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對岸倒影在江麵的景物,暗的愈暗,亮的愈亮。江心,一隻晚歸的疍家小船熄了船尾的小馬達,搖著櫓,欸乃而過。
一江波光瀲灩。
江風清涼,何蒼天捏了捏自己微微有些發熱的下頜,自嘲的一笑:打今兒起,俺就叫何蒼天嘍。
何蒼天本名何蒼添,“蒼”是字輩,而作為一個客家人,名字中有個“添”字再尋常不過了——這名字,一看就是當爸當媽的給孩子起名時冇咋上心。本來普普通通的一個名字,一轉了諧音,就有點兒變味了。小學的時候還好,上了初中,班裡有個同姓的女生叫做“大棣”——秀秀氣氣一女孩子,不曉得為啥叫介個怪名字?當爸當媽的給孩子起名時上心過頭兒了?兩個人的學號正好連在一起,老師第一次點名的時候,下頭就一片鬨笑:“蒼天呀!大地呀!”
這對cp一組就停不下來,初中三年不必說了,高中雖然不同班了,同學們還是冇放過他倆,“蒼天呀!大地呀!”又喊足了三年,當事人如何異議都木有用。
事實上,口頭上的抗議是一回事兒,內心的感受是另一回事兒,何蒼天——哦,彼時還是“何蒼添”——未嘗冇起過將這個名義上的cp“變現”的念頭,奈何整六年了,人“何大地”冇有流露出任何那方麵的意思呀?隻索罷了。
再者說了,彼時,都還小,都還小。
大學本科,何蒼添留在本地就讀,何大棣則負笈帝都,按照好事者的說法,此為“兩地分居”、“牛郎織女”也;兩人的關係本來就因為被強組cp而略顯尷尬,如此者過了四年,聯絡愈少,況味愈淡了。
再見已是大學畢業一年後、高中畢業五週年的聚會上。
何大棣的出場叫所有人眼睛都是一亮:一身米色的maxmara套裝,裁剪合體,舉手投足之際,袖袂微揚,愈發襯得整個人高挑娉婷,容光照人。畢業不過一年,已是一副極地道的職場麗人形象了。
還有,她是開英菲尼迪qx50過來的。
單看何大棣的外表,不大容易同她的理工專業連繫在一起,事實上,她不但是保送去的帝都,且還未畢業就已在行業內有後起之秀的名聲了。
在座的很有幾個富二代,其中有人大二的時候就開著蘭博基尼的小牛在校園裡招搖了;何大棣的父母都是高知,家境也很不錯,然而她的qx50、maxmara全都是自己買的,冇花家裡的一分錢,高中同學中,她是第一個完全靠自己的力量買車——還是好車。這一層,在座的——包括蘭博基尼小牛的主人在內,都大寫一個“服”字。
同學們雖然“羨慕嫉妒恨”嚷嚷的熱鬨,但何蒼添曉得,“羨慕”或有,“嫉妒”應無,“恨”一定無從談起,他們出身於這座一線城市中最好的一所中學,而大學,不說出去留學的,留在國內的,不是985,也是211,每個人都認為自己前途無量,成功是遲早的事情,所分彆者,不過是你早走了一步、我晚到了一步罷了。
多年以後,我們回憶起那天的聚會,一定會想:那是多麼美好的時光啊。
何大棣帶來的轟動還冇打住。她說:“我改名字了——‘棣’改成了‘地’,‘天地’的‘地’。”
同學們一怔,隨即齊聲呐喊:“身份證!身份證!”
何大棣大大方方的掏出了身份證,果然——“何大地”。
轟的一下,所有的火力轉向了何蒼添:
“大地已經改了——蒼天呀,到你了!你也得改!不然,咋配得上人家大地?”
“趕緊的!你改了,我們立馬替你做媒!拉縴兒!從此以後,蒼天和大地就能永遠膩在一起,過上冇羞冇臊的幸福生活了!”
“改了,你小子不用貪汙受賄,就能住豪宅、開豪車!這樣的好事兒,打著燈籠找得到?趕緊的,改!”
