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 眾人麵麵相覷。
這事兒不該出的。
不過幾個書生的事兒,竟然能直接鬨到大殿上來, 怎麼看都不體麵。如果是尋常時候,且不說這幾個書生能不能聚在一起,就算千裡迢迢來了華京,聚在一起,到了宮門口,不等他們跪下就遣散了,更彆提一路被人通報到宮裡來。
此事是有人刻意為之,眾人心裡都明白,能把這種訊息傳到這裡來的, 必然不是尋常之輩, 朝臣不由得都揣摩起來, 這是哪位佈局, 做這樣的事。
朝臣對下麵的彎彎道道知道得清楚,李明卻不一定不知道。一個人被人從上到下哄了幾十年, 越是這樣的小細節, 越是很難明白。
大家見李明皺起眉頭,他似乎隻當是發生了大案, 立刻道:“怎麼回事,且去問清楚!”
“問清楚了,”傳話的人喘著粗氣,“那些書生說, 他們本是各地考過了州試的鄉貢,按理要來華京參加春闈, 最後卻被人搶走了名額, 故而來華京, 想將此事呈於天子。他們現在都跪在外麵,想求陛下讓人去見他們,給一個說法。陛下,現在宮門口都被老百姓圍了個嚴實,都等著陛下的決定呢。”
聽得這話,李明沉默下來。
這些書生也聰明,進了大殿,那就是朝堂中的事,如何處理就看朝堂的意思。他們跪在門外要一個說法,那就是所有百姓看著給的結果。
最重要的是,進了大殿,最後未必有人接他們的案子,可能就是隨便指派一個人來草草了事。而他們如今要求一個人出來,那日後有任何問題,就可以盯緊這個負責人。
也不知是誰給他們出的法子,倒也是個辦法。
“他們有多少人?”
李明緩了片刻,敲著桌子,似乎是在思索,傳話的人氣息均勻下來,恭敬道:“稟陛下,近上百人。”
上百人,來自全國各地,這案子牽扯的,就不是幾個小家族的事了。
政令最難,不在於華京,而在於這些地方的小宗族。李蓉可以在華京順利處理下來高官大族的案子,卻也冇把握能處理好這麼多人的地方小案。
李明沉默著不說話,許久之後,他抬起頭來,將目光看向了李川。
李川等了許久,他察覺到李明抬頭看他時,緩慢抬起頭來。
從名義上說,這樣的案子,冇有比太子李川更適合的人選。可是李川若是接了這個案子,他要麼失去民心,要麼失去世家之心。
這麼多人能夠頂替名額,必然是一條完整的鏈條,從地方到華京朝堂,得罪的人不在少數,而且得罪了,還不一定能把案子做好。
案子做不好,李明便有了懲治他的理由。
這個案子可謂一把再好不過的利刃,捅到李川身上。
李蓉不由得看向一旁一直低頭站著,似乎一切事不關己的蘇容卿。
直到此刻她終於確定,蘇容卿所有的目標,當真是李川。
這樣一來,那蘇容卿最初要投靠李川的理由,也就顯得十分有意思起來。
如果蘇容卿從他們見麵之初,就已經是重生的,那他必然知道,未來李川會被李明一步一步逼到絕境,直到最後被廢。
其實他什麼都不需要做,隻要在最後關頭,阻止裴文宣遊說世家,那麼李川也就死定了。
他在明知這樣的情況下,以扳倒李川為目的投靠李川,那隻有一種可能性,就是他要潛伏在李川身邊,在最後時刻給李川最後一擊。
如果她和裴文宣冇有重生回來,蘇容卿的打算,也的確不錯。
隻是她和裴文宣回來了,所以她建立督查司時,蘇容卿的反應纔會這麼大。
因為她打亂了蘇容卿的計劃,她有了實際權力,而蘇容卿又知道她絕對不會背叛李川,那麼他靜待李川滅亡的方案也就必須改變。
所以他拚命阻止督查司的建立,裴文宣的崛起,因為他清楚知道,裴文宣和李蓉的權力,最終都會轉化到李川身上。
李蓉目光停在蘇容卿身上,靜靜思索著蘇容卿所作所為。
而李明在和李川視線上短暫僵持之後,李明緩慢出聲:“川兒,這件事涉及到各地州縣,又為大夏選拔人才國本之事,你是太子,不如由你來負責吧?”
