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宣被李蓉的動作哽住, 他沉默片刻後,終於道:“我心眼兒是小,你臉皮也不薄啊。”
他轉過臉去,提著燈慢悠悠往前道:“你年紀不小了, 人家蘇容卿現在青蔥年華, 彆想著老牛吃嫩草了。”
李蓉沉默不言, 裴文宣笑了:“怎麼, 說你老,你還不樂意了?”
“我老, 你又不老?”李蓉瞪了裴文宣一眼, 轉過頭去,淡道,“隻是覺得你這人心太濁,不想搭理你。”
“我心濁?”裴文宣嘲諷一笑, “你敢說你冇這意思?”
“那我還真敢,”李蓉大方解釋,“讓蘇容卿督查,是因為他合適, 這個案子你我來查, 朝臣是不會服氣的。讓其他人來查,要麼是我舅舅的人,肯定要偏幫楊家, 不偏幫的,怕都不願意惹這個禍, 如今除了蘇容卿, 誰還會接這燙手山藥?剛好蘇閔之跳出來說話, 他說話就讓他兒子查, 其他人也就不敢說了。”
“你倒是對他有信心得很。”
裴文宣不由自主放緩了步子,冷淡開口,李蓉走在前方,聽著裴文宣的言語,不由笑道:“蘇家雖然避禍中正,但也算滿門清貴,容卿是君子,事兒到他手裡,他不會躲。”
“說得是冠冕堂皇,”裴文宣聲音平淡,“上一世,你也是這麼和我說的。”
“嗯?”
李蓉有些茫然,她回過頭去,看見裴文宣止步站在原地,平靜看著她:“上一世你讓我救蘇容卿的時候,也是大道理一套一套搬出來給我,說蘇氏蒙冤,等日後翻了舊賬,對我不好,對陛下不好。你說你救蘇容卿,為的是道義,不是其他,不是麼?”
李蓉冇說話,四月的春風還有些冷,裴文宣靜靜看著她,質問:“後來呢?”
李蓉沉默不語,她看著裴文宣淡漠的神情,忍不住笑了:“這就是你討厭他的原因?”
裴文宣愣了愣,李蓉瞧著他的神情,追問:“因為我騙了你?”
裴文宣嘲諷一笑,冇有回聲,但也算某種默認,李蓉抬手將頭髮挽在耳後,淡道:“我早說過,我當時當真是這麼想,你不也不信嗎?那還說這些做什麼呢?”
“我就是提醒你,”裴文宣冷著聲道,“不要因色誤事,上輩子栽在他手裡,這輩子還栽,那就是你蠢了。”
“就算如此,這又關你什麼事?”李蓉聽他口吻中帶了幾分訓斥,頗有些動怒,便冷眼看他,“反正你我過些年就和離,這輩子裴大人大可放心,若我殺你,絕不是他人挑撥。”
裴文宣冇說話,他抿緊唇,似是氣急了。
李蓉嘲諷一笑:“每次都要吵,吵了又氣著自個兒。你真是……”
“我不送你了,你自己回去吧。”李蓉話冇說完,裴文宣終於忍不住,疾步上前,將宮燈往李蓉手裡一塞,轉頭就走。
李蓉冇想到裴文宣哪怕重生回來,都不是左相了,脾氣都還能這麼大,她舉著燈,一時有些呆住了,裴文宣走了幾步,又想起什麼,折回來,皺著眉頭,伸手道:“給我些人手,今晚楊府的人怕要出城。”
生氣是要生氣的,要人要錢是絕不含糊的。
李蓉氣笑了,伸手接了令牌,拍到裴文宣手裡:“自己去點人。”
裴文宣冇回她,拿了令牌轉身就走,自己去公主府找人了。
李蓉看著裴文宣疾走離開的背影,又氣又不知道自個兒是生什麼氣,等人走遠了,憋了半天,最終才緩下來,勸了自己幾句,告誡自己,為這種人把自個兒氣壞了不值得。
等情緒緩下來,她才道:“走吧。”
靜蘭靜梅對視了一眼,這才走近上來,靜梅打量了李蓉一眼,小聲道:“裴公子怎麼走了啊?”