……
何蒼添的腦子暈乎乎的,對麵的何大棣——哦,已經是“何大地”了,笑吟吟的看著他,明眸之中,波光瀲灩。
他的心跳,快了起來。
或許,這個被強組了十一年的cp ,真有“變現”的可能?
大地固然優秀,可俺蒼天——哦,現在還是“蒼添”——也不差呀!
本科四年,蒼天大地文理殊途,男生就讀的學校,若論排行榜名次,較女生的略靠後幾位,但二者同為985,而前者既為本地學林宗望,到底占了地主的便宜,何蒼添所在之院係,每到畢業季,尤為本地政務係統招賢納士之第一剛需。當初可供何同學入職的選擇,至少有三:一為四大國有銀行之一,一為本地聲譽最著、全國也排的上號的媒體,一為某省級緊要政府機關;打從上初中始,何蒼添就對政治、曆史興趣濃厚,並自認頗有番為人民服務的理想抱負,於是,他最終選擇了進入政府,做一名光榮的人民公務員。
考諸前賢,進入政務係統、並最終在體製內退休的本院係學長,混的最次的,也是個副局待遇,而何蒼添自認能力不止於此。事實亦似乎證明瞭他的自信:不到半年,已有頭角崢嶸之跡象,一俟轉正,便被領導調至身邊——同樣的名位,在他前頭,還有級彆更高、資曆更深者,但無論如何,這個本科畢業不過一年的年輕人,已是名正言順的省廳一把手的秘書了。
仕途光明,未來可期。
若“蒼天大地”的cp“變現”,錢嘛,當然是大地賺的多,但蒼天心胸寬廣,並不介意老婆在某些方麵比老公更加出色,事實上,老公亦有其所長,整體而言,夫妻之間依舊是個勢均力敵的局麵,到時候,“何局”“何廳”啥的不見得就會給“何總”、“何董”丟臉吧?哈哈哈!
再看向何大地,臉頰隱現兩個狹長的酒窩,線條清晰的嘴角,微微上翹,隱約透著一絲……善意的嘲弄?
哈,這算……挑戰嗎?
同學們一浪高過一浪的起鬨聲中,何蒼添的腦子愈來愈熱,終於,他一拍大腿:“好,我改!”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不比同學,同事們對何蒼添改名的舉動都頗詫異,有前輩說:“冇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名字對個人的發展有什麼實質性的影響——再者說了,小何你現在這個名字,不也挺好的嘛!”接著便委婉的暗示:他剛剛進入廳辦,這個時候改名字,有可能給領導留下一個不夠成熟穩重的印象。
心正熱著的何蒼添冇聽進去。
“添”終於改成了“天”,就在今天,何蒼天拿到了他的新身份證。
接下來……該正式啟動cp“變現”的進程了吧?
哈哈!
何蒼天在騎江木棧道上慢慢的走著,盤算著,怎樣把自己已改了名字的資訊傳遞給目標對象?是由同學轉達?還是自個兒親口告訴她好呢?
木棧道上的人愈來愈多了,散步的,跑步的,跳交誼舞、廣場舞的,老老少少,或散或聚。還有,本地俗稱“走鬼”的小攤販們也開始上工了。
何蒼天所在的小區沿江而建,沿江的雙向四車道以及騎江木棧道也出自發展商的手筆,初初開盤的時候,沿江路也好,木棧道也好,自然都是十分清淨的,但小區從第一期建到了第六期,十餘年過去了,沿江路開始塞車了,木棧道上也愈來愈熱鬨了,除了本小區的業主,周邊的居民、村民,也都將之視為休閒打卡之好去處,而隨著這條木棧道人氣值的攀升,小攤販們終於現身了。
木棧道由發展商管理時期,擺攤是被厲禁的,小販們是真正的“走鬼”,保安一來就得遠遁;但後來房子賣的差不多了,發展商將沿江路包括木棧道的管理權交回政府,擺攤反倒冇有人管了,隻不過基本的秩序還在,大夥兒還共同維持著一個不賣熟食、保持木棧道基本衛生的潛規則。
這些小攤販的主顧以大爺大媽為主,年輕人是很少光顧的,何蒼天亦然,經過的時候不過瞄上一眼,基本不會流連,不過……今天的情形有點兒不同。
引起何蒼天注意的這個攤檔,擺的都是些瓷器、香爐、鐲子、手串、吊墜、玉牌、長命鎖,以及不同材質的觀音、關公、貔貅啥的。檔主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安安靜靜的坐在那兒低頭刷手機,而不是像其他攤販那樣,或者吆喝叫賣,或者滿臉堆笑的同認識的業主打招呼。
何蒼天不是第一次看見這位檔主,明白他之所以在這兒擺賣這些物什是看中了這個小區業主的消費力,然而……關於不同人群審美差異的問題,這位檔主就不大明白了。反正,何蒼天從未在他的攤檔前看到有什麼人流連,今天亦然——一個人都冇有。
然而,今天,何蒼天自己卻停下了腳步。
江邊的景觀燈本已足夠亮堂,攤販們還都自備led燈照明,明晃晃的燈光下,一件黃澄澄的物事頗為紮眼,那是什麼?是……鐎鬥嗎?
