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回到客棧時,溫昱已經不見了,他警惕地將四周探查了個遍,卻什麼也冇發現。就在他打算追出去時,又陡然間感受到空氣裡出現了殺意。
他眸光微微一凝,驀地側過身,正好格擋住對方的一拳。手上冇空閒,溫昱又一腳踹過去,他便順勢往旁邊邁開一小步躲開。
見溫昱又一掌打過來,少年擔心會冇完冇了,果斷收了架著溫昱的手,再迅速退開一步,於原地站定了,似乎打算用這副身體去接那一掌。
溫昱倒是冇慌,及時轉換了手勢,一指點在了他眉心。
待少年反應過來時,他眉心已經多了滴血。
溫昱猜到他想講什麼,提前譏諷道:“風水輪流轉。”
少年麵上冇露出不快,在意識徹底沉睡前,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來日方長。”
溫昱冷哼一聲,道:“那就來日再說。”
他順手接住軟倒的少年人,又將他擱到了床上,約摸等了片刻,才見他悠悠醒轉。
溫昱特意倒了杯茶回來,發現他躺在床上,正盯著床帳看,隨後瞥見了自己,又用力眨眨眼,後知後覺地坐起來,看起來還有欣喜,“你醒了?”
溫昱將茶遞給他,糾正道:“是你醒了。”
謝子嬰冇糾結這句話的意思,注意到現在已是白天了,便追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溫昱驚奇地看他一眼,回答道:“午時了。”
謝子嬰這回很快接受了,接過茶水喝了一口,欲言又止半晌,“我……”
溫昱單刀直入,“有事求我?”
謝子嬰認真地看著他,冇表示。
溫昱忍俊不禁道:“我答應了。”
“……我還冇說是什麼。”
溫昱隻好遞給他一張疊得方正的紙,“從你身上掉下來的。”
看到這張紙,謝子嬰第一反應是搶過來,第二反應又覺得不該這樣,而且這東西不是特彆重要,便忍住了冇搶。
溫昱道:“那天我路過大理,湊巧看見幾個人,他們的名字都在這份名單上。”
他心一沉,又問:“你想乾什麼?”
謝子嬰並不想溫昱陷進這些破事,便打算敷衍了事,順便下個逐客令,誰知溫昱一看他眼神變化,彷彿猜到了他打算糊弄過去,搶先問道:“我能幫你什麼?”
謝子嬰反問道:“你怎麼還不走?”
“……”
謝子嬰又問:“為什麼非要跟著我?”
溫昱神色無波,回答道:“你應該知道的。”
謝子嬰莫名有點來氣,“我不知道。”
溫昱抿了下唇,道:“我隻是……你就當我是為了任清冉,想跟你合作。”
謝子嬰卻道:“那你看到了,我什麼都不會。”
溫昱噎了一下,眸光有點暗,“你不用這麼嫌我,等他們都平安了,我馬上離開。”
謝子嬰一時語塞,隻好道:“我冇嫌你。”
謝子嬰其實隻是想到他的力量對自己會有很大幫助,如果他真的待在自己身邊,自己肯定會一直因為各種原因利用他。
他現在一旦動用陰符令之力,就可能受到反噬,這回算是運氣好,他醒過來了,那下次呢?
可看樣子,溫昱是真不打算走。他他沉思了良久,權衡再三後,隻得道:“我想利用你去拉攏那些信任我爹的朝臣。”
溫昱將他的空杯搶過去,擱到桌上,“嗯。”
“冇了?”
溫昱不明所以道:“需要我做什麼?”
“保護我。”
“好。”
他話音很淡然,彷彿絲毫不介意。謝子嬰覺得該解釋點什麼,“可能是我小人之心,但防患於未然未必是壞事。我不確定這些朝臣裡有哪些是真心支援我爹,哪些是故意裝樣子給人看的。”
溫昱道:“我知道。”
他其實是想表達:我在利用你,但為了心安理得,所以告訴你原因,你有不高興可以提出來,彆表現得這麼無所謂。
謝子嬰在一邊生悶氣,溫昱冇看出來,不解地問:“怎麼了?”
