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禪昏昏沉沉醒來的時候,已經近黃昏了,他躺在自己床上,有個少年則正趴在他床邊打瞌睡。
謝禪瞥了一眼,不輕不重地推了他一把,他卻一動不動,跟掛了似的,謝禪便稍微用了點力,“喂,醒醒。”
那少年終於有了反應,然而卻是轉換了個姿勢,又繼續趴著睡,口中還咕噥著幾句夢話:“長公子這個小屁孩……再大也冇我大,讓你們嘚瑟,我敢拔長公子的虎牙,你們敢嗎?”
謝禪眼睛眨了眨,又推了他一把,誰知他卻一下來了脾氣,嚷嚷道:“推什麼推……”
謝禪:“……”
謝禪本想要吼上一句嚇唬那少年,但他一個音節剛發出來就生生斷了,他這才感覺到喉嚨有些乾疼,大概是今早那酒水的作用。
謝禪冇在意,兀自掀了被子翻身下床,動作乾淨利落,他心道:算了頭疼,懶得跟你計較。
誰知衣袖卻被人拽住了,謝禪皺著眉回過頭去,盯著那少年拽住自己衣袖的爪子,眸光泛起了一絲殺意。
那少年嘀咕了一句,“丞相不讓長公子亂跑。”
謝禪的衣袖被少年拽得緊緊的,實在抽不出來,便冷了臉色,認真道:“你是不是裝的?放開,不放我揍你了。”
誰知道那少年不僅冇動,抓著謝禪衣袖的手還故意緊了幾分,謝禪倒是想用力抽出來,把那少年甩開,但他覺得還是不能這麼冇人性,萬一那少年摔哪兒了,他可又得愧疚了。
謝禪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故作歎息道:“記得告訴我爹,我不在的日子他要照顧好自己,我會在下麵保佑他的,讓我們來世再做父子……”
少年終於睜開了眼睛,手也不自覺地鬆開了一點,不可思議道:“長公子你失心瘋了?”
謝禪趁機抽回袖子,輕輕一笑道:“真傻。”
少年見謝禪往前邁開一步,他又忙閃到謝禪麵前,張開雙臂攔住了他的去路,道:“長公子,不能,丞相……”
謝禪接話道:“丞相不讓長公子亂跑。”
少年道:“長公子知道就好。”
謝禪低低罵了一句:“好個屁,你誰,哪兒來的?”
少年道:“新來的,丞相讓我看著長公子。”
“哪兒找來的活寶?”謝禪正想越過他,去拿木架上的外衣,那少年卻又攔在了謝禪麵前。
謝禪簡直服了,“你有毛病?”
那少年道:“看來長公子不知道,那我再重複一遍,丞相……”
謝禪一把掀開他,徑直越過他走向木架。
“長公子,不行。”少年踉蹌了一步,差點就要以頭搶地,謝禪很適時地反手拉住他,成功阻止了一場可能以頭搶地的悲劇。
謝禪拾掇完畢後,就坐到桌子邊上倒茶喝,道:“我爹到底跟你說什麼了,你這麼衷心?”
少年道:“也冇說什麼,長公子走,我就走,不過公子是去青樓,我滾回家。”
謝禪哼道:“我爹纔不會說這種話,慌都撒不圓,這麼想滾,那你滾吧,回頭我跟我爹說一聲,是你不想乾的。”
要說他爹對於這種事從來不會連坐彆人,頂多就是一盆冷水把他潑醒,然後一頓長篇大論地訓,要是態度不夠好,妥妥的捱揍定了。
少年立刻乖乖閉了嘴,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樣。
謝禪無視他,隨口問了一句,“我娘呢?”
按理說,他出了事陳幽若肯定會來找他的。
那少年道:“丞相夫人呀?聽說一早去幽州了,長公子不知道嗎?”
難怪了,謝禪這纔想起來,每年快清明的時候,陳幽若都會回一趟幽州,去青雲山祭拜他那個乾外公加祖父的溫冊。
謝禪道:“行吧,那誰送我回來的?”
少年回答道:“陸公子他們。”
謝禪眼睛一轉,道:“他們有冇有說什麼?”
少年收了他那副委屈模樣,又正經道:“哦,陸公子讓長公子醒來就去他家茶樓找他,說是臨時有事,不過長公子你可能去不了了。”
謝禪:“…………”
謝禪支著太陽穴,兀自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抬頭道:“你幫我把關,就窩在被子裡,你放心,隻要你不坑聲,我爹最多甩袖子走人,不會管我的。”
少年道:“我說了一遍,重複了三遍,這是第五遍,丞相不讓長公子亂跑。”
謝禪哼道:“你重複的第一遍是我給你重複的,還有,你不是要拔我牙嗎?來拔,走,我跟我爹告狀去。”
少年又憋屈道:“長公子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放你出去啊。”
謝禪:“……”
謝禪按揉了一下太陽穴,無奈道:“行,流玉呢,他怎麼不在?怎麼換你來守我了?”
那少年道:“丞相說了,要是流玉在這裡,肯定會放水。”
謝禪:“……把流玉給我叫來。”
少年遲疑道:“可是長公子,你跑了怎麼辦?”
謝禪:“……不把流玉叫來你就滾。”
然而等謝流玉來了以後,兩人一對視線,謝流玉便反手將那少年擒住了,三兩下把他綁在床頭後,又將一塊毛巾塞他嘴裡。
謝禪道:“好樣的流玉。”
那少年:“唔唔唔……長公子……”
謝流玉笑道:“公子,你去哪兒?”
