、公正、偉大的王導啊,就是不喜歡這種捧高踩低的常態風氣!他可真是圈中清流!
第二次相同的地點相同的場景。武生的表演依舊如此完美。
為了躲避小白臉的拳頭,小武生曲著身體躲了一下,藉由錯位,主動把這個場景混過去。結果小白臉一拳冇有打實,竟然又抬臂打了第二次。
小武生的表情當即變了。
小白臉是故意的,這行為可實在是太明顯了。
見他二人爭鋒相對起來,他們的經紀人王濤在一旁皺了皺眉,但還是忍了下去。
林城年紀上來了,合約又快到期。兩人合作的並不愉快,相信他不會續約。說實話,他是瞧不起林城的。這人好幾次不聽他的話,在圈子裡混,假清高的人,根本冇前途。
相比起來……
王濤視線落在旁邊的白色西裝男子身上。
聽話、年輕、上道,長得又很有時下流行的美男風。雖然還是半新人,卻已經憑藉選秀節目攢了不少粉,比林城這個混了多年還冇冒過頭的老臘肉好多了。
他當然知道怎麼選。
相信換成其他人也會這麼選的。
林城捂著腹部站起來,嘴角緊抿,崩成一條直線。
導演拍桌喊了聲“再來一次!”,冇有要管的意思。工作人員快速跑動,準備歸位。圍觀的人群中卻爆發出一聲質問:“這是都不要臉了啊?”
視線齊齊轉了過去。
王澤文指著小白臉就噴道:“誰定的你倆的角色?用屁股選的角兒?這貨誰啊?臉不行,演技也不行,結果良心還不行,你靠什麼上的位?靠你無人能及的無恥嗎?”
眾人都愣住了,一時冇人回答他的問題。
王澤文顧自冷笑道:“要拍戲就好好拍戲,整什麼風作什麼妖?大街上公開拍呢也敢下黑手,睜開眼睛看看我們現在是什麼社會!舊社會成精過來的嗎?知道國家不允許嗎?後台報來讓我聽聽!那麼厲害的嗎?”
小白臉漲紅了臉,變成了小紅臉,他衝上前怒道:“你罵誰呢!”
王澤文是越罵越火,想起了自己劇組的憋悶事,正好也朝著他發泄。
“就罵的你心裡冇點數嗎?你這咖位也敢耍大牌?攢了幾個粉絲就以為自己是天皇老子了?你那麼能,怎麼不去監獄和你兄弟們比實績呢?偷了品如多少件衣服啊你就敢這麼浪,那點兒布料遮得住你那張一百碼寬的大臉嗎?專門欺負人家敬業,有本事下黑手,有本事找人家出去一對一啊!你敢嗎?你個慫逼!”
導演終於反應過來,怒道:“誰啊你?給我趕出去!”
周圍的保安過來攔他。
“城市公共區域憑什麼讓我走?你有那個權力嗎?你是個導演,這組裡的歪風邪氣你不管,專門縱容這些橫的在組裡搞事——我說誰敢動我!管!”
王澤文大喝一聲,瞪向身邊靠近的人,又正正指著林城道:“你!在這裡受這個氣做什麼?就是出門賣紅薯,也比留在垃圾堆好!周圍全是蒼蠅,這錢賺得你不嫌臭嗎?跟我走!老子帶你混!”
導演站了起來,將手上東西一摔,罵道:“都看什麼看!不用吃飯了啊?全部給我歸位!保安,把他給我架出去!”
一直低著頭,叫人能忘記他還存在的林城,這時候緩緩說了一句:“我不拍了。”
他出口的聲音和緩,隻是一句陳述,依舊叫人聽不出喜怒。
導演冇有把他的話接收進腦海,暴躁地指揮道:“攝像人呢!”
王澤文卻得意了,叫嚷道:“他不拍了,聽見了冇?你繼續拍風景呢吧!”
林城脫下身上的外套,拿起放在一旁的棉服,將釦子扣到最上邊,裹住自己精瘦的身體,然後長長籲出一口白氣。
導演終於怔住,扭過頭問:“你說什麼?你剛說了什麼?”
林城掀起眼皮,淡淡重複了一遍:“不拍了。你們這個劇組不講道理。”
導演深吸一口氣,快被氣瘋了,扭頭四顧,低聲喝著:“經紀人呢?你的經紀人!”
王濤黑著臉跑出來,朝導演賠笑。
導演:“他要解約!你給他算算劇組的損失,告訴他要賠多少錢!”
“我沒簽約。”林城聲音冷到了極點,“你不是臨時切了我的角色嗎?”
導演又是愣了下,繼而狠狠盯住王濤。
王濤苦笑,黑著臉走到林城前麵,想要訓斥。
林城不看他,將手揣進兜裡,棕褐色的瞳孔在冬日的陽光下顯得特彆柔和,率先道:“我下星期就解約了,到時間再找我吧。我先走了。”
這個王濤還真拿他冇有辦法,自己當初就是仗著這個,才從他手裡搶的角色。
“你瘋了嗎林城?”王濤跟上他,壓低聲音,拽住他的手臂說,“你現在走,就是跟我過不去。”
林城淡淡應了一聲:“哦。”已經過不去了。
“有點兒意思。”王澤文旁聽了一會兒,皮笑肉不笑道,“瞎嗶嗶什麼?冇見人不樂意搭理你嗎?解約兩個字聽不懂?當自己是什麼人物?”
王濤對著他恨道:“你到底誰啊?”
王澤文此時是見一個殺一個,哂笑道:“關你屁事?”
“我管我的藝人又關你屁事?”
……
·
林城越過兩個無意義對罵的傢夥,去旁邊臨時搭建的棚裡,把褲子給換了。
等他出來的時候,戴墨鏡的男人已經不見了,而王濤正在導演的旁邊賣好,至於那個男二——季雲帆,則交握著兩隻手,乖巧站在旁邊。
林城不再多看一眼,轉身離開。
他從兜裡掏出震動的手機,用快要僵直的手指點進最上麵的聊天框。
一顆電燈泡:【視頻】
一顆電燈泡:拍到了,畫麵非常清晰【OK】,老子可是陪你吹了一早上的冷風,有什麼表示?
林城給他發了個紅包。
一顆電燈泡:【呲牙】才兩百?!你有問題冇有?我網費都不夠付的!
林城停下腳步,將聊天介麵最小化,綿著眼睛,看向堵在他身前的男人,問道:“有事?”
出口的聲音清冽而乾脆,卻帶著多說一個字都不大樂意的倦怠。
那人低笑了一聲,而後摘下自己的墨鏡。
冇有什麼發光的特效,就是一張能叫人隱隱嫉妒的,清雋的臉。
恰好是林城最想要的那種五官。不會過於剛硬,卻非常有男人味。
王澤文壯誌淩雲道:“帶你去混電影圈!”
林城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不約。”
王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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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生受·導演攻
就傳統娛樂圈文,不寫實,勿代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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