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自家老爺愁眉不展,申聰出於關懷之意,又小心翼翼地道:
“老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但首先必須申明一點,我肯定是為老爺好。”
“那就說唄。”
申時行本就好脾氣,這會兒也越來越覺得管家的分析有道理,不管怎麼著,先聽一聽也好。反正管家說得對,肯定是為了他好嘛。
申聰道:“老爺,你接替張先生成為萬曆朝第二任首輔,也將是萬曆皇帝爺親自執政後的第一任首輔。老爺若想穩踞宰輔之位,依我看啦,必須與張先生決裂才行。”
與張居正決裂?……
申時行聽了,眉頭一緊,然後搖了搖頭,說:“你要知道,首輔的位子本來輪不到我,因為我是張先生的門生,且致力於繼承他的遺誌,所以纔會被潞王爺暗中扶植上來,若我與張先生決裂,勢必遭到許多官員的反對,讓我這首輔還怎麼做?”
申聰又道:“可老爺若不與張先生決裂,那萬曆皇帝爺那邊兒就很難應付。一邊是朝中官員,一邊是萬曆皇帝爺,老爺你就說該怎麼選吧?張先生執政十年,無論是吏治,還是財政、經濟,各方麵都過於嚴苛,多少勢豪大戶都對他恨之入骨。”
申時行卻不以為然道:“張先生得罪的人是很多,可天下百姓還是非常歡迎他的改革。”
申聰搖頭道:“老爺,你也知道,在廟堂之上,帝禁之中,老百姓又值幾何?成天圍繞著萬曆皇帝爺轉的,還不是朝中大官大僚公卿巨貴?有哪個老百姓能見到萬曆皇帝爺?”
“這些道理不用你多說。”
申時行一方麵很想聽聽管家的意見,但另一方麵又怕管家隻會高談闊論什麼話都往外說,所以他不禁岔開道:“你說,如果皇帝真的想對張先生下手的話,首先會怎麼做?”
“拿掉馮公公。”申聰不假思索,像是早已想好了似的。
繼而,又解釋道:“老爺你想,萬曆皇帝爺眼下最忌憚的人還是其生母李太後孃娘。過去十年,太後孃娘通過張先生和馮公公兩個人來輔佐萬曆皇帝爺,名為教誨督導,實則管束控製,如今張先生去世,太後孃娘相當於失去了一條胳臂,若再拿掉馮公公的話,太後孃娘相當於又失去一條胳臂,等到那個時候,太後孃娘想控製萬曆皇帝爺、想不還政給他,肯定也無能為力了。”
申時行凝神想了想,雖然覺得管家說的有道理,但也不儘然,畢竟萬曆皇帝想拿掉馮保還不容易,首先馮保在內廷根基很穩,其次馮保有李太後罩著。萬曆皇帝想出手,必須得先過李太後那一關。
而李太後那一關,用腳都能想明白,肯定不好過。
顯然,萬曆皇帝想擺脫李太後的控製……暫時很難。
……
申時行擔任首輔之後,所麵臨的尷尬處境,第二天,也就是馮保與申時行聊半宿的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傳到了朱翊鏐的耳中。
是馮保專門派人過來的。
申時行昨晚基本上冇睡,與管家申聰一直聊到天明,但其實馮保也好不到哪兒去。
昨晚,聊過半宿之後,馮保逐漸發現申時行的處境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糟糕十倍。
可馮保最最關心的問題是:萬曆皇帝不肯雲台接見申時行,不用想,肯定是有原因的,隻是到底出於什麼原因呢?
這個問題馮保冇想明白,所以一大清早他就派人來請教。
朱翊鏐得知後沉默了半晌,琢磨萬曆皇帝冷漠申時行的動機:難道就因為申時行不是他選出來的?所以有心冷漠申時行以表示抗議?
還是說萬曆皇帝想通過冷漠的姿態給申時行施加壓力,從而讓申時行真正的為他所用?
由申時行眼下麵臨極度尷尬的處境,朱翊鏐不由得想到曆史上的張四維榮登首輔時的情境。
張四維擔任首輔之初也是感覺很不得勁兒——萬曆皇帝根本不待見他,將他活活逼到一條絕路上:最終選擇與張居正對立。準確地說,其實不是對立,而是徹底決裂。
冇想到申時行擔任首輔,依然還是需要麵對這樣的問題。
或許在萬曆皇帝心目中,誰接張居正的班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舉起反張居正的旗幟。
“唯有這樣,才能贏得萬曆皇帝的心與期許?”朱翊鏐想,但這件事兒也不好意思拿到檯麵說。
事實上,曆史上的張四維就是那麼乾的。他為了贏得萬曆皇帝和朝臣的大力支援,推翻了張居正的改革,很快藉此樹立起自己的威信。
隻可惜,張四維的命不好(他當了不到一年的皇帝,便遇到父親亡故,不得不回家丁憂守製)。
朱翊鏐確實冇有想到,幫助申時行跨過張四維提前上任,依然擺脫不了萬曆皇帝彆有用心的“冷漠”與“抗爭”。
隻是,相較於本來就對張居正有意見的張四維,申時行應該不至於那麼做——這點朱翊鏐可以斷定。
可如果不反張居正的話,那想贏得萬曆皇帝的青睞興許很難。
朱翊鏐不得不又去了李太後正殿一趟。
李太後剛用完早膳。
“娘。”
“鏐兒這早來了?”
朱翊鏐一副認認真真的神情:“娘,孩兒來是想與你商量一件事,希望娘重視起來。”
“什麼事?”李太後端正身子。
反正現在是普通人,朱翊鏐也不用顧忌什麼,索性攤開了問:“娘,皇兄對申先生好像有點成見,不知為何?按理說,申先生既是皇兄的授業恩師,又是新任的內閣首輔,皇兄應該很樂意接受的啊!然而,皇兄壓根冇有。即便申先生寫揭帖求見皇兄,皇兄也不願意搭理。所以,孩兒在想皇兄是不是慪氣呢?”
“他慪什麼氣?”
“娘,皇兄渴望親政,隻是娘暫時還不敢放權。如今張先生走了,卻冇有給皇兄選擇朝臣的機會,都是娘一手安排的,皇兄心裡麵肯定有想法,所以不肯單獨接見申先生。”
李太後聽完,微微歎了口氣,並冇有多說什麼,因為她也相信萬曆皇帝有使性子慪氣的可能,所以隻是輕輕問了一句:“你皇兄想乾嘛?”
朱翊鏐道:“娘,皇兄想親政的心如此之強烈,肯定想儘快地樹立威權,建立自己的領導班子嘛。”
李太後十分敏銳地抓住話頭,問:“鏐兒的意思是,你皇兄不喜歡現在的領導班子?”
“……”朱翊鏐確實有心提及。
李太後是個聰明人,也很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