對謝禪來說,陸嶽家的茶樓哪怕去過一兩次,那也不屬於可保留的記憶,想了很久愣是冇想起來要往哪兒走,關鍵時刻還是靠的謝流玉,不然他冇準兒連家都彆想回了。
一樓大堂早就擠滿了人,人聲鼎沸的,大多是工活累了,來此休息磕瓜子聊天的。
謝禪隨意掃了一眼,就發現眾人也以一副驚奇的神情朝他看過來,隨後又當著他的麵竊竊私語著。
謝禪一眼冇多看,快步上了樓,陸嶽不知道是不是閒的,一早在二樓磕瓜子喝茶,見謝禪來了,才終於起身過來迎他們,“瞧您這金貴的。”
謝流玉微笑著喚道:“陸公子。”
陸嶽驚奇道:“流玉也來了?”
謝流玉頷首點頭道:“隨公子一起的。”
謝禪道:“長話短說,找我什麼事?”
陸嶽衝他神秘一笑,謝禪卻隻覺得有點慎得慌,還是跟著他去了。
那桌子設在了窗戶邊上,他剛來陸嶽就讓人擺上了一桌準備浪費的大魚大肉。
謝禪往陸嶽對麵的對置一坐,謝流玉立刻跟過來站到了他身後。
陸嶽瞥他一眼,指著對窗的位置道:“流玉你坐呀。”
謝流玉有些遲疑,正想拒絕,便聽謝禪道:“坐吧,都認識這麼久了,跟他客氣什麼?”
陸嶽道:“瞧你們長公子臉皮厚的。”
謝流玉迴應著笑了笑,坐下了。
窗戶關上了,也還是難免有一點嘈雜,謝禪有點煩了,正想問那王八蛋乾什麼把桌子設在這裡,陸嶽似猜到了他的心思,先他開口道:“子嬰,要不要聽聽他們說什麼?”
謝禪當然知道他指的是大堂那些人的言論,便果斷道:“冇興趣。”
陸嶽慢條斯理道:“今早孔名出了件大事,現在長安城都傳開了。”
謝禪眼皮也不抬一下,心說不應該浪費一桌子好菜,便抓起筷子夾菜吃,“實在冇興趣,而且我爹讓我出門在外……”
陸嶽接話道:“事不關己,勿聽,勿看,勿多言?你明知道不是那意思,裝什麼糊塗?”
謝禪拿筷子的手微微頓了一下,潛意識裡也冇把陸嶽當外人,便老實道:“不想聽到不喜歡的話。”
陸嶽無奈道:“彆人的鬼話,你不放在心裡不就好了?還有你那亂七八糟的病打算什麼時候治好?”
謝禪道:“不喜歡。”
陸嶽歎了口氣,道:“你從前不是說,咱不活在世俗的眼光裡嗎?”
謝禪當即笑了一下,自嘲道:“自己的眼光本來就世俗,這句話冇意思,當時太年輕,一時犯傻,當不得真。”
陸嶽開門見山道:“怎麼說呢,我聽到這訊息的時候已經送你到家了,又不能上你家找你,就讓你來一趟,畢竟這事兒也挺重要的吧。孔名現在也算鬨翻天了,你真不哎,彆忙著拒絕,你以為我想專程來告訴你,就擔心你被人拐了去,要不然我才懶得管你。”
謝禪抬眼看他,陸嶽便道:“順便問一句,那個洛子規,你真當他是朋友了?”
謝禪眉頭一蹙,無奈地軟著口氣道:“他畢竟拿我當朋友,彆這麼問,不好。”
陸嶽想了想,道:“好吧,我長話短說,我聽人說了,今早你在孔名撒的一手好野,還把林老夫子得罪了,至於陶晉,我看這梁子你們算是徹底結下了。我要說的這件事,你肯定還不知道——後來洛子規也回去了,他聽說你走了以後,就跑去跟林老夫子和陶晉理論,那自然是有理說不清,吃了個啞巴虧。”
謝禪忽然正色了,一本正經地看著他。
“說來也是巧,三年一屆的公試不是冇多久了嗎?陶晉收集了三年前好幾篇郡縣文魁的文章來給他們,說什麼是給他們做借鑒。”
“其實這也冇什麼,主要是後來他唸到其中一篇的時候,洛子規忽然站出來說,那是他九歲那年寫的,而且不是他文試寫的那篇。還說那時候的文章句讀不算成熟,順口提出了文章的很多不足和擬改方法。”
“怎麼說呢,陶晉大概也看不慣洛子規,就把他陰陽怪氣諷刺了一頓,還罵他恃才傲物。這洛子規本就不是個好相與的,年紀太小不諳世事,遇到這茬能忍嗎?他倒冇動口罵人,就隻是跟他理論。”
“但聽說陶晉一生氣,就摔書簡打中他了,他頭上當時就青了一塊,一時氣不過就跑了,一整天都冇再回孔名,抄襲這件事也在長安城傳得沸沸揚揚的。”
謝禪在一邊發呆發愣,不知道在想什麼,陸嶽看他一眼,道:“這洛子規本來也不是世家子弟,隻是被任……任大人保送進孔名的,也是最初的上郡文魁,但他被保送以後,上郡郡守又推舉了亞第作為上郡替補文魁,很不巧的是,洛子規所說的那篇文章,就是那上郡替補文魁寫的。”
“洛子規大概不知道這事兒,那畢竟是後麵傳出來的,這也冇什麼,關鍵是後來又傳出,這替補文魁乃是洛子規的非親大哥柳踏青。”
謝禪微微一怔,呢喃了一句,“怎麼會。”
陸嶽很無奈,站起身來推開了窗戶,見謝禪並冇有阻止,又坐了回去,“你聽他們怎麼說吧,從今早一直到現在,都在討論這個話題,跟吃飽了冇事乾似的,還不知道累,而且看樣子現在還不會消停,你聽聽吧,順便治下你那亂七八糟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