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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哭張先生 雲祭奠

當天晚上,馮保回到自己的府邸,在徐爵的幫助下,在自家門口設置香案致祭好友。

還特意準備了一副挽幛。

無論彆人怎麼看,反正他是真心實意想表達哀思。

與張居正風雨同舟十年,一個主內,一個主外,兩人如同李太後的左臂右膀,這份心有靈犀的感情,不是一般人能夠理解的。

香案設置好一切準備妥當後。

馮保連同徐爵,先是在香案前哀切地拜了幾拜。

然後,馮保在徐爵為他準備好的蒲團上坐下燒冥錢,而徐爵則恭敬地站在馮保身後不斷地遞冥錢。

馮保一邊燒冥錢,一邊悲傷地說道:“張先生走得如此匆忙,落下我一個人該怎麼辦?萬歲爺已經不待見我了,娘孃的重心也已經向皇孫方麵傾斜了,遲早要還政給萬歲爺,如今張先生一走,還政的腳步指定越來越快了。不瞞張先生,本來還對潞王爺抱有一線希望,可如今,他自求奪去潞王的封號降為庶人,孤零零的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想當初,我與張先生,裡應外合,又有太後孃娘撐腰,可謂如日中天,確實也不負先帝所托,開創出萬曆中興的大盛世來。然而,你我都知道,改革雖然成功,可並不徹底,還有無儘的憂患與未竟的事業等著我們去做,這時候張先生卻愴然離世,留下我一個人……”

說著說著,情不自禁地悲由心來,馮保的眼眶濕潤了,但他手上燒的冥錢並冇有停止。

馮保接著哭祭道:“張先生此生可謂榮耀無比,生前便受封太傅、太師,大明開國以來,唯獨你一人受到此等殊榮。剛一辭世,又享受國葬之禮,贈官上柱國,諡號文忠,如此錦上添花之舉,我還真是有點兒嫉妒呢。張先生乃生榮死哀之典範,再想想我,前途未卜,今年你走了,我為你祭拜,待來年我走了,不知有誰來為我祭拜啊!”

馮保越說越感到傷心,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徐爵在旁勸道:“老爺,你與張先生一樣,一內相,一外相,都是大功臣,張先生受到如此的殊榮,待老爺百年去世之後,也一定能享受與張先生同等的殊榮。老爺,你又何必如此悲觀呢?”

馮保搖了搖頭,感傷而悲慼地道:“你不明白。怎能一樣呢?咱都是冇根兒的人,哪會受到如此殊榮?即便太後孃娘和萬歲爺願意賜予,天下讀書人也不同意啊!”

徐爵也隻是嘴上勸勸,但要說道理,還是馮保占著。

所以,徐爵還是決定旁聽算了。

馮保忽然停下燒冥紙,仰天哀嚎捶胸痛哭道:

“晴天一聲霹雷響,驚聞先生走匆忙。淚飛頓作傾盆雨,心如刀割痛斷腸。去年今日身猶健,今年今日隔陰陽。天堂路上您走好,唯有祭日燒柱香。”

情不知所起,故一往而深,一首唸完,馮保已是涕淚縱橫。

情之所至,意味未儘,他又抬手吩咐道:“徐爵,拿我的琴來,今夜我要為張先生彈奏一曲。”

徐爵連忙去了,他知道每當老爺心情煩亂時都會撫琴。

很快,徐爵取來馮保最心愛的那張唐朝的錦琴。

幽邃的蒼穹下,灰白的夜色中,金玉相撞銀瓶乍裂的古琴聲,伴隨著馮保哀切的唱喏聲響起:

“夜深深,心惶惶,

風雨如晦,星月無光。

對著香案,且聽我為先生唱一曲《火鳳凰》。

傳說人間有神鳥,

歇在扶桑樹,飛在山之陽。

火中誕生,火中涅槃,

疫瘴為甘露,憂患為酒漿,

引頸一鳴,天下陽春至。

翅膀一抖,陰霾變霞光。

此鳥常在夢中舞,此鳥名叫火鳳凰。

今日吊先生,淚眼迷離,心兒惆悵。

不說生前顯赫死後哀榮,不歎人心叵測世態炎涼。

先生既是火鳳凰,又何必在這塵囂濁世爭短長?

鳳凰在,天空毀;

鳳凰去,國有殤。

先生隻道人間不可住,且待來日我與先生黃泉路上訴衷腸!”

一曲彈奏完,馮保已是泣不成聲。與其說是彈奏,倒不如說是馮保發自肺腑的一種肝腸寸斷的傾訴。

隻是,在徐爵聽來,雖然此曲情真意切,讓人聽了不禁淚流,但中間幾句詞……似乎還需斟酌斟酌,尤其是“人心叵測世態炎涼”、“塵囂濁世爭短長”、“鳳凰在,天空毀;鳳凰去,國有殤”這幾句,明顯不是什麼好話啊!滿含一股抱怨與悲涼的情緒在裡頭……這似乎有點不大合適吧?

然而,此時此刻徐爵也不好問及,隻得暗中記下。他相信以老爺敏銳的洞察力與高超的悟性,斷不會是隨口而出,定然有所指。

徐爵建議道:“老爺,張先生已去,你為他寫一道墓誌銘吧?”

馮保點頭答應:“好,取筆來。”

待徐爵取來筆墨紙硯,因為與張居正風雨同舟感情深厚,兼之馮保文采又好,所以他援筆立就,幾乎不動腦筋,如是般寫道:

“先生江陵人,十二歲中秀才,十六歲中舉人,二十三歲中進士。隆慶元年任吏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後遷任內閣次輔、建極殿大學士。隆慶六年,代高拱擔任首輔。

先生拜相之日,百官凜凜,各率其職,紀綱就理,朝廷肅然。為政十年,海內安寧,國富兵強。尤長於用人,籌邊料敵,如在目前。

用曾省吾劉顯平都蠻之亂,用淩雲翼平羅定之亂,並拓地數百裡;用李成梁戚繼光委以北邊,遼左屢捷,攘地千裡;用潘季馴治水,而河淮無患……先生之大功如是也。

然先生挾無上之威權而不疑,無保爵位顧妻子之心。

漢唐以來,以功業炳史冊者多矣。至若意量廣遠,氣充識定,誌以天下為己任,而才又能符其誌者,唯先生一人也。

功名功名,先生唯功不為名。

嗚呼哀哉!”

馮保寫就,沉默呆滯了半晌,往事一幕幕的在他腦海中不斷浮現,他的眼眶又情不自禁地濕潤了。

徐爵當然知道自家老爺此時的心情,張居正的辭世並不僅僅隻意味著老爺失去一位盟友這麼簡單,心靈或叫精神上將會是一次重創。

也不知過了多久。

忽然天空起風了,吹得紙屑、灰塵滿天飛舞。

徐爵勸道:“老爺,天色已晚,我們還是進屋歇息吧。”

馮保搖頭:“你進去吧,我一個人再坐會兒。”

徐爵知道老爺的性子,也就不再勸了:“那好吧,我陪著老爺。”

“嗯,可以,但不要說話,我想靜一靜。”

“老爺,知道了。”徐爵連忙退後兩步,如雕塑般站著一動不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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