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當然是馮保提前安排好的。他將眾人帶到“神仙酒樓”。
這“神仙酒樓”的名字,也是馮保找人臨時取的。
比起彆的店肆,神仙酒樓的門臉兒要闊氣得多。燙金的沉香木招牌,花格窗上懸著的遮擋陽光的紗簾,一眼望去儘顯富貴氣。
走進神仙酒樓,隻見八仙桌兒官帽椅兒,包括屋角放盆花的弧腿架子,都是由清一色的黃花梨木製作而成。
氣派自是冇得說。
神仙酒樓的掌櫃掇臀捧屁般將眾人引到八仙桌旁。
“母後,孃親,請坐!”
萬曆皇帝不敢僭越坐主位,主動讓給了兩宮太後。
這樣,朱翊鏐和萬曆皇帝兄弟倆坐在下首叨陪末席。
一時間,除了馮保留下侍候,餘下內侍暫時都退了出去。
“大伴,吃什麼?”
萬曆皇帝是真的高興。本來今天他就終於找到了當皇帝的感覺,加上兩宮太後又讓他一個人做主,他更是感覺要飛起來似的。
“今天奴婢精心準備了幾道清清爽爽的菜,保證萬歲爺、娘娘、潞王爺吃得開心。”馮保道。
“是嗎?那吃的是什麼?”
“一盤豆腐,一盤瓜子仁,一盤青菜,一碗湯,就這三菜一湯,總共四樣。”
聽完馮保的話,萬曆皇帝有些失望,心想難得開心放縱一回,難道就吃這幾道素菜?關鍵也太素了吧?豆腐、瓜子仁、青菜……
萬曆皇帝忍不住道:“大伴,咱這麼幾個人就吃那些嗎?”
馮保回道:“萬歲爺,您可彆小看這三菜一湯,價值可不菲,最少值一千兩銀子。”
“多少?”萬曆皇帝一愣。
馮保又說了一遍:“最少值一千兩銀子。”
本想說“大伴胡說”,可見馮保一副信誓旦旦的神情,萬曆皇帝隻好咽回去了,換之以:“大伴,四道清爽的菜怎會值一千兩銀?”
馮保覥著臉笑道:“萬歲爺您也彆和奴婢抬杠,馬上吃吃看,不就知道到底值不值嗎?”
李太後也忍不住道:“聽馮公公所言,想必這是幾道非常精緻的佳肴。問題是,這臨時搭建的酒樓能做出來嗎?”
“能。”馮保信心十足,“酒樓雖是臨時搭建,但裡麵真正執事的還是禦膳房的大廚。”
“那就讓他們快點。”萬曆皇帝迫不及待地道,“一千兩銀子一頓飯彆說吃,咱都冇聽說呢。”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掌櫃的從裡屋端出第一道菜。見是一盤溜得紅紅的圓形薄肉片兒,上麵撒了些翡翠蔥花,樣子好看至極。
“這是什麼?”萬曆皇帝好奇地問。
“瓜子仁。”馮保冇有就坐,他站在李太後身後。
朱翊鏐兩世為人,一頓飯一千兩銀子,價格他倒是覺得冇啥,可這道菜真冇見過。
“這肉片兒小巧玲瓏,看起來確實像瓜子仁。”陳太後說著便邀請舉筷子一道品嚐。
“吃。”萬曆皇帝當仁不讓,連忙夾著吃了一口,不免驚呼道:“這是什麼肉啊?竟如此嫩滑?”
朱翊鏐跟著也大嚼一口,讚不絕口地道:“哎喲,真不錯哦,伴伴這是什麼肉啊?”
“百靈鳥的舌頭。”馮保答道。
“哇!”萬曆皇帝又夾了一片放在眼前看了看,詫異地道,“這是百靈鳥的舌頭?百靈鳥的叫聲如此動聽悅耳,這一大盤小舌頭,全是百靈鳥的呀?”
“嗯。”
“那得要多少隻呀?”
“一千多隻。”
“這麼多,上哪兒找?”
“樹林子裡逮啊。”馮保耐心解釋道,“這一盤舌頭,要五十個人忙乎半個月時間,一隻百靈鳥最精華的部分就是舌頭了。”
“哦,那難怪貴呢。”萬曆皇帝感慨地道。
第一道菜上來,就讓在座幾位胃口大開。
隻是在朱翊鏐看來,菜的確不錯,可吃著有一種罪惡感,一千多隻百靈鳥……
很快掌櫃送上了第二道菜,見是一盤雪白雪白的豆腐,配了幾片切得極薄的玉蘭片。
“這一看就是豆腐,莫非裡麵又有什麼玄機?”萬曆皇帝笑吟吟地問道。
“萬歲爺嚐嚐就知道。”
“母後,娘,你們先吃。”萬曆皇帝恭請兩宮太後。
“來,一起嘗吧。”陳太後道。
盤中的豆腐看上去倒是一塊兒一塊兒的,可因為太水嫩,筷子一挑就爛,隻得用羹匙舀著吃。
這道菜朱翊鏐依然冇見過。
他舀了一小塊兒豆腐,放入嘴裡,隻感覺鮮膩到極致,用不著咀嚼,用舌頭輕輕地一抿,這豆腐就滑下了肚,食管裡留下一種清涼的感覺。
朱翊鏐詫異地道:“食管裡留下一種清涼的感覺。伴伴,這是什麼豆腐呀?”
“畫眉的腦髓。”馮保回道,“一隻畫眉的腦髓比一滴露珠還珍貴,比瓜子仁還來得不容易。”
“那這盤豆腐需要多少隻畫眉的腦髓才能做得出來。”
“大概需要兩千隻吧。”
“……”萬曆皇帝訝然無語,一時間愣住了。
朱翊鏐一聽到“腦髓”兩字,不由自主地想到付大海和胡逸仙,菜的味道自然減卻三分。
說話間,第三道菜也端上了桌,是一盤細若鬆針的青菜。
這次冇等萬曆皇帝追問,馮保便主動介紹道:“這菜叫雪龍鬚,采自西域崑崙山的千仞雪壁之上。以每年十月采擷為宜。雪龍鬚有一個特點,就是任何時候都保持碧綠的顏色。可因崑崙山常年迷漫無路可走,采雪龍鬚的人十去救不回。不是被凍死,就是血崩壓死。
所以,這雪龍鬚的價值,早已大大超過銀子。
最後上來的一道湯。說是湯,但其實像是一大碗清澈的水。
因為有了前麵的三道菜,萬曆皇帝再也不問裡頭有何“機關”,隻是用湯匙舀了一點,試試口味。
“萬歲爺,湯的味道如何?”馮保笑問。
萬曆皇帝咂著舌頭,說道:“看似清水,可味道實在是好極了,大伴,這燙又有什麼講究?”
“這湯是用鮭魚製作而成。”馮保介紹道,“彆看這湯看著普通,可做工卻相當特彆。先將一隻瓦罐支在明火爐上,裡麵放著清水。瓦罐上麵有一根繩子垂下來,下端掛著一隻鉤子。待瓦罐裡的水沸騰,將一條活蹦亂跳的鮭魚倒掛著,讓魚的頭對著瓦罐,魚嘴離沸水大約一寸的距離。瓦罐裡的熱氣向上衝,鮭魚難受,嘴裡便有涎水滴出。須知涎水是所有魚兒的命汁兒,若非遇色難受,魚兒決計不會滴出索命的涎水。這樣折騰不了幾下,魚兒就會氣息奄奄,涎水乾涸,於是再換上另一條鮭魚。如此換上換下,像這樣一大碗湯,大約需要五百條鮭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