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蟬順了順呼吸,挺直後揹走過去,“賀啟華先生,我是客房部領班夏蟬,請問有什麼可以為您服務?”
從賀啟華身後閃出一人,約莫是賀啟華助理,拿眼看她,“你負責這個房間的客人?”
“每一位客人都由我們整個團隊負責。”
“把門打開。”
夏蟬不疾不徐道:“擅自開門侵犯客人*,不符合我們酒店的工作章程,我冇有資格開門,請您見諒。”
“那找個有資格的過來。”
“抱歉,即便是凱澤的董事長,也不可隨意闖入客人的私人領域。您可以聯絡賀先生,讓他主動給您開門。”
助理還要爭辯,賀啟華手一擺,“喊你們經理劉弘毅過來。”
“劉經理外出公乾了,是否需要我為您聯絡副經理?”
賀啟華似是冇想到她竟然一點不怵,頓了頓,目光停在她胸牌上。
夏蟬神情絲毫未變。
賀啟華冷聲吩咐助理,“給劉弘毅打電話。”
十多分鐘後,劉弘毅氣喘籲籲地趕回來,一來立即哈腰道歉,“手下員工不懂事,賀總見諒。”一抬眼,見夏蟬還腰桿筆挺地站在那兒,當即嗬斥:“什麼態度,還不趕緊跟何總道歉。”
夏蟬憋了一肚子氣,然而這時候要跟劉弘毅對著乾,明天就能捲鋪蓋走人了,隻得向賀啟華九十度鞠躬道歉。
賀啟華並不看夏蟬,對劉弘毅道:“把門打開。”
劉弘毅滿臉堆笑:“賀總,賀先生昨天剛生過病,還在臥床休息。我知道賀總與賀先生叔侄情深急於團聚,但不如讓賀先生好好休息,明天再來拜訪?”
僵持片刻,賀啟華冷哼醫生,拂袖而去。
劉弘毅臉上笑容一下垮了,冷眼掃了掃一旁的夏蟬,“夏領班,來我辦公室。”
劉弘毅拉出大班桌後的轉椅,一屁股坐上去,張口怒罵:“是不是不想乾了?”
夏蟬聲音冷硬:“我隻是照章辦事。”
“照章辦事!彆他媽拿根雞毛當令箭,就你這態度,給我趁早滾蛋。”
夏蟬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劉弘毅伸手拿過桌上的茶杯,掀開杯蓋一看,昨天的茶葉還留裡麵,便將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擱,稍微壓製火氣,“夏蟬,你太讓我失望了。”
夏蟬垂著眼。
“現在這局勢,你也清楚,開年陳蓉一走,主管頂上去,空出來的這位置,多少雙眼睛覬覦。我從前覺得你這人機靈,辦事穩妥儘職儘責,一直屬意你接任,但現在,我得好好想想了……”
夏蟬隻得隨口敷衍,“辜負劉總教誨。”
劉弘毅麵色稍霽,揮了揮手,“回去工作,再出什麼紕漏,我可就替你兜不住了。”
夏蟬強抑心中的憤懣噁心,點了點頭,帶上門出去了。
她踏進電梯,身體歪靠在一旁,低低歎了聲氣。
然而一刻不讓她清閒,手機又振動起來。
拿出一看,又是賀槐生:夏小姐,請來我房間。
到了1208門口,夏蟬給賀槐生回了條資訊,“賀先生,請您開個門。”
不一會兒,門打開了,賀槐生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夏蟬有所顧慮,猶豫未動。
賀槐生卻不著急,立在門口,耐心等待。
眼前這情勢要讓人看見,恐怕反而多生事端,夏蟬想了想,還是走進去。
進屋,賀槐生走向吧檯。
夏蟬立在沙發旁,拿眼瞧著他的背影,不敢輕舉妄動。
片刻,賀槐生端著一小杯紅酒過來,遞給夏蟬。
夏蟬忙說:“我們工作時間不能喝……”一想到他聽不見,便又住了聲。
賀槐生瞧她一眼,將紅酒擱在茶幾上,俯身的瞬間,他口中忽發出沙啞的一聲:“瞎小姐……”
夏蟬一震,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賀槐生又直起身,目光在她臉上掃過,張了張口,又說,“……謝謝。”
真不是幻覺。隻是或許因為他久不發聲,聲音黯啞,聲調又及其彆扭,好比那個“瞎小姐”。
夏蟬驚得啞口無言,過了半晌才又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句,“你會說話?”
想起來他聽不見,準備去掏手機。
卻聽賀槐生又說:“會一點。”
夏蟬手一抖,不是聽不見嗎,難道這人不但會說話,還會讀心?
賀槐生摸出手機,敲了幾行字。
片刻,夏蟬這邊收到微信:你可以慢慢說話,我能讀唇。
夏蟬急忙回覆:“你是後天失聰?”
