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嘛,朱翊鏐覺得首先要摸清李太後的態度,或者叫想法。
如果李太後壓根兒就不相信萬曆皇帝恨張居正,那這次談話的意義似乎就不大了;如果相信,至少有所懷疑,那對於朱翊鏐來說,接下來的路或許就好走一些。
所以,朱翊鏐神情專注地望著李太後。本心來說,他當然希望李太後相信萬曆皇帝恨張居正,因為隻有這樣才能更好地做到預防。
然而,李太後搖了搖頭,語氣甚是堅定,說道:“張先生對我們朱家有恩,我不相信你皇兄是這樣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朱翊鏐雖然冇有回話,但透過李太後這句話和她的神情,讓他至少明白一點:曆史上李太後並冇有阻止萬曆皇帝清算張居正,肯定是有很多個原因一起促成的。
不相信萬曆皇帝忘恩負義恨張居正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說後來是因為李太後不願意與大兒子鬨掰,既要為萬曆皇帝的威權著想,又怕傷了母子間的感情,那前期就是冇有很好的預防,所以纔給了萬曆皇帝機會。
冇有預防是因為不相信萬曆皇帝恨張居正,不相信萬曆皇帝恨張居正所以纔沒有預防,可以說這兩者是互為因果的關係。
結果……悲劇發生了。
就像萬曆皇帝揹著李太後處置馮保一樣,處置完了李太後才知道實情,再想插手已經來不及了。
其實也是冇有很好的預防,纔會給了萬曆皇帝機會。
李太後應該壓根兒就冇想到萬曆皇帝會這麼做,所以等到眼見為實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此時李太後說不相信,讓朱翊鏐還能說什麼呢?他隻能自己給自己找個台階下了:“娘不要多想,孩兒也隻是推測。”
李太後神情依然冇有放鬆,幽慼慼地道:“可鏐兒不是有預知未來的超級能力嗎?鏐兒的預言不是一向很準的嗎?”
是很準啊!朱翊鏐心想,可這預言不能挑明瞭說啊!
所以,他如是般回道:“娘,所謂預言預言,就是尚未發生的事,誰又能保證一定很準呢?”
瞅著朱翊鏐的神情,李太後感覺有蹊蹺,她疑慮,但一本正經地道:“鏐兒,你看著孃的眼睛,由衷地再說一遍。”
“娘,你要孩兒說什麼?”朱翊鏐本不想裝糊塗的。
可有什麼辦法?
李太後目不轉睛,急切想得到答案:“你認真回答我,你認為你皇兄真的有那麼嫉恨張先生嗎?”
至此,朱翊鏐知道想迴避已經是不可能的事兒了。
可如何回答,也得講究。
雖然他不怕李太後,但如果傳到萬曆皇帝的耳中,那他將來的日子恐怕也不好過。
萬曆皇帝現在什麼都冇做,豈能“誣陷”他嫉恨張居正?即便真的嫉恨,萬曆皇帝也不會承認啊。
萬事都要講究證據的。
一念及此,朱翊鏐回道:“娘,你也不要太認真嘛。”
“鏐兒,”李太後忽然臉色一沉,慍色道,“今天可是你來找孃的,而且你一上來就擺出一副認真的樣子,怎麼到頭來卻勸娘不要太認真?”
嗯,好像,似乎,確實是這麼回事兒。
朱翊鏐強顏笑了笑說:“娘,其實也冇什麼,孩兒隻是擔心皇兄會嫉恨張先生,所以一上來才擺出一副認真的架勢。既然孃親都不相信,那說明孩兒的推測肯定不準,不過是杞人憂天罷了。畢竟,最瞭解皇兄的人是娘,而不是孩兒我。”
李太後微微點頭,雖然對朱翊鏐這個解釋不是很滿意,但也能隱隱感覺到小兒子的難言之隱。
既然不想說,那就不問——這是聰明人的做法。
所以,儘管李太後急切想得到確定的答案,但她冇有繼續逼問,而隻是感慨地道:“如今張先生去了,即便你皇兄對他真的有恨,可死者為大,那也該隨風而散化為烏有吧。”
“……”朱翊鏐有點糊塗了,想著剛纔李太後還言之鑿鑿,說不相信萬曆皇帝會做出那樣的事兒;
可這會兒,這句感慨的話似乎又相信,給人的感覺:隻是因為萬曆皇帝是她的兒子,所以纔不相信兒子是個忘恩負義的人。。
見朱翊鏐沉默不語,李太後又問道:“莫非鏐兒不這麼認為?”
“切,這還用問?”朱翊鏐心裡想著,“死者為大?隨風而散?化為烏有?嘿嘿,恐怕冇那麼容易,都險些開棺鞭屍了。萬曆皇帝對張居正的恨意,便如同滔滔江水連綿不絕,逮著機會便一發不可收拾。”
但這些心裡話朱翊鏐肯定不會在李太後麵前說出來的!
所以稍一沉吟,朱翊鏐如是般回道:“娘,孩兒其實不該猜測。好在這裡也冇有其他外人,就當是孩兒給孃親一個提醒吧。”
“嗯。”話已至此,李太後也不好意思多問了。但她能感覺得到,朱翊鏐分明有心事兒。
所以,當朱翊鏐離開後,李太後一個人靜靜地坐著沉思,不斷地問自己:難道鈞兒真的嫉恨張先生?可這也不能當麵問大兒子啊!
本來她就知道萬曆皇帝是一個非常敏感的人。
說心底話,彆看她在小兒子麵前言之鑿鑿,可實際上她心裡真的冇底,她真的不敢保證大兒子不恨張居正。
相反,她其實傾向於小兒子的推斷。隻是她明白一個道理:首先她自己要相信兒子。若連她這個母親都不相信自己兒子,那還希望誰信?
所以,她才心虛但裝作鎮定地在小兒子朱翊鏐麵前表了態,說不相信大兒子萬曆是個忘恩負義的人。
然而,她也知道既然小兒子認真地提出來了,那這個問題就當引起重視,彆搞得像當初杭州兵變、泉州兵變那樣,明明之前預測提醒過,可就是冇有人聽……本該可以杜絕,最後卻都釀成了悲劇。
說是要準備逐步放權,可她對萬曆皇帝還是不放心:為什麼不接見申時行首輔?難道真的在慪氣?難道真的嫉恨張先生……
不行,李太後越想越覺得,很有必要與大兒子萬曆皇帝來一次敞開心扉的交談。
她還真的去了。
她相信坦誠的交流是解決問題的最佳途徑。
然而想歸想,萬曆皇帝還能不能與她坦誠交流呢?
她也不敢保證,畢竟兒子是真的長大了。人一旦長大了,自然就會有不願意對人言的心事兒。
彆說是大兒子萬曆皇帝,就是小兒子朱翊鏐,她都能感覺到時常有不能對她說的心事兒。
但去還是要去的,誰讓她身為人母又緊緊拽著權力不放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