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謝流玉那王八羔子,謝禪心裡多少是有埋怨的,如今不用過腦子也該猜得到,他肯定一早就知道陸嶽是方棠了。
隻恨那小子不在身邊,冇人給他揍一頓發泄。
他甩掉那些人後,頗有些心神不寧地在街上瞎晃了一遭,一時眼瞎撞到了不少人,有幾個渾身市井氣的差點擼起袖子要揍他。
關鍵是運氣太背,他還遇到了廷尉的人拿著他的畫像挨個抓著百姓盤問,還好他帶了□□,那領頭的冇認出來,這纔沒怎麼在意他。
最後茫茫然地路過一家酒肆時,他停了下來,先是原地愣了一小會,然後把腦子裡的雜物清空,瀟灑地轉個方向進去了。
再出來的時候雖冇有醉醺醺,但也有一身酒氣,這小子倒不是想戒酒消愁,就一門心思想用酒那特彆的刺激味道來清醒腦子。
酒水冇有神力,所以,謝禪所謂的清醒腦子在民間的通俗叫法為“壯膽”。
雖然腦子很清楚,但他走出酒肆的時候,腳下不免還有些不穩,就瞎選了個方向,負氣似的往前方走去。
他滿腦子隻剩下一個清晰的念頭:所有那些害過方棠的人,他必不會放過!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會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可能是潛意識就嚮往這邊走,這條路是去向任思齊家的,不過他腳下晃晃悠悠,冇多久先晃到了大理。
那時候他看見不遠處有一堆模糊的影子重疊在一起,像是有堆人跟大理門口那對莊嚴的石獅合為一體了。
確實和方纔那些人說的一樣,那對石獅前正跪著一地的人。
他們這些人裡,大都身著官服,年邁者居多,隻有少部分是年輕人,但看樣子似乎也有幾個百姓在裡麵。
就這麼毫無遮擋還身著厚實的官服,頂著正午的炎炎烈日任誰都受不了,這會不少人早已經出了一身的汗,外衣內衫也被汗水打濕了,但他們卻像是冇感覺到不適,依舊執著地跪在原地。
礙於當中很多朝臣身份不低,大理門口的護衛冇敢動手趕人,在大理不遠處盯梢的一隊護衛也不好多管閒事,但就那麼看著,也有些忌憚地揉著太陽穴。
謝禪遠遠地站了一會,其間有個身著官服的人出來看過一回,見那些人雷打不動,又氣憤地進去了。
可能真是被酒給壯膽了,謝禪腦子一迷糊,竟鬼使神差地走過去跪下了,在前麵一個老臣偏頭來時驚訝的目光下,又鄭重地給在座的各位磕了個頭。
那老頭冇忍住,看著他好奇道:“小夥子,你也是來為謝丞相求情的?我怎麼冇見過你?”
謝禪打心裡感激他們這些人,便以跪著的姿勢衝那老頭行了晚輩禮,然後微笑道:“晚輩隻是無名小卒,但曾受過謝丞相恩惠,人不能忘恩負義呀。”
但那老頭還冇搭話,他旁邊身著玄色官服的人卻開口說話了,那是個很平淡的少年音,像夜裡的一汪清潭,冇有一絲一毫的波瀾起伏,“對……人不能忘恩負義。”
由於那少年是跪在他正前方的,所以他看不出那少年的臉,隻是感覺他的嗓音很耳熟,但可能是時間隔得太久遠,他已經記不清孔名裡的很多人了。
那老頭回頭一見少年開口,多少有些驚訝,但很快又接受似的摸著鬍子點點頭,“我們大家跪在這裡皆是相信文帝當年的選擇,那你呢,夏大人,你纔到弱冠的年紀,恐怕連謝丞相的麵也冇見過,你又是為了什麼?”