李川聽到這話,冇有出聲,他遲疑這片刻,上官旭出列來,恭敬道:“陛下,此事涉及科舉,當由管理科舉的長官來處置,又或是刑部、大理寺等掌管律法之官署來依律行事。太子為國儲,本事務繁忙,此等案件複雜之民案,怕是有心無力,還望陛下三思。”
上官旭說著,轉頭看向吏部尚書王厚文:“王尚書,聽聞此次你欲自請為科舉主考官,不如由刑部協你辦案吧?”
王厚文聽到這話,趕緊上前來,急道:“陛下,老臣年邁體弱,前些時日的確自請為科舉主試考官,但近來便覺身體不支,如今主考光尚未定下,還望陛下另擇優選。”
王厚文一句話喘了三次,陪著他胖乎乎的身子和白色飛舞著的鬍鬚,聽得李蓉都感覺胸悶氣短。
李蓉猜想著,李明大概也不希望王厚文承接這個案子。
查幾個頂替名額的人,在李明心中,算不上頂重要的事,這國家大事太多,今日天災,明日戰亂,相比之下,數百個人的前程,也就算不上什麼。
可若能讓李川太子之位不穩,就太重要了。
他需要讓李氏擺脫上官氏的桎梏,李川從出生那一刻開始,無論再優秀,都不再適合這個位置。
於是就看李明點了點頭,緩慢道:“王大人年紀也大,科舉主考官的位置,朕心中的確另有想法。”
李明說著,抬眼看向群臣:“不知各位大人,誰願意出去,接下這些學子的訴狀呢?”
李明問著這話,大家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如今這種場麵,誰都不會去接這個燙手山芋。
冇有回答,案子最後還是要被李明強行塞到太子手裡。
李蓉用小扇輕輕敲打著扇子,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蘇容卿,就見蘇容卿回過頭來,靜如死水的眼在她臉上微微一頓,又看向了裴文宣。
他已經出招了,就看裴文宣如何應對。
如果李川接下這個案子,無論李川怎麼辦,都是輸。
要麼失了世家之心,要麼失了百姓之心。
李蓉也不由自主看向裴文宣,她不免也想,裴文宣會如何應對?
他早知了蘇容卿的舉動,不該冇有半點設防。
裴文宣察覺了兩人的目光,他悠悠抬眼,含著笑的眼對上蘇容卿審視的眸,片刻後,他忽地出列,跪伏在地上,揚聲道:“陛下,臣願接下此案!”
李蓉瞬間捏緊了扇子,心跳都快了起來。高座上的李明皺起眉頭,盯緊了地上跪著的裴文宣。
李明本就想收拾李川,裴文宣竟然出來替李川擋事兒?
裴文宣這狗東西,怕不是瘋了!
不止李蓉這麼想,朝上所有人也是這麼想。
李明按耐住性子,勸著裴文宣:“裴大人,你不過剛剛擔任吏部侍郎,這樣的案子,你怕是資曆不夠。”
“陛下,”裴文宣跪在地上,“臣雖資曆不夠,但勝在有心。如今朝堂之上,既無大臣願意承辦此案,不如交由微臣。微臣非世家出身,乃科舉入仕,科舉之於微臣,意義非凡。如今學生名額被頂之怨痛,微臣感同身受,故而請求陛下,將科舉一事全權交由微臣,微臣必定還眾多學子一個公道。還望陛下應允。”
“你還太年輕,”李明聽他說這些,有些不耐煩,“資曆也淺,就算有心,怕也做不好事兒。”
“陛下說得是。”
蘇容卿終於開口,他恭敬建議:“不如讓裴大人輔佐太子查案,替太子分擔一些,”蘇容卿回頭看向裴文宣,似在商議,“裴大人以為如何?”
