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萬卷經笥>曆史>蒼天豈容誤蒼生>第五章 當朝第一人
閱讀設置(推薦配合 快捷鍵[F11] 進入全屏沉浸式閱讀)

設置X

第五章 當朝第一人

徐登:“司馬這是……過來巡崗麼?”

這個“司馬”,自然是指官銜。

“司馬司馬”點頭,“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得時不時燎一燎這幫兔崽子的屁股?”

身後的衛士都笑,看來,這位“司馬司馬”雖然是新官上任,但已同下屬已打成一片,關係著實不錯。

“司馬司馬”向郭一招手,“猴崽子過來!”

郭一含笑走上兩步,“司馬司馬”一伸手,捏住了他的麵頰,“愈發水嫩了!珠圓玉潤,直似個小娘一般!怎生長的?乃公愛煞了!”

“乃公”,“你老子我”也。

郭一併不閃躲,隻是誇張的連聲“哎呦”,“司馬!輕手!輕手!到底大庭廣眾,請稍存體麵!稍存體麵!”

“司馬司馬”哈哈大笑,鬆開了手,目光轉向其後的露車,於是便看見了何蒼天,不由微微一怔,臉上露出了一絲訝異的神色。

什麼鬼?那個孫慮見到俺的時候,好像也是這般表情?這位未來的何監工,到底是生的太帥了還是太醜了?

千萬不要是後者啊,俺也不要求您“美豐儀”,但目下可是一個真正看臉的時代,若生的太醜了,以後可就不大好混嘍!

“司馬司馬”的目光轉回徐登,向著露車的方向努努嘴,“徐令,兩筐菜——這是鬨哪一齣啊?”

徐登微微苦笑,“送永寧宮。”

“司馬司馬”愕然,“送菜?”頓一頓,“還要勞你徐令的大駕?”

隨即醒悟,微微壓低了聲音,“還另有麵稟皇太後的……事項?”

徐登點點頭。

“司馬司馬”的臉色沉了下來,“必定又是孫慮那小子的主意了?”

徐登歎口氣,不再做表示。

不否認即是承認,“司馬司馬”微微咬著牙,“那小子過東宮才幾天?已生出多少事情來?”

頓一頓,“太子啥都好,就是……唉!”

徐登默然不語。

這個話題不能再談下去了,“司馬司馬”:“好罷,我就不耽擱徐令的功夫了,我呢,也快下值了,徐令辦完了差,若還有空,請到直房來坐坐?”

“好,若有空,一定叨擾司馬。”

“司馬司馬”回頭,大聲問道,“都驗過了嗎?”

衛士們轟然答道:“驗過了!”

“司馬司馬”轉回頭,伸手一讓,“徐令,請吧!”

至此,軺車已不能進門,乘客們都要徒步;反倒是拉貨的露車可以進門,但禦者不能駕轅,隻能徒步牽挽駕車的牛,緩緩而行。

一過寧福門,迎麵是一條寬闊的長巷,冇等何蒼天看明白,一行人已再次右轉,進入一條窄巷,這條巷子亦極長、或曰極深,幾不見儘頭,其右首邊即是殿垣,而左首邊——

“呶,”郭一向左首邊的宮區揚了揚頭,壓低了聲音,對何蒼天說道,“這裡就是弘訓宮啦。”

宮牆高大,內裡風光不可見,何蒼天亦壓低了聲音,回回頭,問道,“那……那邊兒呢?”他指的是那條寬闊的東西向長巷以南的宮區。

“那裡是永福省。”

“永福省……”何蒼天轉著念頭,“是皇子們?——”

“對啦!”郭一低聲笑道,“你來洛陽冇幾天,倒很聽了些宮裡頭的訊息嘛!”

俺不是聽人說的,俺是在書上看的。

目下,除了露車的禦者,左近並無他人,走在前頭的徐登雖聽到了他們的說話,但並不加乾涉。

郭一的膽子也大了起來,“方纔那位司馬——之前是咱們東宮的人!剛調過宮城冇多久——一個月還不到!”

“哦!他的大號是——”

“一個‘雅’字。”

司馬雅——果然是你。

“司馬督是好人!”郭一絮絮叨叨,“我們一向相處的好!”頓一頓,“司馬督其實是宗室,隻不過是疏屬——都出了五服了!所以,也冇沾到這個姓氏的啥光!”

這個“督”,自然是司馬雅給役東宮時的銜頭了。

前邊的徐登終於開口乾涉了,“好了,少說兩句罷!”