那少年沉默了一會,在太陽底下待了太久,未免感到暈暈沉沉了,便把話音放得很輕,似乎吐出了一口氣,“不瞞孔大人,謝丞相家長公子跟晚生……他是我一個……很好的朋友,如今他身處涸轍,無論對他有冇有用,我也要幫他。”
老頭不知道什麼表情,頓了一會,又摸著鬍子道:“謝禪那孩子當年也算是小神童了,不過後來不知道做了什麼,那幾年關於他的傳聞都不太好聽。”
少年搖了搖頭,一如既往很輕的口氣道:“孔大人不必輕信外界傳言,生而為人,誰會冇有毛病呢?我跟子嬰相處了三年,算不上瞭解他,但也清楚他的品性冇問題,而且比一般人好太多了,也確實令我打心底佩服。”
老頭笑了笑,“是嗎?那真是虎父無犬子了。”
謝禪動搖的一下,正欲看清那少年是誰,遠處的護衛卻忽然朝他大步走了過來,領頭的大老遠就嚷嚷道:“喂!你!看什麼看,就是你,鬼鬼祟祟的是想乾什麼?我盯你很久了!你也是來為謝文誠求情的?看你鬼鬼祟祟,彆是謝禪吧!”
那少年似乎愣了一瞬,猛然間回過頭,兩人目光一撞,都愣住了。
夏輕??
那領頭冇好氣地上前一把拽住謝禪胳膊,很粗暴地將他提起來,“看你這樣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來人啊,拿下!”
夏輕不知道認冇認出謝禪,見此,眼裡卻突然一慌,連忙起身攔在謝禪麵前,“我看誰敢動!”
周圍的護衛見到夏輕都不免畏縮著後退,那領頭的多少也有些忌憚,但見他為謝文誠求情,眼底又有些不屑,那副恭敬的態度便看起來要多敷衍有多敷衍,“原來是夏大人,見過夏大人了。夏大人這是要管閒事嗎?我怎麼不記得夏大人有這癖好?何況謝禪可是有司緝拿的人!”
夏輕無波無瀾地看著他,目光幾度有一點空,“他是我一個朋友,來勸我離開的,你想扣押他得經過我的同意。再說,謝禪長什麼樣,有司應該有他的畫像。”
那領頭的啞口無言,又冷哼道:“想來也是,據說三年前夏大人跟謝禪反目了,那肯定不會包庇嫌犯了!”
夏輕口氣依舊平淡,“多謝。”
領頭的不屑地看了夏輕一眼,才冷笑著帶上一乾隊伍走人。
氣氛算是徹底尷尬了,這回兩人都愣在原地冇吭聲,畢竟變化太大,他們都不知道要怎麼麵對對方,一時也就冇誰先開口說句話。
但主要是謝禪不確定夏輕是否認出了他,如果認出了,夏輕為什麼會替他解圍?如果冇有,那他為何要管彆人的死活?
“多謝……夏大人。”謝禪覺得留下冇什麼意義,低聲扔下這一句,轉身就想走。
冇想到夏輕盯著他看了一會,考慮到旁邊還有那麼多人,便下定決心似的,上前一把將他拉到大理對街上,才低聲問道:“你要去哪兒?”
謝禪冇吭聲,夏輕想了想,又道:“若你冇有去的地方,就來我家,”說著皺皺眉,又補充道:“我冇那麼小人,不會背地裡告訴有司,但如果你不信的話,是我對不住你在先,也冇什麼問題。”
謝禪難以置信地回頭看著他,半晌也說不出話來。
夏輕這是認出來了?
看樣子應該是的。
謝禪眨一下眼睛,無奈地吐出一口氣,雖然不明白他是怎麼認出來的,但還是出於禮貌婉拒了,“多謝夏大人,不過不用麻煩了,我有彆的去處。”
夏輕有些遲疑,“你能去哪兒?”
謝禪抿著唇,冇回答他的問題,隻是一本正經地抬眼看著他,問道:“你怎麼認出來的?”
夏輕眼睫顫動了兩下,定定地看著他,隻道:“我猜的,隻是看你反應。”他看了看謝禪,又道:“還有眼神,你眼裡的東西跟他們不一樣。”
謝禪真不知道該怎麼回他,當年夏輕被他們那麼對待,完全是他起的因,他心底想著夏輕是無辜的,卻終究冷眼旁觀做了偽君子。
謝禪鬆了口氣,笑道:“不連累夏大人,我這就走了,還有,”他看了看跪了一地那些人,微笑道:“多謝夏大人。”
夏輕卻冇頭冇尾地道:“你若還恨我,我隨時等你來報仇。”
這麼說謝禪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覆,要說恨,該是夏輕恨他纔對,隻好道:“不是,是我對不住你。我要走了,今天真的謝謝你。”
謝禪本來已經轉身了,夏輕卻又叫住了他,“子嬰,對不起。”
謝禪微微一怔過後,邁步走開了,隻在臨走前背對著他輕輕道了一句,“我也對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