這話未免交淺言深,夏蟬問出便覺失禮。
賀槐生卻似不在意,點了點頭。
賀槐生又用微信鄭而重之地道了謝。
夏蟬回:不客氣,賀先生畢竟也幫過我。
心裡卻想,要不是看來那晚他出手相助的份上,她真心不願意強出這個頭,一點好處冇撈到不說,還差點丟了飯碗。
酒店人多眼雜,夏蟬不敢久留,例行說了幾句套話,便說離崗太久,得回去工作。
賀槐生點頭。
夏蟬掩門出去,一回到休息室,劉寶娜湊上來,“是不是被劉經理臭罵啦?”
“彆現在來幸災樂禍啊。”
劉寶娜嘻嘻一笑,“冇想到我剛來半年就能看到這麼精彩的大戲。”
夏蟬看她一眼,“好看?看出什麼了?”
“客房部都在討論呢,說賀先生表麵上來崇城考察市場,拓展業務,實際上預備奪回星暉在崇城總部的控製權。”
夏蟬問:“賀槐生不是星暉科技南方分部的ceo嗎,怎麼這麼狼狽,跟私奔被人抓現行一樣。”
劉寶娜點頭,“是啊,據說賀先生在南方特彆窩囊,處處被人掣肘……星暉原本是他爺爺的基業,到他父親手裡壯大,現在被一堆遠房親戚瓜分完了,比如賀啟華,就是他同宗的叔叔……也就是欺負人父母早逝,又是聾子,還有個幼妹。他今天也是出師不利,一來就被人下馬威。”
夏蟬想到剛發生的事,不免覺得唏噓。
這人處境是否有些過於狼狽,須得拜托一個素昧平生的服務員幫忙?
這邊劉寶娜還在感歎,“……跟落難王子一樣。”
落難?倒也未必。
然而夏蟬也冇有多餘精力操心他人,凱澤內部動盪,新執行即將赴任,必有一*的人事變革。如今能確定的是,陳蓉辭職,客房部主管升副理,而主管之位空懸。如果不出意外,新的主管就要從幾個領班中產生。
夏蟬一粒蝦米,彆無他求,隻要在這一輪浪潮之中保住安身立命之所即可。
然而她這隻求獨善其身的想法很快被現實打破:執行總裁提前就職,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精減人事。
頓時人人自危。
夏蟬越發焦灼,她先前對主管之位隻是稍有獵取之心,成與不成,都不妨礙她在自己位上繼續當個兢兢業業的小領班;然而裁員令一下,所有人聞風而動,若她一人站在原地,必然很快處於下風。
週末,夏蟬約了陳蓉一道吃飯,希望她能稍稍指點迷津。
她平日節省慣了的人,這次也不惜痛下血本,在崇城西區尋了家高檔的私家菜館。裡麵流水浮橋,環境清幽,冇有大廳,隻有拿竹簾隔開的一個個卡座。
她與陳蓉私交不多,但兩人脾性相投,頗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是以夏蟬也並不說些虛頭巴腦的客套話,待菜上齊以後,直奔主題。
不待她說完,陳蓉已明白過來,“你這是前有狼後有虎啊。”
夏蟬苦笑。
陳蓉沉吟:“你現在有兩條路可走。”
“請蓉姐指點。”
“第一條自不用說,劉弘毅……”陳蓉蹙了蹙眉,似覺提起這個名字都汙了她的口,“第二條,”陳蓉笑看著她,“跟我一塊兒走吧。”
第一條夏蟬稍稍一想便覺毛骨悚然,至於第二條路……
夏蟬笑說:“到蓉姐這個位置,跳槽自然容易,我卻不然。往高了走,機會渺茫,往低了走,又心有不甘。”
她想了想,又問陳蓉:“要是換崗呢?”若換去前廳部,以她的資曆,乾個兩年就有機會升大堂經理。
陳蓉搖頭,“這我當然也替你想過,但換崗還是繞不開劉弘毅,他得在申請書上簽字,你才能去找人事……”
夏蟬心情沉重。
陳蓉瞥她一眼,“其實,也未嘗冇有第三條路可走……”
夏蟬知道她要說什麼,搖了搖頭。
陳蓉便也就住了聲,拿起擱下許久的筷子。
後半程,兩人隨意閒聊。
陳蓉說:“我聽人說了那天賀啟華的事。”
夏蟬點頭。
陳蓉難得對八卦有所興趣,“你覺得賀槐生是個怎麼樣的人?”
“大家都把他描述成了一朵任人欺侮的小白花,但我不這麼認為。”
“哦,”陳蓉笑了笑,“你怎麼想?”
“一個三十歲的男人,父母早逝又有幼妹,自己後天失聰,在南方窩囊了小半輩子,如今卻敢一個人上虎狼環伺的崇城爭奪家產,落魄到需要一個服務生來做擋箭牌,無知無畏到這種程度,那不是小白花,分明就是蠢。”
陳蓉笑了,“千萬彆讓賀槐生聽見你這番話。”
“……所以,賀槐生要麼蠢,要麼就是……”
“什麼?”
夏蟬頓了頓,斷言:“裝瘋賣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