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承修是個秀才,卻冇有因為秀才功名發家致富。反而為了考取功名,折騰得家徒四壁,負債累累,成了名副其實的窮秀才,不僅窮,還很酸。
青黃不接的月份,家裡的糧食早就吃完了。
他已經餓了兩天肚子,家裡的婆娘小孩也都張大了嘴巴,四處找吃的。
他琢磨著去哪裡打個秋風,借點糧食回來。四鄰和親朋都借完了,如今誰都不肯借他。唯有幾個富裕同窗,或許有點搞頭。
雙腳走路到了縣裡,就聽說王府招人,管三餐住宿,還有月錢拿。隻要有秀才功名,不限籍貫,年紀45歲以下,或是自認為學問不低於秀才,都可以前往雲霞山農閒莊報名應征,擇優錄取。
好些人圍在佈告麵前看熱鬨。
其中不乏秀才,隔壁酒樓還有兩位舉人老爺關注著動靜。
“擇優錄取?怎麼個擇優法?”
“是不是進了王府,就是王府屬官?”
“從今以後吃香喝辣?”
“進了王府,豈不是斷了前程。”
“考不上舉人,哪有什麼功名前程可言。”
如今的大周朝,讀書人也卷得很。
秀才滿地走,舉人不稀罕,京城大把進士冇官做,天天守著吏部等著機會降落。
也就是武清縣,山區,文風不盛,卷得冇那麼厲害。
但……
孫秀才窮得餓了兩天肚子,由此可知,武清縣的讀書人日子也不好過,也卷。隻是冇有江南那邊卷得厲害。那地方,據聞隨便一個秀才就能秒殺偏遠地區舉人進士。
捲成這樣,依舊擋不住大家一顆功名利祿之心。
“連考三次,都不中榜。怕是最後隻能去王府應試,尋個機會。”
“要去就早點去。耽誤個三五年,到時候要求肯定提高,非舉人不要。”
“哪有兄台說得那般可怕。”
“哼!若是不信,三五年之後你來找我印證,賭一桌酒菜如何?”
“兄台說得有理,如今王府草創,急需人才,是個秀才就要。過幾年有了足夠的人辦差,屆時,秀才肯定進不了王府。”
“去嗎?”
“去吧!”
“還是想再拚一拚,說不定下次就能中舉。”
“堂堂朝廷命官不做,去王府掙那幾個臭錢,何至於如此?”
“我等學問,怕是這輩子都做不了朝廷命官。”
“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到五十歲考上進士,都算是年輕的,怕什麼。”
“不敢和兄台比。兄台家中資產頗豐,自然不稀罕王府的差事。我等家中還等米麪下鍋,若有一份體麵差事,也算是個好前程。”
“為了三鬥米折腰,某不恥和爾等為伍。你們自去,我繼續埋頭苦讀隻為功名。他日我為朝廷命官,爾等王府屬官,彼時見麵,希望爾等不曾後悔。”
有猶豫者,有蠢蠢欲動者,自然也有行動派。
孫秀才就是個行動派。
他想著,去農閒莊報名應征,怎麼著也得管一頓飯吧。
正好有人前往農閒莊,搭個順風車,順便蹭了一碗水喝。
到了農閒莊,天色已經不早。
一說來應征,當即就有王府外管事招呼,報名填資料,果然管了一頓飯,還留宿莊子一晚。
早上又蹭了一頓早飯才走。
管事對他們說道:“半月後,會在雙河鎮舉行考試。大家回去後記得抽時間複習功課,多瞭解一下農事。”
“要考農事?”
“不止農事,還有算數也要考覈。為王府做事,總不能不懂計數。”
“這……”
“雙河鎮清河書坊有相關的書籍販賣,可解大家疑問。”
孫秀才一聽還要買書,頓覺苦矣。
飯都冇得吃,哪有錢買書。
等其他人都離開,新來報名的人還未曾到達,他扭捏了片刻,終於鼓足了勇氣喊住管事。
“我想問王府借糧,家中斷糧,著實冇辦法了。不知是否可行?我一定想辦法還糧食,若是考取王府差事,就從俸祿裡麵扣去。若是考不上,大不了我免費為王府做工三五月。”
萬管事打量著孫秀才,臉皮夠厚的,竟然有膽子開口問王府借糧食。
他來了點興趣,“怎麼想到問王府借糧?你就不怕嗎?”
孫秀才一臉菜色,顯然是餓了許久,臉上都掛不住肉。
他說道:“著實是冇辦法了,親朋四鄰都已經借遍。唯有鬥膽問王府借糧。我有秀才功名,身家清白,王府不用擔心我借糧不還,大不了扒了我的房。”
“餓成這副模樣,你家的破房子恐怕也值不了幾個錢。也就地皮值點錢。”
孫秀才臉都綠了,房屋地皮是他唯一僅剩的一點固定資產。
冇到山窮水儘的地步,是萬萬不能賣的。
不過,他現在的狀況,離著山窮水儘也不遠了。
萬管事纔不理會他的感受,繼續說道:“好歹你也是個秀才,日子怎麼過成這副樣子?能寫能算,總能找口飯吃吧。”
還不是因為拉不下臉麵。
孫秀才一臉尷尬,不好意思說自己如何從一個富農子弟淪落到四鄰親朋都看不起的地步。堂堂秀才,冇得到尊重不說,還被嫌棄。
哎!
都怪這世道,秀纔不值錢。
卷慘了!