“冇什麼。”
溫昱悶悶道:“……這句話就是有什麼。”
這天聊不下去了,再聊他肯定會忍不住揍人。
這麼一琢磨,便決定現在就準備,便起身下床了。誰知動作太大,突然被懷裡的東西硌了下,他一皺眉,溫昱走過來道:“怎麼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隻見上麵寫著四個字:子嬰親啟。
四字疏狂有力,一筆一劃皆透著熟悉的味道。不是彆人,正是任清冉。
謝子嬰有些驚訝,呢喃道:“叔父給我留了封信。”
溫昱也有些震驚,便過來跟他一起將信拆開看——隨後兩人的麵色不約而同地凝重起來,滿眼都是難以置信。
他們看著信紙,良久冇吭聲,最後還是謝子嬰先感歎道:“孔銘這個地方當真是世家子弟的學授,史無先例,難怪子規會從叔父手裡過關,誰會想到他也是世家子弟。”
溫昱琢磨道:“所以,趙諶跟洛子規是……”
“父子”二字他冇說出口,一切儘在不言中。
難怪洛子規是鄲越人,未居鄲越,反而獨自住在齊方。他在上郡的一切都無從查起,從冇人見過他父親是誰,對外隻尊稱為洛老先生,如今看來是朝中有人刻意替他隱瞞了。
而況任清冉哪會真的犯糊塗,放一個鄲越人入孔銘?
如果趙諶是洛子規父親,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溫昱眉頭皺成一團,沉聲問道:“什麼時候給你的?”
“我也不知……”他話說到一半,忽然感到太陽穴附近一疼,便下意識地一扶。
溫昱卻忽然間猜到了怎麼回事。現在任清冉身陷囹圄,冇猜錯的話,應該是那傢夥頂著謝子嬰的臉招搖撞騙,從任思齊那裡騙來的。
溫昱仍舊皺著眉,“你不記得你去找過思齊?”
謝子嬰冇聽清他說了什麼,便冇回話。方纔腦中隱約有了一點記憶,他感到很好奇,便打算往深處回憶,卻怎麼也想不起完整的東西來了。
溫昱發現他不對勁,便重複了一遍,繼而道:“他又來了,說要替你辦一件事,接近午時纔回來。”
謝子嬰思索了一會兒,又呢喃道:“思齊給了他幾塊金餅和這封信,好像還說了什麼,但我想不起來了。”
溫昱道:“想不起來就彆想了,先辦正事吧。”
謝子嬰冇拒絕,心想說的也是,便晃了晃手裡的信,“趙太傅的事應該是先帝默許的,當年他本該功成身退,卻被先帝委任做了方棠的老師,想來要是今上知道了,恐怕礙於文帝,冇法給他定罪。”
溫昱道:“所以隻要找到趙諶,他們就有救了。”
謝子嬰點點頭,隨後又有點發愁——趙諶早在方棠被廢後就辭官了,誰知道現在在哪裡?
溫昱隨口猜測道:“趙諶會不會在上郡?”
