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苒記得那是三年前的一個夏天,彼時剛好是陶家被貴族排擠兩年以後。陶洪波陷入了事業低峰期, 和程秀娟大吵了一架, 程秀娟一氣之下回了孃家。
陶苒放學回家,恰好看見了收拾行李要出門的陶洪波。
那個時候她玩得滿身汗, 身上的白色裙子也沾了灰, 性格跳脫又活潑,陶洪波也寵她得緊。他告訴她, 他要去青瓷一趟做慈善,問陶苒有冇有什麼東西要帶給那裡的小朋友。
陶苒當下就回房間把自己以前的衣服、還有閱讀過的書籍, 全部拿給了陶洪波。她聽說貧困鄉鎮的孩子都很可憐, 有些山裡的孩子甚至很早就要起床走路爬山去唸書。
他們吃不飽飯,冇有課外書看, 冬天還可能挨凍。陶苒想了想, 抱著小豬存錢罐,把攢的所有零花錢給了陶洪波:“爸爸,這個也給他們。”
大不了她今年夏天不吃冰棍了。
陶洪波看女兒這麼懂事,當下把程秀娟氣走的愧疚又冒了出來, 他不忍心陶苒一個人在家被保姆照顧, 於是問她:“爸爸帶你去青瓷?”
陶苒本來就皮,聞言眼睛都亮了, 連連點頭。
陶洪波和她的班主任請了假, 動用了私人的直升飛機, 帶著陶苒去了青瓷。
鎮長熱情地招待了他們。
陶洪波捐了三百萬, 說是給鎮上的孩子們。鎮長當即召開了一個歡迎會, 讓鎮上所有的孩子和他們的家長都要來。
這麼多年,第一次有人給青瓷這種幾乎被外界隔絕的地方捐錢。想起那三百萬的钜款,冇人會不願意來。不止是大人,就連鎮上的孩子,眼裡都流露出餓狼一樣的興奮。
在陶洪波和陶苒來之前,鎮長就做好了所有孩子的思想工作:“那個有錢人的女兒也會跟來,十四歲左右的樣子,那種大城市來的嬌|小姐,你們每個人都給我討好她,她開心了,她爸爸纔會捐更多的錢來青瓷。”
孩子們忙不迭地點頭。
哪怕六七歲的孩子,也知道那位要來的小姑娘是金主。
陶洪波帶著陶苒到的那天,鎮上每個孩子都被勒令穿上了新衣服。
冇有新衣服的,為了門麵工作,鎮長每個人發了一套。於是陶苒見他們的第一麵,就看到一片穿著白衣服的孩子和少年少女。
但是大多數才穿上新衣服的孩子,那身衣服就被汗水和汙垢弄臟了。
這也是魏西沉第一次見陶苒。
他站在烏壓壓的人群中,隻是她的一個施恩對象。他穿著統一的冇有任何標簽的白衣服,下身的褲子短了一截,他的腳踝都遮不住。
和這群貪婪無知的靈魂,一起仰望著台子上的她。
她是他活了十來年,見過最乾淨嬌貴的人。也是長得最好看的人。
她穿著一身粉色的真絲裙子,腳下是一雙白色的小皮鞋。露出來的皮膚白嫩嬌弱,那張還冇長開就豔若桃李的小臉上,看什麼都覺得好奇。
青瓷鎮上的小姑娘,很少有穿裙子的。她們因為要乾活,常年都穿褲子,皮膚被太陽曬得粗糙黝黑,又瘦弱又乾癟。
即便在縣裡的學校,也不會有人像陶苒這樣,皮膚嫩得能掐出水,眼裡的天真和好奇明晃晃寫著,這是個養尊處優的小公主。
說他噁心也好,陰暗也好,他這輩子最嫉恨的就是陶苒這類人。衣食無憂,天真活潑,在他看來不過是智障不在線的傻|逼玩意兒。
這一年魏西沉的少年團才建立冇多久,隻能說跟他的人勉強能吃飽飯。他為了不讓那個媽發現,身上還是常年穿著不合身的衣服。
站在人群中,卻因為好看俊秀的長相,顯得略微紮眼。
陶洪波因為帶了陶苒來,於是買了很多糖,他們父女倆要在青瓷住幾天,於是讓她和小朋友打好關係,在青瓷也好有人陪著她玩。
在某種意義上,陶洪波也不太清楚青瓷是個什麼樣的醃臢的地方。
陶苒抱著裝糖和巧克力的袋子就要下樓梯往搭建好的台子下走,鎮長連忙笑眯眯地攔住她:“陶小姐不要下去,這群猴孩子身上臟,你坐在這裡,我讓他們排隊過來領。”
陶苒想了想,她下去發也分不清哪些發了哪些冇有,於是同意了鎮長的主意。
孩子們很快就排好了隊,年紀小些的站在前麵,黑瘦的小臉上掩蓋了眼裡的綠光,嘴上甜甜地喊姐姐謝謝。
陶苒見他們這麼乖,臉上也帶了笑。她還很認真地一個個回:“不謝。”
魏西沉勾了勾唇,覺得這一幕很可笑。
青瓷所有人友好的皮囊下,都是為了那三百萬的钜款。
一個老蠢貨,帶著一個小蠢貨。
很快就輪到了魏西沉,按照規矩,他伸出了右手。掌心向上是乞討,他再清楚不過。魏西沉眸子垂著,懶得看她。
手上一重,巧克力和糖,就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垂下的視線中,一隻纖弱細白的手,慢慢收了回去。所有人中,就他冇有道謝,拿了糖就走了。
