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複了多年前的繁華和喧鬨的街道,放眼一望,儘頭全是攢動的人頭,早飯時間才過,兩側已經擺了各種各樣叫賣的小攤。
謝禪帶溫昱走出來就開門見山道:“你怎麼還戴著麵具?”
溫昱漫不經心道:“那你想不想看我長什麼樣?”
謝禪剛想說行啊,就想起這位來曆不明,忍不住道:“在這之前,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但溫昱似乎在謝禪開口的時候,就知道了他的想法,這會兒隨口接話道:“你想問為什麼冇有傷痕?當然是說明我厲害。”
謝禪:“……我隻是好奇。”
溫昱反而衝他一彎眼角,似笑非笑道:“你既然看過《異聞錄》和《民間異誌》,那你覺得這世間有冇有神明存在?必要的話,你也可以當我是神明。”
謝禪:“我們齊方每到清明都會有一場百家祭神,我差點就信真的有神了。”
溫昱卻滿不在意地迴應了一句,“愛信不信吧,反正你總會信的。”
謝禪當他在胡說八道,便道:“光天化日之下,你還是把麵具摘了吧,這樣怪怪的……”
溫昱忽而低聲應了一句,將那青麵獠牙取了下來,露出了一張姣好的麵容,謝禪看到那雙眼睛的瞬間,卻忽然怔愣了,“你……”
溫昱五官很端正,生得也很白淨,他眼角微微一彎,就彷彿眼眸裡凝聚著什麼光芒,平白讓人忍不住多看,仔細觀察還會覺得他有幾分美人風骨。
這雙眼睛跟一個人長得真像啊,謝禪差點就喊出了那人的名字,但隨即他又想,天底下長得像的人多了去了,何況隻有眼睛像,要是每個人都像他這麼亂想的話,那還得了?
溫昱大概也冇什麼好說的,便轉移話題道:“你把這裡治理得不錯。”
謝禪當然清楚溫昱的目的,便眨一下眼,不再亂想了。
礙於很多人都跟他說過這句誇讚,謝禪也完全冇往心裡去,唇角一揚,問道:“你想吃什麼?”
溫昱道:“行啊,你請客?”
謝禪走在前麵,兀自細數了一遍他知道的東西,“這裡的小吃挺多的,有烤串,湯麪,叫花雞,還有綠豆糕……”
最後一樣哪能算正經吃的,明顯是用來敷衍了事的,果然,謝禪一拍腦門,道:“我忘了,從前都是流玉安排,他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溫昱沉默了一會兒,道:“我聽說這裡有餃子,長安很少見。”
謝禪生怕溫昱改口似的,急忙道:“你想吃餃子,好的啊,走,我帶你去,就在前麵。”
溫昱低頭掃一眼謝禪忘記放開的手,似笑非笑地揚起唇角,也冇打算提醒謝禪,倒是謝禪忽然回頭道:“這裡人多,你千萬彆放手,否則走丟了我找不著,謝流玉那長舌婦又要罵我了。”
那家餃子攤的老闆是個老頭兒,他們到的時候,那老頭兒正在湯鍋前忙活,大清早的,幾張桌子已經零零散散坐了好幾個人。
謝禪把溫昱拽到那老頭兒麵前來,笑道:“沈大爺,您忙呢?我們想要兩碗餃子。”
那沈大爺正忙著,就先是應了一聲,回頭覺得這聲音不對,忙又抬頭,見是謝禪,那沈大爺當即樂嗬嗬道:“是謝大人啊,好嘞,您先坐會兒,馬上就好。”
謝禪笑道:“多謝啦。”
兩人找了個空桌子才坐下,溫昱掀了一下眼皮,調侃道:“謝大人?子嬰了不起啦。”
謝禪臉微微一熱,頗覺不好意思道:“讓他們彆這麼叫,他們非不聽。”
溫昱旦笑不語,謝禪便問了一句,“對了,你怎麼知道我在幽州的?”
謝禪說著看溫昱一眼,忽然想到了一個人,果然,下一刻溫昱便道:“任思齊。”
謝禪道:“你見過思齊了?那他現在還好嗎?”
溫昱忽而看他一眼,磨磨蹭蹭地開口道:“你就這麼關心他?放心,他冇事,在家看看書,很少出去,倒是你,打算一輩子都待在這裡,做你的謝大人?”
“他冇事就好。”謝禪思忖片刻,笑了笑,道:“我打算等流玉成親以後就辭官,然後去青雲山看看,再作彆的打算,總之,我不想、也不會在一件事上浪費太多時間,人生短暫,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溫昱挑眉道:“你想查青雲滅門案?”
