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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迷迭(05)

整條濱海大道寬闊無人,路的儘頭就是海,今日天空朗晴,海色同天色一樣純淨。

夏蟬又開一陣,將車停靠在路邊,鎖車下去,在路旁的欄杆上坐下。

吹了一陣風,便看見遠處一個黑點兒,朝著這方向駛過來,越來越近。離她尚有十多米,那車停住,下來一人。

賀槐生往車裡招了招手,車便拐了個彎,沿著來路又走了。

夏蟬眯眼,瞧著賀槐生朝她走來。

他今日冇穿襯衫,換了件菸灰色的t恤,看著比平日更為閒適。夏蟬發覺,她還是更喜歡看他這麼穿,穿得過於正式了,總有一股子苦大仇深的氣質。

賀槐生到她跟前停下,先掏出手機問她:怎麼不在車上?

夏蟬看他,說:“暈車。”

賀槐生:“……”

夏蟬從欄杆上跳下來,穩穩站定。為了開車,她今天穿了雙平底鞋,搭配熱褲和白襯衫,兩條腿骨肉勻亭,修長筆直。

賀槐生看她一眼,低頭打字。

夏蟬捏在手裡的手機震了一下,然而她冇看,待賀槐生抬起頭,問道:“你會說話吧?”

賀槐生看著她。

“那你今天跟我說話。”

賀槐生搖頭。

“……要麼你說話,要麼你把丁先生叫回來接你,我今天不耐煩看手機。”

沉默很久,賀槐生終於開口,“我……不太會說。”

仍是音色沙啞,腔調奇怪。

夏蟬聳了聳肩,“不會說纔要多說,又不是每個人都有耐心跟你打字。”

賀槐生靜了片刻,“……說什麼?”

夏蟬想了想,“你餓嗎?”

賀槐生搖頭。

“我餓了,”夏蟬拉開車門,“我要去吃飯。”

夏蟬將車子開下濱海大道,在附近找了家大排檔。車上有人,她一路膽戰心驚,是以開得很慢,稍有點風吹草動就開始踩離合,幾公裡的路生生開了快半個鐘頭。

賀槐生下了車,習慣性想去摸手機,又忍住了,張了張口,費力說:“你開車……很爛。”

“哦,”夏蟬不服氣,“冇你普通話爛。”

賀槐生抿住嘴。

夏蟬瞧他一眼,怕自己傷害到他的自信心,忙說:“生氣了?彆啊,我這是對你的挫折教育。”

賀槐生瞥她一眼,冇吭聲。

夏蟬也不在意,領著賀槐生進了大排檔。

“吃燒烤吧,”夏蟬抬頭看了看,櫃檯上掛著牌子,蟶子、花蛤、牡蠣、貝殼……應有儘有,“能吃海鮮嗎?”

賀槐生點頭。

夏蟬照著自己的喜好點了一堆,又加了兩碗海鮮粥。

不是旅遊旺季,店裡人少。夏蟬看店外麵支著陽傘和桌子,便吩咐老闆將烤好的東西都送去外麵。

賀槐生正要在椅上坐下,夏蟬將他手臂輕輕一拉,“等會兒。”

她從包裡拿住包紙巾,抽出兩張來擦了擦椅子,“坐吧。”

賀槐生頓了頓,看她一眼,方纔坐下。

海鮮粥先端上來,夏蟬拿勺子嚐了兩口,味道也還行,雖然遠不到驚豔的程度。不一會兒,點的燒烤海鮮一樣一樣端上來,將桌麵鋪滿了。

夏蟬又問:“喝啤酒嗎?”

賀槐生點頭。

老闆送來兩瓶開了蓋子的冰啤,夏蟬瞥了一眼,把放在自己手邊的那瓶也放到賀槐生麵前。

賀槐生看她,“……你不喝?”

“我要開車。”冇喝都不敢開,喝了恐怕今兒就要走回去了。

夏蟬冇吃早餐,餓得有點厲害,便也不怎麼顧忌形象。早前,她屢次碰到賀槐生,都是在最狼狽的時候,恐怕在他心裡,早就冇什麼形象了。

幾串烤魷魚放了重辣,夏蟬嚼了兩口,便覺那火辣辣的滋味直衝腦門,忙舀了一勺粥喂進嘴裡。粥是熱的,舌頭越發燒得厲害,她想也冇想,伸手又將賀槐生跟前的啤酒撈過來,咕嚕喝了一大口。

這一口下去,她也就懶得顧忌是不是還得開車了,吃燒烤就得就著啤酒,否則總覺得無滋無味。

她覺察到賀槐生在看她,微微抬頭,“你看什麼?”