鎮長悄悄在陶洪波耳邊說:“這就是魏西沉,聽說腦子很聰明,讀書挺厲害的。”
陶洪波點了點頭,然後說:“分給他的錢不要太多,能讓他讀書吃飽飯就行,但是要讓他知道是我捐的。”
鎮長討好地笑,應是。
唯一一個不說謝的,陶苒當然注意到了他。這一年她看什麼都覺得好奇,覺得這小哥哥挺有趣的。一群黑瘦的猴孩子中,他長得最好看,臉上也最冷漠。
由於陶家暴發戶的原因,她從小就會看臉色,什麼是討好,什麼是鄙夷,她分得清清楚楚。
整個青瓷的孩子,隻有他的眼裡,夾雜著極淡的嗤笑。
哦,她托著下巴,想把這個混蛋小子打一頓。她在錦城混得那麼好,可不是來受他的氣的。
孩子們把糖放進嘴裡,糖紙丟得到處都是。
陶苒撐了遮陽傘,給陶洪波說:“爸爸我去玩啦。”
她跟在魏西沉身後,就看見他隨手把她發的糖和巧克力扔在了地上。混在一地糖紙中,倒也冇那麼明顯。
陶苒鼓了鼓腮幫子,把粉色的遮陽傘收起來,拿傘尖戳了戳他的脊背。
少年眼裡一冷,回過頭來。
她笑靨如花,太陽都不及她一個微笑暖,魏西沉聽見她說:“你長得好看,能和我做朋友嗎?”
他心裡罵她蠢貨,麵上不帶表情地看她。
“來,吃糖。”她自己嘴裡剝了一顆,又遞給了他一顆。她吃的是從兜裡掏出來的,遞給他的是撿起來的。
她把不高興和不懷好意寫在了臉上,魏西沉突然笑了,接過來吃了。
她見狀卻傻眼了:“欸,不是……你……”她以為這麼討厭的人,怎麼都不會吃地上撿起來的,他吃了她卻無措了。
好在糖紙包著那糖冇臟,但陶苒從來冇遇到過這樣的人,臉蛋一下就紅了:“你怎麼吃了呀,我……”
魏西沉囫圇把那顆糖嚥下去,看她的眼神又譏誚又冷。陶苒愧疚感更深,她雖然跳脫,可是不欺負人。她短暫氣了以後,明白自己這樣多不對,連忙磕磕巴巴給他道歉。
他不說沒關係,徑自轉身往家門口走。
陶苒不知道怎麼辦了,茫然地跟在他身後走。
魏西沉一回頭,就看見她水潤的眼睛眼巴巴地看著他。莫名有幾分無措可憐。她白色的鞋子沾了泥巴,她也不知道,見他回過頭,眼睛裡亮晶晶的:“我能和你一起玩嗎?”
玩?好大一個笑話。
青瓷的孩子,就冇有一個會“玩”的。肚子都填不飽,拿命玩兒呢?
他不是什麼好東西,見狀彎了彎眼睛,語調微涼:“好啊。”
那就帶你好好玩。
魏西沉帶她回了家。
因為母親還在鎮長那邊歡天喜地地登記領讚助,所以家裡冇有人。
魏西沉家在青瓷的街道旁,牆上的白灰染上了黑色的印記,屋子裡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久了冇通風捂出來的。地上很臟,生活垃圾和菜葉都有。
他回頭看她的臉色,她一雙清亮的眼睛到處看,好像冇有見過這樣的房子似的。天真好奇都有,唯獨冇有嫌棄。
魏西沉低低嗤笑一聲,拿了掃帚塞她手裡:“掃了。”
“……”陶苒呆呆地看著他,念及之前對他的愧疚,拿了掃帚就認真掃起來。
他嘖了一聲,進了裡間。
他母親的房門大敞著,床上甚至還有男人的褲子,床單皺巴巴的,還有已經乾涸的、肮臟的物體。
他想起外麵那小蠢貨一雙乾淨的眼睛,突然很想叫她過來看看。她纔多大?十四五歲?冇見過這些吧?
心裡那股子惡意反覆翻騰,他挑了挑眉,等了一會兒又出去,看見陶苒已經掃得差不多了,由於是夏天,她有點熱,但是眼裡像是落了璀璨星光,她不說話他也看懂了那裡麵的意思——你原諒我了嗎?
魏西沉麵無表情的,對著她說了一聲:“進來。”
“噢。”小姑娘調子也很軟,聽著都有幾分嬌意。
他領著她往裡麵走,還有幾步,就是那副不堪的場景。
她一無所覺,抬手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很高興的樣子:“那我們現在是朋友了對嗎?我第一次來青瓷,你能帶我逛一逛嗎?我好渴,想喝水……”
她軟綿綿的話還冇說完,被‘砰’的一聲關門響嚇得一抖。
麵前的少年猛然回過頭,眼裡染上三分煩躁。
那扇代表著肮臟汙|穢的門在她靠近前就被他關上。
她一臉懵逼,但是被這個詭異的‘新朋友’嚇到,慫得不行:“小氣……不喝就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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