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圖!”
有小吏拿了地圖過來,攤在案幾上。
三顆腦袋湊在一起看著地圖。
“望餅縣就在回龍縣一側,潭州出兵必然經過回龍才能攻打望餅縣,林子鈺是瞎子還是聾子?”
盧強惱火的道。
楊玄仔細看著地圖。
陳州的對手是潭州,以及三大部,丁是丁,卯是卯。
從北疆的整個正麵來看,和北遼接壤的三州,每一州都有自己的對手。其中宣州直麵整個北遼的主攻方向,壓力最大。
陳州對麵是潭州,奉州對麵是北遼另一部。
這便是蘿蔔坑,作為陳州刺史,楊玄的任務就是看好對麵的潭州軍和三大部,可現在潭州軍卻從陳州的地界穿過,從容攻擊望餅縣。
失職了!
回龍縣縣令林子鈺是個老油條,牆頭草,從不得罪人。
老油條此次犯下大錯!
楊玄拍拍地圖,“林子鈺怎麼說?”
報信人是個小吏,有些惶然,“事發後,明府招來了斥候問話,斥候發誓並未懈怠……”
遇到事兒第一反應不是去解決,而是尋找脫責的藉口。
庸官!
楊玄問道:“望餅縣那邊可有求援?”
小吏搖頭,“並未求援,是路過的商人逃命回來報的信。”
盧強說道:“使君,那是奉州,冇有他們旳邀請,咱們不好出兵。”
這有些像是防區的概念,除非桃縣下了軍令,否則陳州不能越界。
楊玄有些頭痛。
“令林子鈺固守回龍,多派斥候。另外……”楊玄想了想,“罷了!”
他本想令回龍派出斥候越過陳州地界,去奉州打探訊息,可想到由此引發兩地的紛爭,又忍住了。
……
奉州。
四十多歲的奉州刺史孫營身材魁梧,目光炯炯,給人的感覺精力充沛。
“他們以數十人偽裝成百姓搶奪城門,守軍浴血奮戰時,潭州軍兩千突然出現,縣令馮南率領麾下付出巨大代價,這才把敵軍驅趕出去,如今敵軍圍城,正在收割莊稼……”
五十餘歲的司馬韓濤往日笑眯眯的,可此刻也板著臉。
他放下文書,“使君,必須要出兵救援了。”
“老夫知曉。”
孫營有些惱火的道:“楊玄那邊是怎麼回事?竟然把潭州軍放了過來,這是瀆職!”
韓濤苦笑。
黃春輝老了,整個北疆都知曉,這位節度使撐不住幾年。他走了之後,桃縣就會出現一個巨大的權力真空。
誰來填補?
孫營覺得自己有這個資曆和能力。
節度副使如何?
退而求其次,做個上佐如何?
一句話,他孫營在奉州乾夠了,該站在更高的舞台上去眺望這個世界。
陳州劉擎是他的大敵,無論是能力還是資曆,二人都在伯仲之間。
可自從楊玄來了之後,這個局麵就翻覆了。
從防禦到反擊,到滅瓦謝,陳州光芒萬丈。
相應的,劉擎聲威大震。
冇辦法,技不如人,於是孫營隻能坐視劉擎飛昇去了桃縣。
但他還有機會!
劉擎走了,整個北疆地方刺史誰能和他相比?
隔壁那個小子是不錯,但太年輕。
孫營躊躇滿誌,一邊和桃縣那邊眉來眼去,求個眼熟。一邊積極治理奉州,製造聲勢。
一切就緒,就待東風。
可現在……
孫營幽幽的道:“這便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特孃的,好大一口鍋啊!”
韓濤說道:“誰說不是呢!使君,望餅那邊……窮啊!”
能把縣名取為望餅,可見望餅縣的經濟不容樂觀。望餅縣境內山多地少,而且地還貧瘠。陳國時修改北疆行政構架,並重新改名時,有人提及瞭望餅縣……彼時叫做富貴縣。朝中諸公一問富貴縣的情況,隻能唏噓。
最終有人提議改名為望餅縣,也就是個祈求之意,祈求老天爺給這地方施恩,風調雨順,好讓百姓能吃得上餅。
願望是好的,但望餅縣依舊如故。
望餅縣窮,底氣不足,經不起攻打。
孫營沉吟著。
外麵有人求見,韓濤擺擺手,自己也悄然走到了門外。
他知曉孫營在沉吟什麼。
劉擎之後,楊玄也開始在陳州暫露頭角。
孫營要想在黃春輝離去後去桃縣任職,就必須碾壓楊玄這個對手。
劉擎去了桃縣,楊玄就算是孫營的晚輩。雖說官場無父子,但輩分在這裡……他為刺史時,楊玄還在長安國子監中讀書。
所以,輸誰都不能輸給楊玄。
再說,孫營四十多了,若是錯過了此次機會,再想上位……隻有離開北疆,去彆處重新來過。
官場在許多時候就是這般殘酷。
“老韓。”
“使君。”韓濤冇回身。
因為他聽到了歎息。
“令望餅……堅守不出!”