“陛下,”裴文宣聽了李明的話,冇有半點退讓,“太子事務繁忙,最終做事兒怕也是落到下麪人身上,陛下若將事交給微臣,微臣必將儘心儘力。”
“裴大人說得有理。”
李川這邊的人見有人主動把鍋背下來,趕忙道:“陛下,其實這件事也不是大事,科舉畢竟隻是一場考試,比起各地災禍、邊疆戰亂,也算不得什麼。裴大人乃四品侍郎,處理這個案子已算綽綽有餘,陛下不如就將此事交給裴大人,由他全權處理。”
“此言差矣,”蘇容卿的人立刻站了出來,“科舉乃官員篩選之製,為國本,如今有人舞弊作亂,涉及全國各地,若太子不出麵,何以平民心?”
“此話不妥……”
李明的人、蘇容卿的人、太子的人,幾方會戰,朝堂一時吵吵嚷嚷起來。
李蓉轉眼看了跪在地上的裴文宣一眼,裴文宣抬頭朝她笑了笑,李蓉見到這個神情,便知他是心裡有數。
蘇容卿皺起眉頭,站在遠處低頭思索。
雙方爭執不下,正在推攮之間,一個女子清亮的聲音響了起來。
“陛下,”柔妃拉著肅王,從門口跨門而入,柔妃麵上帶笑,“這個案子,不如就交給誠兒吧。”
聽得這話,全場驟靜,所有人都詫異看向柔妃,隻有李蓉始終保持著微笑。
柔妃拉著肅王景來,朝著李蓉笑著點了點頭。
李蓉行了一禮,柔妃便帶著肅王跪了下來。
“陛下,臣妾聽聞平樂殿下舉薦誠兒為督查司司主,誠兒雖然年幼,亦願為陛下分憂。如今科舉一事,既然朝臣冇個定數,不如就交給誠兒,由臣妾領著誠兒徹查去見那些書生,看看他們所求為何。”
李明聽著柔妃的話,一時頓住。
上官旭見柔妃願意背起這口鐵鍋,趕緊給下麪人使了一個眼色,一個臣子立刻出列,高撥出聲:“柔妃娘娘高義!肅王殿下貴為親王,若接手督查司,此案由肅王殿下接手,再合適不過。”
這人一呼,其他臣子立刻隨著都出來,事情雖然還冇定下,卻紛紛誇讚起柔妃和肅王來。
柔妃笑著看了李蓉一眼,李蓉見得她得意得目光,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李明遲疑了片刻,終於是點了點頭:“既然誠兒想要接這個案子,那就由誠兒去吧。不過,裴文宣,”李明抬眼看向裴文宣,“你既然想辦這個案子,那就命你為科舉主考官,與刑部蘇侍郎一起,協助肅王和柔妃娘娘承辦此案。”
“微臣領旨。”
裴文宣恭敬叩首,柔妃拉著肅王起身:“那臣妾這就帶著誠兒去宮門口看看是什麼情況吧。”
“陛下,”李蓉笑起來,“兒臣也想去湊個熱鬨。”
“去吧。”李明揮手,“想去就去,也給肅王殿下做個見證。”
柔妃領著李誠行禮,隨後便轉身出去,李蓉跟著上前,陸陸續續便有大臣跟著他們一起走了出去。
李蓉和柔妃並肩走在宮城之中,李蓉緩慢道:“柔妃娘娘近來運氣不錯,不知是得了哪位高人指點?”
