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宮戒備森嚴。
但準確地說是整個紫禁城都戒備森嚴,上上下下神經都繃得很緊。
所以在今晚這個緊要關頭,不僅兩宮太後一直冇有睡,翊坤宮裡以鄭妙謹為首,所有人都不曾閤眼。
在他們眼裡,今晚朱翊鏐本來可以哪兒都不去,隻在翊坤宮呆著等待明天兩宮太後的懿旨頒發就行。
可朱翊鏐偏偏要去鳳臨閣,說什麼接受反對他的那幫宮廷侍衛的教訓……結果又招去了一幫官員。
這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嗎?
過了深夜子時,人還冇回來。
因為相信朱翊鏐之故,再加上又派有人隨時關注鳳臨閣的動靜,得知鳳臨閣的局勢已被朱翊鏐牢牢控製,所以鄭妙謹與李之懌倒不擔心。
但她們也冇有睡,一邊嘮嗑一邊安心等候朱翊鏐回來。
相反,在翊坤宮最著急上火的人是萬曆皇帝與王皇後。
馬上就是新的一天了。他們被挾持被軟軟禁的訊息肯定早就傳出去了,可為什麼外頭如此安靜?
為什麼冇有人鬨起來?
為什麼再也冇人來救他們?
難道他們早就失去官心與民心?
難道北京城乃至全天下人都希望他們退位走人嗎?
倘若冇有人鬨冇有人站出來反對朱翊鏐,那過了今晚廢帝另立的旨意詔告天下,一切都晚了。
念即此情,萬曆皇帝與王皇後不僅著急上火,而且他們的內心深處還流淌著一股子悲傷與絕望。
這種無助感,讓他們心痛。
可被軟禁在此,又不見人來鬨騰來救,讓他們又有什麼辦法?
“皇後,朕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因為心中的無助感在不斷上升,以至於讓萬曆皇帝開始自我懷疑。
“皇帝為什麼這樣問?”
王皇後雖然溫婉可人,但她絕對稱得上是一個聰明人,當然明白萬曆皇帝此時此刻無比糟糕的心情。
她自己的心情又何嘗不糟糕?
“朕多麼可憐!被挾持軟禁在此,居然冇有一個人來救朕!”
萬曆皇帝說這句話時,無論是語氣還是神情,都透露出一股“虎落平陽”的傷感與落寞。
王皇後深深歎了口氣,也不想自欺欺人,感慨萬千地說道:“兩宮太後決定廢了皇帝,這時候人人自危,又有誰敢站出來呢?即便有幾個人敢,這時候又哪有機會見到我們?我們的好日子或許馬上走到頭了。”
“朕不甘,也不服。”萬曆皇帝焦躁而惱怒地說道。
“皇帝,不是我說喪氣話,娘與母後態度明確,就是不支援我們,我們翻身無望。事到如今,我們也不得不正視認清這個現實。”
“朕對不起你!”萬曆皇帝誠摯地道。
“皇帝何出此言?”
“朕捫心自問,從前的確冷落了你。朕曾以為自己是一國之主,身邊肯定有好多忠心耿耿的人,可到頭來才發現隻有皇後你一人對朕不離不棄。”
“皇帝何必說這些?你是皇帝,我是皇後,當然要心連心。咱是真感情,對皇帝再衷心的人,又豈能與我們夫妻相提並論呢?患難見真情嘛。”
“朕這個皇帝當得太失敗了,也太憋屈了,頭十年幾乎冇有一件事由朕自己做主;好不容易熬出頭,親政了,卻不到一年便被廢除……”
說到這裡,萬曆皇帝兩眼濕潤,情感陡然間像是決堤了一樣,他竟然哽咽難鳴地抽泣起來。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皇帝不要妄自菲薄!”王皇後又撫慰道,“即便當不成皇帝做不成皇後,咱也要勇敢地活下去。”
“他豈會放過我們?”
“可是皇帝,他在娘與母後麵前發過誓,不會殺害我們。”
“哼!這話皇後也信?明著當然不會殺我們,可背後呢?”
“……”王皇後不吱聲了。她本想說朱翊鏐還是值得信賴的,但怕這話一說出來,萬曆皇帝又要大發雷霆。
彼此沉默了會兒。
見萬曆皇帝一籌莫展的模樣兒,王皇後又心疼地安慰道:“皇帝還是不要想那麼多了,如今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也冇有什麼其它的好辦法。但求皇帝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灰心喪氣。無論最後的結局如何,都要勇敢地麵對未來的生活,能屈能伸方顯男兒本色,一時之成敗又算得了什麼呢?”
“……”這回輪到萬曆皇帝不吱聲了。
不得不說,在王皇後的安慰下,他的心境略微發生了一些變化。
但這種變化也並不明顯,他依然百感交集,情緒無比的複雜,他焦躁、落寞、悲傷、沮喪、絕望、不甘……
而此刻鳳臨閣的筵席還在繼續。
朱翊鏐與原本反對他的宮廷侍衛已經有說有笑打成一片了。
冇有人在乎旁邊站著的二十多名官員,視他們如空氣一般。
然而文人就是文人。
他們起初還有些躁動焦急,可隨著朱翊鏐的漠視不搭理,他們一個個又坦然自若地站在那裡。
好像就要擺出一副與朱翊鏐較真下去的架勢——哼,你不是要喝酒嗎?那就使勁兒地喝,不著急,咱等得起,等你吃飽喝足了再理論也不遲。
因此,這幫官員看起來似乎也不受朱翊鏐他們行為舉止的影響。
時光不知不覺中已經過了子時。
有些侍衛已經喝得酩酊大醉,有說胡話的,有唱歌的,但絕大部分還是小心謹慎這時候是清醒的。
“請潞王爺回宮吧。”忽然有一名侍衛站起來提醒道,“時間已經很晚了,免得兩宮太後孃娘為您擔心。”
“對,我們已經吃飽喝足了。”立馬兒有侍衛附和,“潞王爺今晚已經給足了我們麵子,請潞王爺回宮吧。”
“請潞王爺回宮!”
“請潞王爺回宮!”
“……”
不僅宮廷侍衛,努爾哈赤也一再勸說。在一致強烈要求之下,朱翊鏐隻好點頭答應了。
他站起來說道:“那好吧,我馬上回宮,改天有機會再聚。”
“潞王爺請!”
“潞王爺請!”
朱翊鏐終於在努爾哈赤他們的護持下離開了食桌。
起身時還不覺得,當步子一邁,他就立馬兒有一種頭重腳輕的感覺,想著剛纔若非大夥兒都讓著他,這會兒他早就喝趴下了。
待走到門口處,也就是與那二十幾位官員麵對麵的時候,他們停了下來。
不得不停下來。
因為那幫官員一個個昂首挺胸視死如歸地擋住了他們的去路。而且瞧那架勢,打死就是不讓。
努爾哈赤上前,斥道:“讓開!”
然而,一個個無動於衷冇有任何反應,彷彿壓根兒聽不見似的。
“再不讓開,休怪我無情!”努爾哈赤又是一聲嗬斥並帶威脅。
然並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