韓濤默然……然後應聲,“是。”
奉州的治所在劍陵,一旦劍陵援兵不至,潭州軍就能從容攻打望餅。
望餅城破,桃縣必然震怒,隨後一查,原來是陳州防禦不嚴,坐視潭州軍從自己的防區越過。
這事兒大發了!
守土有責守土有責,什麼意思?
丟失了城池就是大罪!
陳州會有一批人倒黴,從楊玄開始……到回龍縣縣令林子鈺以下……直至斥候。
但望餅縣呢?
韓濤不知曉這個決定是對是錯。
但望餅縣呢!
他再度從內心提問。
出動援軍!
那使君的前程呢?
換了自己會如何?
他竟然躊躇了。
換了老夫,怕也會煎熬,難以決斷。
這不是奉州的錯。
是陳州的錯。
所以,該心安理得坐視望餅被攻破!
但……
“等等!”
韓濤止步,臉頰輕顫。
使君,回吧!
可……
孫營一旦去了桃縣,他接任的可能性很大。
也就是說,這個決定也關係到他的前程。
腳步聲傳來,直至他的身後。
“老夫想了想……集結軍隊。”
韓濤覺得渾身一鬆,失落的同時,一種巨大的歡喜湧了起來,不禁喊道:“集結軍隊,準備救援望餅!”
孫營說道:“人說……人不狠,站不穩,麵對這等機會,老夫卻不忍,隻是想想望餅陷落的那一幕,老夫就備受煎熬。老韓,你說老夫是不是有些蠢?”
韓濤搖頭,“使君大義!”
“丟了這個大好機會,你,可曾後悔?”
風吹過,韓濤覺得脊背發寒,仔細一感覺,原來脊背上全是冷汗。他搖頭,“使君呢?”
孫營微微抬頭看著天空。
“有些,但,更多的是,歡喜。”
……
“我去一趟回龍縣,家裡你們看著,若是有事,快馬傳遞訊息。”
望餅縣依舊冇派人來求援,楊玄卻坐不住了。
守土有責,望餅縣倒黴,他也脫不開乾係。
盧強和曹穎把他送到城門外,眾人拱手相彆。
“有騎兵!”
城頭有人高喊。
烏達抬頭,“多少?”
城頭沉默了一瞬。
接著:“五百餘騎!”
特孃的!
這是想來偷襲臨安?
楊玄差點被氣笑了。
“準備。”
他帶著一百護衛,還有三百騎兵。五百餘騎,就算是潭州軍來了,他也能輕鬆擊潰。
噠噠噠!
當看到遠方有煙塵時,城頭喊道:“是自己人!”
“小心戒備!”
這地方就是第一線,這些年北疆和北遼互相攻伐,各種手段都用儘了。扮作是對方的人突襲,這等手段雙方少說使了十次以上。
當然,十次至少能成功七八次,可見這手段真的好使。
五百餘騎兵看著威勢不凡。
“使君。”城頭的軍士有氣無力的喊道:“好像是看門狗!”
所謂看門狗,就是長安諸衛。
曹穎板著臉,“客氣些!”
“客氣個屁!”楊玄卻毫不客氣,“每年大筆錢糧養著他們,養條狗也知曉看門,遇到惡客還知曉撕咬,這些隻會看著。”
遠方。
兵部侍郎王登撫須微笑,“安然,看,這便是臨安城。”
安然是梁靖的字。
梁靖有些膈應,“就不能換個地方?”
王登鬚髮大半都白了,本已準備致仕,可臨走之前還得來一趟北疆。換了彆人的話,往床上一趟,不好意思,老夫病了,這事兒你們愛找誰找誰去。
都要退休的人了,不折騰就是福氣。
可王登已經投靠了貴妃,他可以不在意功勞,但他的子孫出仕五人,他致仕了,子孫靠誰?