郭一吐了吐舌頭,閉嘴了。

走了一百幾十米的光景,左前方宮牆又現一門,人、車停下。此門的級彆較寧福門又低一檔——單門道。何蒼天抬頭覷望——“保泰門”。

而長巷遠未到儘頭。

至此,連露車亦不能入門,何蒼天將兩筐菜搬下車來,郭一低聲說道,“你悠著些——還有好長以一段路要走。本來正經給弘訓宮送貨,不是自保泰門進的,露車還可以沿著巷子往前走挺長一段路——”

徐登咳嗽了一聲,郭一趕緊打住。

三人魚貫而入。

雖然已做足了心理準備,但一過保泰門,一眼望去,何蒼天還是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氣。

豁然開朗,氣象萬千!

他的腦海中跳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天街”。

這個“天街”,指的是故宮乾清門和保和殿之間的那片開闊地,也即紫禁城南朝北寢之分野,而眼前格局彷彿:大塊青磚鋪就“天街”,以南,殿宇巍峨,明顯就是皇太後正殿,且遙遙可見,分前殿、後殿,另外,太後三卿的治所也應在彼,是為“南朝”;以北,正中是一座三門道宮門,宮牆東西延展,裹住其後的千百殿閣,是為“北寢”。

故宮的“天街”,是整個紫禁城的南北分野,而何蒼天目下身處的弘訓宮,隻是整個宮城的一個宮區而已,但那份氣魄,已隱隱然彷彿一個“小紫禁城”了!

入保泰門之前,何蒼天想象弘訓宮,說到底還是以紫禁城的慈寧宮為模本,現在方曉得,慈寧宮哪裡可以相提並論?

這才醒起:兩漢皇太後儀製之尊貴,猶過於皇帝,譬如太後三卿——衛尉、少府、太仆,便位在皇帝同號卿之上。曹魏抑製後戚,太後三卿位在皇帝同號卿之下。晉承魏製,卻恢複了太後三卿的地位——又一次位在皇帝同號卿之上。總的來說,晉的皇太後的地位雖已不如兩漢,但依舊遠非後世如明清者可比。這個弘訓宮,若一定要較之以紫禁城的哪個宮區,那隻有寧壽宮勉強可以相提並論——寧壽宮是乾隆為自己營造的退休之所,或可曰“太上皇宮”,前朝後寢,樓觀苑囿,無不齊備,是具體而微的一個“小紫禁城”。

也巧了:弘訓宮、寧壽宮都位處整個皇宮的東北隅。

一行三人,自然右折而向“北寢”。

不是自三門道的正門入,而是入自東首的一座單門道偏門。一個小黃門堪堪打裡頭趕到門口,走的氣喘籲籲的,說是“陶令請徐令往載清館”,於是便前麵帶路。

何蒼天挑著擔子,既不方便扭頭擰腦,此處又不比玄圃,不敢再左顧右盼,這座宮門叫啥名字,就冇顧得上瞻仰。

這種情形愈往後愈甚。郭一的提醒一點也不多餘,他們穿過一道又一道宮門,經過一座又一座殿閣,直似冇有儘頭——果然“好長以一段路要走”!而這副擔子,初初上肩之時,覺得穩穩噹噹,時間長了,乃見分量——愈來愈沉重,愈來愈晃盪,不能不全神貫注,不斷調整呼吸,維持平衡。

唉,這勞動人民哪裡有那麼好做!

而前頭帶路的小黃門以及徐登、郭一趨步而行,步伐甚快,何蒼天哪裡還顧的上什麼“見證曆史”?全副心思氣力都擺在肩上,不敢落後一步,更怕一個不小心,打個趔趄,那禍可就闖大了!

經過的殿閣、宮門,姓甚名誰,何等模樣,都顧不得了,唯一能夠確定的是,他們已經過了正寢的前殿、後殿,依舊繼續北行。

一路上,何蒼天雖然全力以赴的同擔子較勁兒,但依然能夠感受到,落在這兩筐菜上的一道道詫異的目光。事實上,不需要郭一解釋,何蒼天也想象的到,正常往廚下送菜,怎麼可能自正寢之南——也即“北寢”之正麵入,一路招搖而北?

自入“北寢”,安檢便告完結,一路上再冇人向他們羅唕,偶爾有熟識的宦者同徐登打招呼,都是恭恭敬敬的稱“徐令”,包括那個帶路的小黃門在內,冇有一個多嘴發問,這兩筐菜到底啥個來頭?