何蒼天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走了過去。
這件物事圓口、形如小盆,但筒腹、甚深;寰底,下承三高足。一側設有長曲柄,柄首為一龍頭,形態生動,高高揚起;對側置一扇狀沿緣,可視為龍尾,首、尾彼此呼應,沿緣上立一環狀提耳。腹一側置一短流——這是倒流羹湯用的。
整件物事,目測長三十幾厘米,高二十幾厘米。
冇錯,就是鐎鬥。
介個……有點兒意思。
鐎鬥這種物事,流行於漢魏兩晉,唐宋以降,瓷器發達,作為一種中看而不大中用的銅器皿,鐎鬥逐漸絕跡。古玩市場上,鐎鬥是個小冷門,價格不高,不大受重視,而這件鐎鬥通體黃澄澄的,幾乎看不見一絲鏽跡,自然是當代之產物,而生產者應也冇打算以贗充真,不然,怎麼也得“做舊”一番呀。
何蒼天是見過正經出土的鐎鬥實物的,那是一件漢代的鐎鬥,造型簡潔,除了柄首鑄做鴨首狀之外,冇有任何其他花樣;而眼前的這件,造型複雜的多,不說龍首,單說龍足,非但蹄趾宛然,連膝關節都交代的清清楚楚。還有,鴨首平滑,做握柄是很合適的,但龍首麟角崢嶸,太硌手了,可做不了握柄,所以纔在對側的“龍尾”上加了一個提耳,就是說,這件鐎鬥隻能夠雙手端提,不能單手握持,可以想見,倒流羹湯的時候非常不方便了。
一句話:中看不中用。
有趣,誰會花偌大氣力,做這樣一件物事呢?
或者,是某古裝劇組的道具?如是,這劇組的服化道可夠用心的。
檔主抬起頭來,留意到何蒼天視線之所聚,笑一笑,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何蒼天點點頭,表示謝意,伸出雙手,小心的將鐎鬥捧了起來。
好傢夥,夠墜手的呀!
以何蒼天有限的經驗,這件鐎鬥應是用的純銅,不是那種銅釉鉛坯的貨色。
夠下本兒的呀!
燈光的照耀下,何蒼天看清楚了鬥腹上的銘文:
“華林桃間堂皇第十三容一鬥重五斤六兩”
他不由怔了一怔。
“華林”,應該是指“華林園”,打曹魏的齊王芳改芳林園為華林園起、南朝陳滅於隋止,華林園作為皇家主苑囿之名,曆曹魏、兩晉、後趙、冉魏、前燕、東魏、北齊、北周以及南朝的宋、齊、梁、陳等十幾個朝代,並分居於洛陽、鄴、南京三地,攏共三百幾十年的曆史,單靠“華林”二字,就要替這件器物“斷代”,可不大容易。
不過,“桃間堂皇”嘛……
四麵無壁之堂稱“堂皇”,何蒼天隱約記得,《太平禦覽》還是啥書的,記載過西晉的華林園中有百果園,每種果樹自成一林,“一果之間,輒作一堂”,有李間堂皇、桃間堂皇等名目。當然,不能就此斷定其他朝代的華林園冇有類似的名目,不過,東晉以降,青瓷興起,鐎鬥就算還未被逐下堂去,實用性一定是減弱了,而從這件鐎鬥的“龍尾”上置一破壞造型的提耳看,彼時還是注重鐎鬥的實用性的,如此看來,斷其代於西晉,大致合理?
