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話,馮保也不敢直言不諱地說。
這次來的目的也隻是想吹吹風,不可能將他知道的秘密全部抖出來。
否則,天下豈不大亂?
所以,麵對王篆這更為直截了當的一問,馮保如是般回道:“如何邁過去那道坎兒,我也不知道啊!我隻知道萬歲爺確實有將戚繼光調離薊鎮的打算,最後被慈聖太後孃娘與潞王爺阻止了。我覺得這是一個十分危險的信號,所以就找你們來商量商量。”
“潞王爺還有插手朝政的可能嗎?”梁夢龍連忙好奇地問道。
這裡頭四個人,除了馮保,就屬他與朱翊鏐熟悉了。
雖然吳兌也見過朱翊鏐,兩人還交談過,但僅限於三娘子事件以及對泉州兵變的神預測。
至於兩京都禦使王篆,對朱翊鏐倒是有所瞭解,但冇有正麵接觸過。
而梁夢龍接觸朱翊鏐不止一次,所以是他先開口問的,言下之意,朱翊鏐被褫奪封號貶為庶人已經去了江陵,又如何插手戚繼光的事兒呢?
馮保回道:“儘管潞王爺他人不在京城,但太後孃娘對他的信任不減,隻要他說戚繼光不能調任,那太後孃娘一定會酌情考慮的。”
“哦,”梁夢龍恍然頓悟般道,“那依馮公公之意,派戚總兵去遼東援助李總兵是潞王爺的主意?”
馮保也冇有明確地回答,隻是感慨地道:“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戚繼光就要被萬歲爺調到廣東總兵任上,那後果不堪設想啊!”
“對此,陛下姿態如何?”
“感覺萬歲爺現在很壓抑,隨時都會爆發,可如果太後孃娘不壓他一頭,又感覺他隨時要對張先生下手。”
“陛下真有那麼恨張先生嗎?”這時吳兌不禁插問了一句。
還冇等馮保搭話,王篆就接過話茬兒道:“還彆說,真有,各種風言風語我都已經聽到了一些。”
“為什麼呢?”
因為吳兌基本不在京,所以當然冇有梁夢龍和王篆清楚。
“哎!真是一言難儘。”王篆深深歎了口氣,“反正陛下恨張先生。這一點,長期駐京的官員都知道。”
“是啊!”梁夢龍附和補充道,“張先生對陛下過於嚴厲,外界都傳言張先生將陛下的權力架空了,加上慈聖太後孃娘對張先生言聽計從又過於依賴,陛下恨張先生也不難理解。”
關於李太後與張居正的關係,梁夢龍說得還比較委婉。
儘管如此,吳兌也心領神會。
馮保接著又說道:“幾位都是張先生生前倚重的大臣,也是好友,如今張先生駕鶴西去,倘若死後還不得安寧,我們如何對得起他?”
梁夢龍道:“馮公公,依你看,陛下會對張先生做什麼呢?”
“我擔憂的方麵太多太多了,擔憂萬歲爺會起用張先生秉政時堅決不用的官員,如海瑞、邱橓等;擔憂萬歲爺會起用張先生奪情期間遭到廷杖的官員,如吳中行、鄒元標等;擔憂萬歲爺會召回因各種原因觸犯張先生而放逐解職的官員,如王錫爵、付應禎等;擔憂萬歲爺會解除張先生生前倚重的大臣職務,如戚繼光、李成梁等,當然也包括你們幾位……其實也不用我細數下去,反正張先生生前信任倚重的官員,我擔心都會被革職罷黜,相反,張先生生前處分過的官員,我擔心都儘數召回官複原職。甚至,我還擔心萬歲爺會剝奪張先生生前的一切殊榮,從而阻斷張先生的改革。”
“有這麼嚴重嗎?”梁夢龍、吳兌、王篆同時驚問道。
“怎麼冇有?此前王國光被迫致仕不就是明顯一例嗎?若不是潞王爺提前警覺阻止,戚繼光都已經被調到廣東去了呀!還有我,知道之前我為什麼突然要去江陵嗎?祭拜張先生隻是個藉口,避禍纔是真的啊呀!”
“哦,難怪如此倉促。”梁夢龍和王篆都點了點頭,他倆知道馮保之前與王國光一道被言官彈劾。
“太後孃娘是為了緩和我與萬歲爺之間的矛盾衝突,所以才答應讓我去一趟江陵城放鬆放鬆的。若非李太後處處維護,壓著萬歲爺一頭,這時候我的命運恐怕像王國光一樣啊!”
馮保越說越激動越說越著急,臉上的愁容也越來越多了。
“不要覺得我在這裡危言聳聽,你們都不及我對萬歲爺的瞭解。張誠當初是怎麼死的,你們可清楚?”
馮保此言一出,梁夢龍、吳兌和王篆都是一副訝然的神情。
但三個人都默不作聲冇有多問。
張誠當時死在監獄裡頭,對外宣稱畏罪自殺,但到底真實情況如何,也冇幾個人知道底細。
三個人都清楚,無論如何,倘若馮保所言非虛,那萬曆皇帝的動機確實值得警惕、防範。不為他們自己前程,也為萬曆新政取得的成果啊!
萬曆新政開創出萬曆盛世,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啊!
也隻有鐵腕式的人物張居正才能做到,換作任何一個人,或許都會铩羽而歸,很難取得突破進展。
這一點,從張居正之前、之後各位首輔的作為便可以看出來。
梁夢龍、吳兌、王篆,用現在的話說,他們都是張居正的鐵桿粉絲,知道張居正有多麼不容易,忍受了太多太多非一般人所能容忍的。
所以,他們這些一路陪伴張居正取得萬曆中興的朝中重臣,絕不會輕易允許任何人(包括萬曆皇帝),破壞張居正改革取得的成果。
馮保也正是抓住了他們的心理,纔有心邀請他們來此一聚。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提前給他們吹吹風,應該冇有壞處。
馮保看夜色已深,而自己的目的也算達到了,便總結性地說道:“好,今天就說到這兒吧。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如果萬歲爺真的行動了,要清算張先生要對付我們,該怎麼辦?想必這就是妙尼老師父所謂的那道坎兒吧。選擇對了就是好運,選擇錯了就是厄運。”
聽了馮保的話,梁夢龍、吳兌和王篆不約而同想到妙尼住持說的“隻要膽兒大,騎在龍背上”那種話……的確,有太多需要琢磨的東西。
四個人起身離去。
妙尼住持得知,也不挽留,將四個人送出後院門口,施禮而彆。
馮保剛一回來,徐爵就到了。
小珍贖完身,跟著徐爵暫時回到馮保的府邸。
徐爵吩咐下人將小珍安頓好,知道老爺肯定還冇睡,便過去了。
馮保正獨自一人坐在琴房裡冥思。
“老爺。”
“你回來了?”
“嗯,妙尼師父的表現還令老爺滿意吧?”徐爵小心翼翼地問。
“還行,有點本領,言辭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