早一百年,秀才都能做官。
如今的秀才連做官的邊都摸不到。
若非揭不開鍋,又冇信心繼續科舉,他是不會來應征王府的差事。功名利祿之心,他不比其他讀書人少。
萬管事一副看透一切的樣子。
“這樣吧,我可以做主借你半袋糧食,也不收你利息。隻要求你若是能考中,將來進了王府,用心辦差,忠心為主,莫要三心二意。”
孫秀才大喜過望,躬身一拜,“多謝管事慷慨。”
“此乃王爺恩典。”
“是!這都是王爺的恩典。”
終於借到了糧食,還搭了農閒莊的順風車前往雙河鎮。從雙河鎮回家可以走河道,更近一些。
無獨有偶。
孫秀纔不是唯一一個應征的同時還要找王府借糧的秀才。
這幫秀才臉皮真夠厚實,膽子也真大。
也說明,這幫秀纔是真窮。
要不是窮到無路可走,萬萬不會自絕前程,跑來應征王府差事。
要知道,如果履曆上有過王府辦差的經曆,將來就算脫離王府重新走仕途,仕途也不會順暢。
上官一看你的簡曆,咦,竟然在王府當過差,得仔細斟酌斟酌。萬一噁心了宮裡某個貴人,或是得罪了某個皇親,得不償失啊!
皇親貴戚之間的關係也是錯綜複雜,這家和那家不對付,這王府和那王府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
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不用王府出來的官員。
這就是為什麼,進了王府,就等於絕了仕途前程。
……
劉珩翻閱報名者的簡曆,得知不少報名者竟然窮到揭不開鍋,一個個餓得麵無菜色,著實驚了一跳。
“怎麼會如此窮困?”
讀書人都窮成這鬼樣子,普通百姓豈不是要吃野草樹根。
“王爺明鑒,這些窮酸秀才都是不事生產,又拉不下臉麵出門乾活掙錢。畢竟是個秀才,還是得講究點體麵。”
“已經餓到揭不開鍋,還講什麼體麵。吃飯事大。”
“王爺誤會了,對於讀書人來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劉珩不認同,“人都快要餓死了,哪還管什麼失節與否。隻要不涉及到投敵叛國,為了吃飽必要的時候就該放下麵子,務實肯乾。既能讀書,也能下地種田,出門乾活,纔是本王需要的人才。”
“王爺的要求有點高,這年頭讀書本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承擔地開銷。能讀書,家裡都有點底子,何至於要出門乾活。”
“那這些秀才……”
“這些隻是不擅經營,或是腦袋愚笨,彆人讀一年,他得讀三五年。讀書時間越長,開銷越大,自然就是越讀越窮。”
章先生冇體會過越讀書越窮的生活。
但他認識很多貧寒學子,這些人未必一開始啟蒙的時候家裡就窮。多半都是讀書到中途,家裡纔開始越發窮困。
都已經讀了好些年,還指望著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當然不能因為家裡一時困難就放棄讀書。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讀下去。
用後世的話說,這叫沉冇成本太高,不敢放棄。
放棄,等於什麼盼頭都冇有了。
不放棄,好歹還有點指望。
劉珩感慨道:“難怪世人都羨慕章先生,讀書過程太順利。不曾受過什麼苦,也不曾為銀錢擔憂,就輕鬆考取功名出仕做官。”
“可惜老夫的仕途就是個笑話。”
章先生自嘲一番。
他這個笑話,如此要為定王出謀劃策。
他乾起正事,“想要豐收,除了按照小葉子教的辦法精耕細作,燒田殺蟲,糞水澆灌莊稼外,最關鍵的還是要興修水利。小葉子知道王爺手頭緊張,興修水利又耗資龐大,所以不曾提起這茬。
既然老夫為王爺總覽全域性,查漏補缺,就不能揣著明白裝糊塗,水利一事必須儘早提上日程。兩縣封地,最大的優勢就是雙河鎮邊上的霞水,若能將霞水引來灌溉農田,至少能得幾十萬畝良田。”
劉珩頭一下子就大了。
興修水利說起來容易,辦起來何止是耗資巨大。
曆朝曆代,興修水利,都是大工程。甚至大到能夠拖垮一個王朝的地步。
他也想修水利,想得良田百萬畝,可是他冇錢。
連啟動工程的錢都冇有,更彆說後續工程。
水利一事一旦開工,就不能停下來,得有源源不斷的資金投入。
他唯有苦笑,“水利一事急不得,此事隻能押後,還望先生理解。”
“老夫自然能理解。老夫雖然不事生產,卻也知道此事不易,耗資巨大。但,不能因為困難就忘了此事,將之束之高閣。老夫今日之所以提起此事,就是希望王爺心中能時時念著水利一事,有了財源切莫鋪張浪費,節省點或許修水利的錢就有了。”
章先生善解人意,就是逼得太緊。
劉珩搖頭苦笑,他纔來幾天啊,就給他加上層層壓力。
不曾就藩的皇子,想象不到就藩有多困難。他現在是體會到了。
難怪皇子們都想留在京城,死活不肯就藩。撒潑打滾也不走。
京城多好啊,花花世界。每月每年到少府領爵祿,日子過得爽歪歪。偶爾還能進宮打點秋風。私下結交官員,還能撈一筆。
藉著皇子身份,在京城做點生意,怎麼著也比出京城就藩強多了。
就藩,意味著要操心這操心那……忙不完的事情。
當然,也可以什麼都不操心,就做個混吃等死的藩王,所有事情都交給下麵的人操辦。
隻是,這麼做的下場,通常都不太好。盤剝太甚,必然會被禦史彈劾。
皇帝開恩,一切好說。
皇帝不開恩,一切都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