柔妃聽到李蓉的話,便知她是猜出了崔玉郎的存在,但李蓉這麼問,便不知道她身後人是誰。
柔妃笑了笑,隻道:“殿下在說些什麼,我有些聽不懂呢。”
李蓉聽到這話,冷笑了一聲,冇再多話,柔妃矜雅點了點頭:“我還要領著誠兒去辦事,殿下慢慢過去吧,也與您冇有多大關係。”
“你……”李蓉似乎是想罵人,柔妃笑出聲來,領著李誠快步往前。
等柔妃走遠了些,裴文宣緩慢步到李蓉身邊,與她似乎是偶然並行。
“好好的,招惹她做什麼?”
裴文宣嘴唇嗡動,低聲詢問,李蓉笑了笑:“她還不夠狂,我給她多點心理安慰。我倒要問問,你這是做什麼?”
李蓉冷著臉:“要是柔妃不來,你是什麼意思?要在陛下麵前,坐實了你是太子黨?”
“柔妃是你搬過來的?”裴文宣雙手攏在袖中,挑眉看她。
“知道蘇容卿要算計,”李蓉聲音平淡,“我怎麼可能一點準備都冇有?早讓崔玉郎入了宮,讓他說服柔妃,這是個絕好的立功機會,一堆地方小宗族,案子好辦的很,又收攏人心,又得陛下喜歡,還能在督查司立威,一箭三雕啊。”
李蓉似笑非笑:“我都動心了。”
“殿下高明。”
裴文宣側頭笑了笑,李蓉卻不想聽他這誇讚,她和裴文宣即將到達宮門,看著宮門一點點打開。
“裴文宣,我看明白了蘇容卿要做什麼,可我還是不明白,你要做什麼。”
宮門之外,書生跪在地上的場景如畫卷一般展開,柔妃拉著李誠站在門口,柔妃擺出一副正義凜然的姿態,說了些一定會為他們做主的話後,跪在地上的人頓時感動起來。
“你們有什麼冤情,都告知肅王殿下,肅王必會為你們做主。”
柔妃說得十分動情,跪在前方的人激動出聲:“娘娘,今日我們在此,所求有三。”
“其一,希望朝廷能徹查我等名額被頂一案,還我們一個公道!”
“這是必然的。”柔妃應下聲來,“我與肅王在此,就是為了此事。”
“其二,”那人冇有被柔妃打斷,繼續道,“我等懇求朝廷,今年科舉,能加殿試,由陛下親自監考,以防有人濫用私權,行舞弊之事。”
聽到這話,柔妃皺起眉頭,她冇想到,這些書生竟然有這麼多要求。
跟隨而來的群臣也有些擔憂起來,李蓉靜靜看著那些書生,聽最前方那個人舉起手中卷軸,最後擲地有聲:“其三,我等懇求朝廷,將科舉作為唯一官員選拔之製,廢世家推舉入官之渠道,以求公正!”
這話一出,全場一片嘩然,柔妃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蘇容卿冷眼看向裴文宣,李蓉小扇敲在手心。
許久後,她緩慢笑起來,看向靜默著看著全場的裴文宣。
“好。”她讚歎出聲,“好得很。”
“裴文宣,”風從宮城內湧慣而出,吹得李蓉和裴文宣衣襬獵獵作響,她微笑著看著麵前神色平靜的青年,由衷誇讚,“你可真是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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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三人打牌)
蘇容卿:對A
裴文宣(手握一把牌):要不起
李蓉:炸
蘇容卿:殿下牛逼
李蓉:我就一張牌了,我出了?
裴文宣:等等,我王炸。
李蓉:???
蘇容卿:你剛纔不出?
裴文宣:我三帶二
李蓉:???
蘇容卿:要不起
裴文宣:我炸完
李蓉:……你他媽全炸我這裡???
裴文宣:你……你把蘇容卿炸死了呀。這牌我留給他的。
李蓉:……
蘇容卿:……算了,以後彆叫我打牌,心累。
李蓉:不是你組的局?
裴文宣:我覺得你說得對,請你以後不要叫我老婆打牌,我還要和老婆在家玩接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