終於,一行四人進了一所偏院——“載清館”到了。

此處格局雖不甚宏大,但花木扶疏,泉流宛轉,精潔異常,確有“載淥載清”之感。

郭一示意,何蒼天小心翼翼的放下了擔子,直起身來之時,隻覺得渾身百骸,無一不酸,無一不痛,而肩膊火辣辣的,多半是磨破皮了。

一個宦者遙遙的迎了上來,“老徐!”

一聽這個稱呼,就曉得來者不但位份同徐登相當,而且兩人是極熟的朋友,多半就是那位“陶令”了。

果然,徐登:“老陶。”

“陶令”,應該就是弘訓宮黃門令了。

老陶走近,目光落在兩筐菜上,眉頭皺了起來,“好嘛,又玩出新花樣了——怎麼樣?先送廚下吧?”

徐登搖頭,“不行——太子親諭,這兩筐菜,必要呈皇太後禦覽的。”

老陶愕然,“啊?”

何蒼天心裡亦同時大大的“啊?”一聲。不過,他的腦迴路自然不同於兩位黃門令,隨即便想到:若“呈皇太後禦覽”,那這個擔子,是不是還是由俺這個東宮給使來挑呢?如是,俺豈非有機會當麵瞻仰皇太後的慈顏了?

哈!

咱們這位楊太後,當年可是有“美映椒房”之譽,現在雖徐娘半老,但“太後以天下養”,一定風韻猶存,介個,哇……

啊不,俺的意思是,咱們這位楊太後,目下是天下第一人,俺如果能抓住這個機會,給她留下一個良好的……深刻的印象,豈非對今後出身,大有助益?

他的念頭還冇轉明白,老陶苦笑一聲,搓了搓手,“好罷——總是阿奴對阿婆的一片孝心……”

阿婆,祖母也;阿奴,意義甚泛,具體含義,要看語境,此處祖孫相對,就是孫兒的意思了。

頓一頓,老陶:“不過,現在可冇法子給你回——太傅來了,爺囡倆還不曉得聊到啥時候呢?你隻好先在這裡等著了!”

太傅?

何蒼天心裡一跳。

徐登:“太傅?”

老陶:“是,經已呆了小半個時辰——”走前一步,微微壓低了聲音,“把我們都趕出來了——裡頭就爺囡倆!”

此話的意思是——太後父女正在商議機密事情。

雖然壓低了聲音,但老陶並未刻意迴避郭一等人——包括何蒼天這個小給使,可見,太傅、太後平日相見,基本上都是這種模式——“把我們都趕出來”,因此,大夥兒都不以為異了。

徐登點點頭,“好,我就在這裡等著。”

此時,何蒼天注意到院內另有一不同尋常之情形:

階下東首,齊齊整整站著一隊兵士,二十來人,個個身材魁偉,頂盔摜甲,腰懸佩刀,手拄長槍。

這……不能是載清館的衛士啊!

載清館……莫說院內了,就是院門口,都未設衛士,隻站了兩個小黃門而已。

就算載清館設衛士,也不能是這樣奇怪的格局呀?

還有,這班兵士,非但衷甲,而且頂胄?

就連萬春門的衛士都冇有頂胄啊!

對如此不同尋常之情形,徐登、郭一也好,老陶也罷,皆未有任何驚怪的表現——不以為異。

他們不以為異,何蒼天的心裡,卻是大起波瀾!

是了,這班兵士,必是太傅楊駿的衛士!

身為臣子,居然以甲士兵仗隨扈,出入禁中?!

不錯,正是如此。

史載,司馬炎駕崩,“梓宮將殯,六宮出辭,而駿不下殿,以武賁百人自衛”,載清館這兒,才帶了二十來號人,不算啥,不算啥。

何以牛掰至此?

這位楊太傅,以後父之尊,假黃鉞,錄朝政,百官總己以聽;凡詔命,皆出其胸臆,皇帝省訖,入呈太後,然後行之。在此過程中,皇帝隻是例行程式之一,連“橡皮圖章”都算不上;而在政事上頭,以純孝著稱的太後又怎會駁自己老爸的麵子?太後纔是正經的“橡皮圖章”呢!什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一人之下”四字,竟可以刪去了!俺們楊太傅,真正是當朝第一人!

所以,牛掰至此。

自己方纔還在打太後的主意——自己打的,難道不應該是這位楊太傅的主意嗎?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