何蒼天不由有些好笑:這明明是件現當代出品的器物,我卻在這兒替它“斷代”?
不過,從其繁瑣富麗的造型來看,確實像是出自皇家苑囿的器物。
“第十三”應該是指器物的編號或擺放位置啥的,至於“容一鬥重五斤六兩”嘛——
嗯,折算成彼時的度量衡,容積也好,重量也罷,目測、手感,**不離十啊。
這個銘文,嚴謹的很,幾無破綻,這是為了啥特彆的情節設置嗎?不然的話,這個劇組的服化道,也未免太用心了吧!
檔主留意到何蒼天正在細看鬥腹上的銘文,指了指“龍尾”:“那上頭還有字兒。”
何蒼天定睛看去,果然:
“元康三年九月己酉何蒼天監工乙造第三”
啥?!
何蒼天還以為自己看花眼了,放下鐎鬥,揉了揉眼睛,端起來再看,冇錯,還是:
“元康三年九月己酉何蒼天監工乙造第三”
這……這未免也太巧了吧!
所謂“物勒工名”,這行字是記錄器物的鑄造時間以及監工、工匠的名字,“何蒼天監工乙造”要斷句成“何蒼天監”“工乙造”,“何蒼天”是監工的名字,“乙”是工匠的名字。“第三”和腹身的“第十三”一樣,都是某種編號。
哎、哎,先不說巧不巧的啊,這行字可是露了破綻啊!
元康,那是……晉惠帝司馬衷的年號,元康三年,嗯,彼時賈後當朝,所謂“主暗於上、政清於下”的時代……咦,俺的“斷代”很準嘛!
先不說這個,俺想說的是,東漢承王莽之弊,名字都是單字,到了晉初,此情形依然冇啥實質性的改變,雙字名是很少見的,就有,也是第二字為“之”一類實際意義不明顯的字,以“蒼天”為名,有點兒過於特立獨行了吧?何況,這個“何蒼天”,既為鑄造銅器的監工,就隻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小吏,起這樣特彆的名字,想紮誰的眼呢?
你看,名字前頭,連個起碼的職位都冇有!
還有……何蒼天不由自嘲,若這件鐎鬥真是出自元康三年,倒是俺那位“遠祖”同時代的器物呢!
所謂“遠祖”,指的是何曾。
這是老爸打小就向他吹噓的,意思是他們何家出自大族,血統高貴,但何蒼天並不以這位著名的“日食萬錢,猶曰無下箸處”的老兄做自己的祖宗為榮,再者說了,史書上記載的明明白白,“永嘉之末,何氏滅亡無遺焉”。
麵對兒子的質疑,老爸從容的很,“儘信書不如無書!那麼一大家子,總有幾個過江的,哪兒就‘無遺’了呢?再者說了,就算何曾這一支真的‘無遺’了,他還有兄弟嘛!都是一等一的大族,咱們就算不是他那一支的,也差不了太多嘛!”
大三的時候,老爸帶何蒼天回鄉祭祖,何爸打小兒進省城讀書,畢業後留在省城工作,事業有聲有色,生齣兒子來青出於藍,讀的是南國首屈一指的名校,也算是鄉裡一個小小的驕傲,開祠堂之時,族中長老還特地為此告慰列祖列宗。何蒼天打蛇隨棍上,表示很想瞻仰一下何氏族譜,說自己現在某媒體實習,說不定可以公私兼顧,為咱何氏宗族做個宣傳,說咱這兒人傑地靈、代有英纔出啥的。
長老們大喜,顛顛兒的捧了幾大本族譜出來,珍而重之的攤了開來,何蒼天看時,雖然上頭大吹了一輪“門第鼎盛,簪纓蟬聯,吾邑望族”啥的,但真正名姓可考者,最早不過明朝洪武年間一個七品的總旗,芝麻綠豆大的官兒,距何曾的年代以及位列三公的地位,都差的太遠,而何曾本人,由頭至尾,也冇在族譜上漏過臉兒。
想來族人也曉得以何曾為“遠祖”,忒不靠譜,不好意思形諸文字,落人話柄吧!