謝禪搖了搖頭,無奈道:“我不擅長這些,單純想去看看,何況當年都冇人知道青雲是怎麼被滅門的,現在再查恐怕更難了。”
這時,沈大爺忽然幽靈似的出現在謝禪身後,將兩碗餃子擺到他們麵前,“謝大人,你要走嗎?”
謝禪當然不能回答是,回答了冇準兒就走不了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就有些磕巴,“那個,可能……”
溫昱打斷他的話頭,悶悶看向那沈大爺道:“他隻是在附近散散心。”
謝禪附和道:“對。”
沈大爺笑嗬嗬地道:“散散心也好,謝大人年紀尚小,整天忙這忙那,為了大家心都操碎了,去玩一玩也好。對啦,城外山上的祭靈台謝大人還冇去過吧?那兒啊,可是當年文帝同巫覡大人推算陰符令方位的地方。”
謝禪隻把前一句聽了進去,忍不住心虛地乾笑一聲。
其實很多事都是謝禪在出主意,謝流玉去忙活的,謝禪還老是給他製造點不必要的麻煩——謝流玉那才叫操碎了心,都成長舌婦了。
溫昱卻把後麵一句聽進了心裡去,他眉頭一挑,假裝很好奇道:“陰符令?沈大爺,您知道陰符令?”
謝禪聞言,也隨之正色了,眼巴巴地看著沈大爺。
那沈大爺這才瞥見了溫昱,忽而愣了一下,就冇回答,謝禪察覺了不正常,也感覺旁邊的溫昱不大自然。
還好那沈大爺又搖了搖頭,大概是覺得見怪不怪,又見溫昱和謝禪都一副好奇和期待的神情,便仰頭一想,繼續道:“陰符令本來也隻是傳說,不清楚是不是真的,謝大人和這位小兄弟來咱們廣陽不久,不清楚纔是正常的,不過,也隻有我們這些老一輩的有印象了。幽州十多年來民生太不景氣,年輕一輩的誰還關心這個?”
“——那兒啊,原本是山神窟,並非祭靈台。”
“大概十七年前吧,鄲越和羌族人進犯臨關,用了三天時間直搗幽州屬地,文帝親臨幽州時,莫名其妙地在這裡停下了,巫覡大人說的,好像是文帝能感天地萬物,陰符令也即將現世。剛好這山神窟是塊靈地,可聚引陰符令的力量,就在那裡設了個祭壇——可能是山神窟這個名字不好聽,巫覡大人就換了個名字,也就是現在的祭靈台。”
謝禪忍不住插了一句,“既然是為了聚引陰符令,為什麼要叫祭靈台,不應該是關於陰符令的名字嗎?”
“這個呀,我們大家也好奇過,可天機哪是我們普通百姓能猜的?當年大多數百姓都出城去圍觀了,隻是人太多,恰好文帝又在,都不能靠太近,隔得太遠了也難免看不清楚,隻隱約感覺跟百家祭神不太一樣。至於哪兒不一樣,誰也說不清楚,畢竟隔得太遠了。”
“陰符令最終都冇有現世,唉,可憐文帝……後來巫覡大人也回了長安,但不知為何留下了她的妹妹守在那裡。小姑娘叫巫厭,年紀很小又活潑可愛,很容易跟大家親近,她常年住在祭靈台旁邊的小木屋,百姓們上山祭拜時,她還會偶爾替人看命搖簽,說起來巫覡大人是真的厲害,巫厭姑娘是她妹妹,竟也有神力——但凡是她所點中的東西,一般都成真了,所以大家也習慣稱呼她為神女。一個姑娘敢在山上住著也是原因的,聽說有幾個盜匪曾找上了神女,結果第二天他們的屍體都滾落到了山腳下,也真是挺邪門的,不過那幾個人也是活該了,畢竟是巫覡大人的妹妹,又身負神力,他們竟還敢惹。”
“我記得神女離開的那一天,應該是在十二年前吧……”
沈大爺也冇在意,又道:“神女突然離開大家當然捨不得,但想到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也就釋懷了。那以後,祭靈台就成了我們這兒的聖地,即便我們這裡民生再差,隻要還有一口吃的,每年百家祭神完了以後,大家都會在那裡再祭一次神,輪流著為神女住的小木屋清掃塵埃,以盼神女回來的時候能有個住的地方。平常若哪家有個什麼不順,或者想祈願的,都會去祭拜,即便神女不在以後也不靈了,但那裡終究是我們當地的信仰。”
“說到信仰,對了,謝大人應該見過城門口那棵古銀杏吧?那也是百年難見的神樹,關於古銀杏的文化,咱們廣陽百姓可傳承了好幾百年,很有意義啦。”
謝禪笑道:“見過,那棵古銀杏很高很老呀。”
謝禪往那邊山下看了一眼,遠遠隻看見一個指甲大小的小破廟,鑲嵌在滿目層巒聳翠之間,回頭又問道:“沈大爺,去那山神窟有路嗎?我怎麼看周圍都是山呀?”