不就得靠貴妃和梁靖嗎?
所以他這才主動請纓,帶隊來了北疆。
此行就是為梁靖鋪路,也就是鍍金,這一點王登心中明明白白。
“換地方就是桃縣,安然,黃春輝的手段……不俗。”
梁靖點頭,“也是。”
一個小吏回身,“侍郎,郎中,臨安竟然出迎了。”
王登輕咦一聲,笑道:“安然,路上你說與楊玄交惡,怎地,交惡了他還能來迎你?”
是啊!
梁靖突然笑了起來,“我卻突然想到了當年,那時候我在長安冇幾個朋友,他算一個。”
近前,王登下馬走過去。
“楊使君!”
“這位是……”
楊玄真不認識王登。
王登下意識的覺得楊玄該認識他……在長安官場,誰不認識他老人家?
可楊玄在長安官場正兒八經的就待了一陣子,而且是在東宮,和六部沒關係。
所以,真不認識他!
王登:‘哦……哈哈哈哈!’
他用大笑來掩飾尷尬。
邊上的官員果斷解圍,“王侍郎本想令人來通告,可想著天氣熱,就不麻煩地方了。”
這人機靈!
楊玄的目光卻在梁靖那裡,笑道:“見過王侍郎。”
王登乾笑一下,“老夫在兵部多年,上次記得尚書還提過楊使君,說是少年了得。今日一見,果然不俗。”
嗬嗬!
楊玄笑嗬嗬的拱手,“過獎了。哎!梁兄又換地方了?”
“子泰!”梁靖拱手,百感交集的模樣,“這分彆多時,再見麵,為兄竟然無話可說,無語凝噎啊!”
“可要執手相望?”楊玄笑眯眯的道。
瞬間,二人都想到了那段歲月。
青蔥,**不高,但很樂嗬的歲月。
“哈哈哈哈!”
二人不禁大笑。
隨即進城。
曹穎低聲道:“來者不善……郎君,要不你依舊去回龍,老夫來搪塞他們。”
楊玄搖頭,“兵部侍郎帶隊,大紅人梁靖隨行,這裡麵有些什麼誰都不知曉,但我知曉一事,無利不起早。”
梁靖在長安混的風生水起,恨不能把一個時辰掰成兩半用的大忙人,怎麼有功夫來北疆?
不用想,大事兒!
這等時候冇楊玄坐鎮,他就擔心這兩個大棒槌在陳州弄出些大動靜來。
盧強乾咳一聲,湊過來說道:“使君,這可是長安貴人,咱們這邊不好招待……老夫就擔心他們提出什麼要求,咱們不好拒絕。”
貴人以勢壓人是常態,你若是拒絕,那就是打臉。
“小事。”
小事?
盧強心想可不是小事,“那位和國舅差不多啊!”
在許多人的眼中,若是貴妃生個兒子,此刻的梁靖就是妥妥的國舅。
雖說冇生,可架不住啊!
興許某日皇帝做了神箭手,一箭命中,貴妃珠胎暗結。
隨後梁氏就變成了大唐頂級人家。
楊玄淡淡的道:“請了衛王和李晗來,就說……長安來了熟人。”
妙啊!
但這個妙招也隻有楊老闆才能用,換了彆人去使喚衛王,一巴掌能拍死你!
進了州廨,一路上官吏們都好奇的看著王登和梁靖。
“鄉下地方,見笑了。”
楊玄不覺得這是恥辱,反而笑吟吟的讓開些,讓那些官吏看清楚這二位貴人。
到了大堂,王登乾咳一聲,“此行有事。”
楊玄擺擺手,“老盧和老曹留下。”
王登看了盧強和曹穎一眼,示意這二人也滾蛋。
可楊玄視而不見,笑眯眯的道:“弄了茶水來。”
梁靖微微搖頭,示意王登彆吹毛求疵……楊玄這人一旦執拗起來,連貴妃這條大腿都能捨棄,你王登算個屁!
茶水送上。
楊玄舉杯不語。
默默喝茶,喝完茶,王登乾咳一聲。
“陳州不錯。”
“客氣了。”
“楊使君年少有為。”
“謬讚了。”楊玄笑嗬嗬的道:“王侍郎老當益壯,我輩不及。”
這溜鬚拍馬到何時?
梁靖蹙眉。
雖說他名義上是王登的下屬,可王登哪裡敢做他的上官?
“老夫等人奉命而來,楊使君。”
“請說。”
“可認識潭州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