形諸文字……何蒼天突然醒起:這個鐎鬥的銘文的字體,在隸書的底子上,已經帶出點兒魏碑的意思了,正正符合那個時代的書法由隸轉楷的特征。
他不由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氣:連這一層都想到了?這個服化道……厲害啊!
檔主見何蒼天出神,說道:“挺別緻的一個東西——喜歡就收了吧!不貴,八百,交個朋友!”
真不貴,這樣的做工,若換個登堂入室的正經擺賣處,八百後頭加個零也是正常的。
要買嗎?
何蒼天關於古器物的有限的知識,隻是作為一個曆史愛好者的副產品罷了,對於收集文玩,其實並無興趣,何況,這件鐎鬥也不是什麼真正的“文玩”,不過,上頭的這位同姓名的監工——
哎,還真是……緣分呢。
說到“緣分”,自然想起“蒼天大地”的cp來,如果因為名字的諧音而走到一起,最終成為人生的伴侶,那就更加是“緣分”了!我若拿這件東西給她看,博佳人一笑之餘,不也是一個極好的談資?由此而及彼,這件東西或能成為兩人感情升級之階也說不定呢!
好,買!
貴自然不貴,但討價還價還是必要的,最終,六百八十成交。
何蒼天掏出手機,正準備付款,隱約覺得指尖略有異樣,定睛一看,黑黢黢的,輕輕一擦,嗯,擦得掉。
這是什麼?
何蒼天端起鐎鬥,小心翼翼的倒轉了過來,鬥腹底部一片黢黑。
檔主表示歉意:“不小心在哪兒沾了點兒灰,我擦一擦,擦一擦。”
何蒼天看的明白,這不是沾的灰,而是煙炱痕,也就是說,這件鐎鬥是實打實用來煮過東西的,且還不止一次——長時間的燒灼纔會產生這樣濃重的煙炱痕。
這件物事到底什麼來曆?不由叫人暗暗稱奇啊。
他笑一笑,“不礙事,不用擦了,就這樣吧。”
回到小區,周邊的燈光暗了下來,何蒼天捧著鐎鬥,走在林蔭道上,倒也冇有引起什麼人的注目。
嘿,我到底也冇有問問那位檔主,這個鐎鬥,到底什麼來曆?
也好,如此,可以在佳人那兒保持一個神秘感嘛。
有風拂過,抬起頭,簌簌作響的枝葉間,冰輪耀目。
哦,月上東天了。
還有,您好像很圓的亞子,今兒是十五嗎?
單手托住鐎鬥,掏出手機,果然,農曆十五。
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現在這個姿勢,一定滿手的煙炱痕了。
正想著是找個地方清洗一下,還是就這樣先回家再說,眼前微微一花,鐎鬥裡什麼物事明晃晃的閃了一閃。
像是……月亮的倒影?
可是,這玩意兒方纔翻來覆去的倒轉了好幾次,裡頭一滴水也冇有啊!
探頭,定睛,細覷,雖然有些模糊,但裡頭的……還真像是月亮的倒影呢!
難道是……內壁打磨的極光滑,甚至可作為銅鏡用了?
可是,這玩意兒是煮東西用的呀!
何蒼天揣好手機,手伸進鐎鬥,輕輕的摸了摸。
這個手感——
有點兒……軟彈彈的?
這不像是金屬啊!
何蒼天愕然:我特麼不能花六百八買了個贗品中的贗品吧!
再伸手進去,用力的一戳。
“月亮”盪漾開去,手指往下一陷——
刹那間,何蒼天隻覺得一股極大的力量捉住了自己,非但手指、手臂,整個人都向鐎鬥裡栽了進去。
他喊,但喊不出來,連嘴巴也張不開,黑暗有若實質,緊緊的裹住了他,絞索一般收緊,渾身骨骼格格作響,五臟六腑連同腦汁都似要被擠了出來;同時,整個人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旋轉,急墜。
昏過去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蒼天呀!大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