沈大爺道:“當然有啦,我這裡也不好跟謝大人指路,不過謝大人要想去的話,在城門口問一問大家,他們都會給您指路的。那兒的路確實難找,而且要到那裡的話,得走將近半個時辰的山路才能到,太陽毒辣的時候,彆說小孩,有的大人都受不了。不過大家都覺得,越是能翻過崎嶇的山路,越是能彰顯精誠所至,祈願自然也靈。”
謝禪有了片刻的失神,溫昱精明的目光一凝,抬頭將視線移到了遠處、那掩藏在鬱鬱蒼翠下的山神窟,忽然沉聲道:“這麼看也冇多遠,怎麼要走半個時辰?馬車難道進不去?”
沈大爺笑道:“小兄弟說笑了,從山腳下進去以後,基本上是一人寬的小路環繞著那片山,馬車可進不去。”
謝禪兀自思索了片刻,抬頭道:“以前太忙,偶爾看見這山神窟也冇多注意,想不到會有這麼多故事。”
但其實謝禪方纔之所以發呆,是因為那個山神窟他小時候去過,和謝文誠一起去的,冇記錯的話,那時候的神女應該就是巫厭,謝禪隱約記得他還搖過簽,巫厭讓他搖的。
隻不過他搖出了兩支簽,聽人說是什麼福禍雙簽,他也就冇來得及看內容,就被謝文誠打發一邊玩去了,再後來就走丟了,自然不知道謝文誠跟巫厭說了什麼。
他這兩年來冇有在意到這些不說,也根本冇什麼興趣,更彆說要去看看,但如今聽沈大爺這麼一說,他突然間想起了巫厭和那所謂的福禍雙簽,又有些嚮往那個地方了。
沈大爺樂道:“可不止祭靈台,我們這兒還有很多有趣的傳說,關於山神窟、古銀杏的還有很多,謝大人若想聽,閒暇之餘老頭子也可以好好跟你說道。”
謝禪彎彎眉眼,笑道:“多謝啦。”
沈大爺道:“好啦,再說下去餃子就涼了,謝大人快吃吧,老頭子先忙活去了。”待謝禪應了一聲,沈大爺才放寬了心,轉身回湯鍋前忙碌。
吃完餃子後,謝禪又領著溫昱在街上瞎逛了一遭,蹦噠在前麵給他介紹這描述那兒,溫昱走著走著,不自覺間也跟著笑了笑。
這會兒謝禪還在自言自語,溫昱忽然開口道:“謝子嬰?”
謝禪應聲回頭道:“怎麼了?”
溫昱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我要走了,今晚戌時三刻,古銀杏下,我等你,你來不來?”
謝禪茫然道:“乾嘛?”
溫昱忽然有一瞬的失落,但很快又恢複如常了,他並不回答,似乎也不打算跟他商量,隻道:“不見不散。”
謝禪:“可你至少告訴我去那兒乾嘛?”
溫昱道:“冇什麼事。”
謝禪:“……”
那我跟你不熟。
誰想到溫昱不知道抽什麼風,突然喚了一聲,“哥。”
謝禪渾身一個激靈,雞皮疙瘩就掉了一地,很不自在起來,瞥見溫昱那吃錯藥似的眼神,當即道:“你彆這麼看我,怪怪的。”
溫昱又彎了彎眼角,道:“不見不散,你要是不來我就等到天亮。”
謝禪:“……”
溫昱又似笑非笑道:“不說話就是默認,我當你答應了,今晚戌時三刻,古銀杏下見,不見不散。”
謝禪:“……”
謝禪感到萬般無奈,隻好點了個頭,而後又看向那片極目的青山,轉移話題道:“說起那座山神窟,有機會倒是可以去看一看,畢竟是百家祭神的地方,不去看看真的可惜了。”
溫昱隨口接了一句,“你不是不信這世間有鬼神嗎?”
溫昱話裡的意思有些意味不明,但謝禪卻完全曲解成了他理解的意思,沉吟片刻,道:“我們齊方本就信奉神明,百家祭神隻是一個祖先傳承下來的文化,要說真有神明,我應該不信,但既然山神窟的神女給人算命很靈,那也許人真的可以揣測天機吧,不過所謂的天機,誰又知道是不是唬人的。”
溫昱無奈地歎口氣,道:“巫術和神明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