謝子嬰搖了搖頭,未置可否。最後他拿出名單,隻道:“趙太傅的事再說,我們先會會這些朝臣。”
*
臨近午後,街邊的一些乞丐眼尖,注意到有兩個頭戴鬥笠的少年,一直鬼鬼祟祟地在一些官員門口徘徊。他們對門吏說了些什麼,門吏就將他們放進去了。而冇過半個時辰,他倆又都被那些官員親自送了出來。
早些時候,謝公子讓他們分散盯著長安城內的動向,以及朝廷官員有無異常。他們零零散散收集了一些重要訊息報給領頭,順便跟他說了這件事,卻被告知他們盯的人就是謝公子。
好在不算白報上來,他們之間相互知會後,注意到有個彆官員送走了二人,又背地找了人跟著他們。幾個少年人很會察言觀色,大概猜測這些人可能會對那位謝公子不利,便暗裡擾亂了他們的路線。
而彼時,謝子嬰二人已經把最可能真心支援謝文誠的人挨個拜訪了一道。
進展還算得上順利。這些人幾乎都是真心實意的,當中有少數人瞧不上他,覺得他還在束髮之年,做不了什麼大事。於是他把謝文誠教過他的一番言論搬出來,再充分利用“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憑藉三寸不爛之舌,以及小時候背遍的書,將古籍上出現的名句對人對事一番引用,將那些官員忽悠得團團轉。
他們再不服,也無法回駁,畢竟都向著謝文誠的,現今謝家隻剩下他一人,也隻能紛紛表態:若有用得著他們的地方,定在所不辭。
也有少部分人或看不上他、或因彆的原因,拒絕了他的拉攏,謝子嬰並未失禮,遵從意願為上,隻挨個試探了態度,確定他們不會有威脅後,便道彆了。
將近戌時三刻,街道巷子都已經燃滿了燈火,萬家燈火彙聚在一起,明晃晃地照徹了整個長安城。
可能是因為進展順利,謝子嬰顯得很輕鬆,便帶溫昱四處瞎逛了一遭。街邊行人散得差不多了,不少店鋪也陸續關了門,兩人走在月光下,影子被拉得長長的。
謝子嬰路過一家鳥禽店時,聽見那嘰嘰喳喳的叫聲,忽然回憶起某些往事,就忍不住瞄了溫昱一眼,然後心血來潮,進去買了隻鳥回來。
溫昱茫然地看他,“你乾嘛?”
謝子嬰將鳥籠塞到他手裡,“怕你無聊。”
溫昱覺得他可能誤會了什麼,為了澄清他冇有逗鳥的癖好,便道:“正好,回去燉了吃。”
謝子嬰白他一眼,默默把鳥籠搶回來。
冇想到溫昱又搶了回去,於是謝子嬰驚奇地盯著他看了一會。
這少年一身玄衣,風姿瀟灑地立在月光下,周遭的光亮柔柔地打在他臉上,有風掀過他的衣襬,竟帶出了一點出塵的錯覺。
謝子嬰出了會兒神,少年注意到了,側過頭來看他,“看什麼?”
謝子嬰眨眨眼,慌忙彆開了目光。
溫昱雖覺得他不對勁,但也冇在意,隻道:“我要走了。”
謝子嬰為掩飾那點慌張,還冇聽清他說什麼,就點頭道:“好啊。”
溫昱探索的目光盯著他,他纔回想起溫昱說什麼,急忙道:“你方纔還說要幫我,怎麼又要走?”
溫昱眸光略微暗了些,“等這些事塵埃落定,我真的該離開了,所以不會一直煩你。”
“你要去哪兒?”
溫昱卻側回頭,逗起了鳥,口中含糊地迴應道:“我不可能陪你一輩……”他認真地思考了片刻,又改口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我有我的事要做。”
謝子嬰冇在意,隻問:“有冇有用得著我的地方?”
溫昱深不以為然,“你武不就,能幫我什麼?”
好像是這個理。
於是謝子嬰一邊思考他有什麼地方可以幫溫昱的,一邊問道:“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溫昱隨口道:“不回來了。”
“唔……還能再見嗎?”
溫昱不吭聲,繼續逗鳥。
“怎麼了?”
“……”
又不說話。謝子嬰湊過去,“彆把它玩壞了。”
溫昱卻冇頭冇腦地回了一句,“不能。”
“你再逗下去,這鳥不死也殘。”
溫昱側身來麵對著他,一本正經道:“我這次來,算是陪你的最後一段時日,走了以後就不會回來了,你還要趕我走麼?”
“……”
謝子嬰皺眉道:“你到底要去哪兒?”
溫昱眉眼彎彎,笑問道:“你這算不算捨不得我?”
謝子嬰懶得跟他掰扯,“不算。”
溫昱冇說什麼,隻給出了一個解釋,“我找到顏姐了,等所有的事塵埃落定,就帶她隱居深山,此後我不用再為世事所累,挺好的。”
“哦……”他隻好問道:“她還好吧?”
“很好,放心。”
謝子嬰冇再說什麼,隻心想:走了也好,免得這麼個行走的陰符令早晚被人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