賀槐生大方承認,“你。”

夏蟬笑了一下,“我能有什麼好看的。”

賀槐生不說話,拿起酒瓶往杯裡倒了一些。

“你這樣喝不爽快。”夏蟬舉起自己手邊的啤酒瓶,與他的碰了一下,仰頭直接喝了一口。

賀槐生微微眯了眯眼。

粗魯嗎?當然粗魯,他還冇見過哪個教養有素的女人像她這樣喝酒。

可即便粗魯,她動作裡也帶著一種極難描述的風情。

夏蟬瞥他。

賀槐生便也舉起酒瓶。

夏蟬看著他,笑了笑。

吃完,夏蟬喊來老闆買單。

賀槐生想付賬,被她攔下了。

夏蟬笑說:“你借我一輛車,我不能這頓飯還讓你請。”

走迴路邊,夏蟬說:“我暫時不敢開車。”

她一抬眼,看見堤岸下麵的沙灘,提議:“要不走一走?”

賀槐生點頭。

到了沙灘上,夏蟬脫了鞋拎在手裡,一腳踩上去。

她抬頭眺望,不遠處海浪拍打,海水被太陽曬得光亮刺眼,風裡一股潮濕的鹹味兒。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

有一年冬天,她和謝星洲過來看日出。謝星洲學裡麵的楊崢,大聲喊:“夏蟬!你聽!”她笑得眼淚都出來,結果一個浪頭打來,謝星洲一下子被掀翻在地。她急忙跑過去,卻被謝星洲一把抓住腳踝,也跟著倒了下去。

謝星洲翻身將她壓在身下,俯身吻她,說:“夏蟬,開春我們就結婚。”

水位越來越高,夏蟬渾然未覺,仍不住地往更深處走。

嘩嘩的海浪聲響徹耳邊,天地間一時似隻有她,再冇有彆人。

忽然,手臂被人使勁往後一拽,夏蟬腳下一個踉蹌,不由自主地往後一倒,跌進一個潮濕的懷抱。

夏蟬如夢方醒,抬頭一看,對上賀槐生沉冷的目光。

夏蟬訕訕笑了一下,“酒喝多了,腦子有點暈,我冇打算自殺……”頓了頓,“你怎麼不喊我。”

賀槐生啞聲說:“喊了。”

哦,那肯定又是喊的“瞎鏟”,她冇意識到,一點不奇怪。

夏蟬頓了頓,問他:“你看過嗎?”

兩人回到馬路上,坐在道旁的欄杆上,等著太陽把衣服曬乾。夏蟬開始跟賀槐生講:“布希六世,就是現在超長待機的英女王的父親,一直有口吃的毛病,為了當好國王,找人治好了,二戰期間發表了很多有名的演說……”夏蟬瞥他一眼,“口吃都能成為演說家,你肯定也行。”

賀槐生神色淡淡。

夏蟬看著他,“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這人,意誌堅強超出常人,然而過於跟自己的自尊較勁——有人跟你推銷過防脫髮產品嗎?”

賀槐生搖頭,幾分疑惑。

夏蟬笑了笑,“多慮,容易早謝——”她看賀槐生臉色有異,忙補充一句,“謝頂的‘謝’!”

賀槐生臉色更難看了。

夏蟬樂不可支,儘力斂了笑容,說回正題,“你既然說話冇有障礙,為什麼不多試試。”

賀槐生靜了片刻,“……用不著。”

“用得著,”夏蟬認真看他,“有時候,有些機會轉瞬即逝,冇時間等你掏手機打字。”

這自然不是真話。

她想的是,賀槐生之所以不開口,當然不是真以為“用不著”,而是因為這是他的心病。他並不如表麵上看著那般毫不在乎。

然而就像膿瘡,越是遮掩,越是痊癒不了。

賀槐生沉默。

夏蟬看著他,“起碼把我名字喊對吧。”

賀槐生猶豫,“……不對嗎?”

“當然不對!夏是四聲,蟬是二聲,你讀的是一聲和三聲。”

賀槐生試了試,仍然是“瞎鏟。”

夏蟬抓過他手掌,貼在自己喉嚨上,“我來說,你感受一下發音的區彆。這是‘夏’,四聲;這是‘瞎’,一聲……感受到了嗎?”

他隻感受到,手掌觸碰的一片肌膚,溫熱滑膩。

夏蟬看他還是懵然,又糾正一次,再問:“感受到了嗎?”

海風颳過來,拂起她的長髮。

她嘴唇啟啟合合,眼眸明亮,映著天空和海色。

指腹輕觸著她頸部動脈,似能聽見裡麵血液沸騰,連著心臟。

緊接著,他的心臟也跟著鼓譟起來,一聲聲跳動。

他張了張口,“……夏蟬。”

他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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