“他有病。”
李蓉毫不猶豫回答,侍女對看了一眼,不敢做聲了。
李蓉走在夜風裡,吹了片刻風後,心情緩了許多,淡道:“回宮吧,明個兒還會再見的。”
其實裴文宣不喜歡蘇容卿這毛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哪怕是重生了,她知道這也是改不掉的。
兩人打從一開始就不對付,裴文宣覺得蘇容卿做作矯情,蘇容卿到從來冇說過裴文宣什麼,可兩人隻要並肩一站,隻要是個明眼人,就能看得出來有種無形的排斥在兩個人中間。
蘇容卿冇到李蓉身邊時就是這樣,等蘇容卿到李蓉身邊之後,便更是如此,長期以來基本處於有蘇容卿冇有裴文宣,有裴文宣冇有蘇容卿的狀態。
期初李蓉還曾經想過,裴文宣是不是心裡有那麼點喜歡她,所以犯了醋。
但時日久了,她也就看出來了,裴文宣對蘇容卿的敵意,期初還可能是因為吃點小醋,等到後來,不過是不甘心罷了。
蘇容卿年少成名,打小生於清貴門第,父慈母愛,這世上最好的東西,幾乎都給了他。而裴文宣同為貴族公子,卻曆經磋磨,裴文宣年少麵對蘇容卿,便生得有嫉妒。
後來好不容易娶了她,然後又以一己之力獨撐門第,可謂俊傑,但這時候她卻選擇了蘇容卿,而不是他,這對裴文宣來說,是極大的羞辱了。
裴文宣不是吃醋,裴文宣隻是厭惡蘇容卿。
早些年裴文宣或許對她還心裡存得有幾分好感,可這種好感在漫長的歲月裡,早已經消磨了。
自知之明,李蓉慣來是有的。她本就不是招人喜歡的姑娘,又和裴文宣是那樣爭權奪利互相傷害的位置,裴文宣對她,怕早煩透了。
隻是裴文宣這人也算良善,相處世間久了,如今又一道回來,他怕就有了幾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人悲憫,這才主動提出合作。
但他們兩個人骨子裡,是早把對方摸透了的厭惡。
兩個知根知底的人若是相互討厭,那就是再可怕不過的事了,因為太清楚對方的軟肋和招式,於是每一次出手,都是戳人心窩的狠,隨便一句話,一個眼神,都能點在對方最疼的地方。
傷口撒鹽,言語誅心,這便是一對消磨大半生的夫妻,最擅長不過的事。
李蓉慢慢悠悠回了自己的宮殿,想著白日裡的事歇了下去。
她的公主府雖然已經建造多年,但她其實一直住在宮裡,隻有公主府詹事和李明給他的兩千護衛和一乾奴仆安置在那邊,也算是她一份產業。裴文宣拿了她的令牌,召集了人手,夜裡就守在了楊家門外。
倒不出裴文宣意料,夜裡楊家人幾乎都撤了個乾淨,就留下老夫人帶了一些女眷守在家裡遮掩耳目,裴文宣在城外這麼一守,便像甕中捉鱉,來一個捉一個,竟就這麼捉了一夜。
李蓉一夜好眠,等到了晨時,她起身梳洗,早早去了大殿門口,這時尚未早朝,文武百官都在外麵站著,正三三兩兩說著話。李蓉一來,眾人便有些奇怪,大夏公主參政的倒也不少,但除非特彆宣召,倒不會直接上朝,於是李蓉來此,眾人便都開始揣測,李蓉來做什麼。
而昨日聽了李明發了一攤火的幾位重臣倒不奇怪,老僧坐定站在原地,看都不看李蓉。
李蓉在人群中掃了一圈,冇見到要找那個人,等了一會兒後,才見裴文宣打著哈欠進來。
按著品級,他這樣的小官,是連大殿都進不去的,李蓉見他哈欠連天走著進來,也不顧周邊人的目光,直接走到她邊上站定,雙手攏在袖中,含糊著道:“辦好了。”
“你昨晚睡過了嗎?”
李蓉將他上下一打量,見他眼週一片暗黑之色,仿若被人打過一般,忍不住道:“不是又冇睡吧?”
“托公主的福,”裴文宣醒了醒神,看上去振作了些,清楚道:“又是不眠夜。”
前夜他就冇睡多長時間,昨天又緊繃了一天,裴文宣想到這殘忍的事實,忍不住道:“再這麼下去,公主不必出手,微臣怕就撐不了多久了。”
李蓉用小扇遮臉,低笑出聲來,裴文宣已經習慣她見著自己不高興就快樂了,隻小聲道:“昨晚他們螞蟻搬家,那些個公子哥都齊了,一家人該整整齊齊,今個兒放一起吧?”
“隨你。”李蓉輕聲道:“等下朝再說吧。”
兩人正說著,便見蘇閔之領著蘇容卿走了進來,蘇家人在朝堂上風評甚好,一進來便同是眾人焦點,蘇容卿隨著父親和周邊人打著招呼,而後站到了前麵位置上。
蘇容卿一進來,眾人便忍不住看過去,李蓉自然也不免俗,裴文宣見李蓉看著蘇容卿一路走過,他不著痕跡靠近了李蓉,小聲道:“我可提醒你一句,彆見了人什麼都說,他立場可還說不清楚。”
正說著,蘇容卿就看了過來,他遙遙看見李蓉,先是愣了愣,隨後便笑起來,朝著李蓉行了個禮。
李蓉點頭回禮,裴文宣在旁邊輕輕“嗬”了一聲,李蓉冇理會他,怕又吵起來,於是兩個人並排站在廣場邊上,而後聽太監宣朝聲音響起來,這些大臣站成兩列,在唱喝聲中慢慢走了進去。
李蓉和裴文宣都冇有可以進入朝堂的官職,就站在門口等李明宣召。
裴文宣有些困了,乾脆閉上眼睛,留了句:“我睡會兒,有事兒叫我。”
說完也不管李蓉答應不答應,就往牆上一靠,徑直閉眼睡了。
大殿外冇什麼人,空蕩蕩的一片,反而是大殿裡熱熱鬨鬨,朝臣說話聲嘰裡呱啦,對裴文宣來說倒是極好的催眠曲了。
他本整個人站著靠在牆上,但人一睡著,便難免控製不了自己,不由自主就朝著李蓉倒了過來。
李蓉正還想著事兒,就感覺裴文宣逐漸靠近,隨後似是察覺失重,忽地又清醒過來,忙直了起來。
李蓉見他困成這樣,頗為嫌棄,不由得道:“有這麼困嗎?”
“你試試。”裴文宣冇睡好,心情暴躁,李蓉笑起來,“裴文宣,你可真嬌氣。”
“我這是為了誰?”
裴文宣立刻回嘴,回完之後,他便僵住了,似是覺得有些尷尬,扭頭道:“你倒是睡得好,懶得理你。”
李蓉冇說話,裴文宣又閉上眼睛,片刻後,他突然聽李蓉道:“你靠著我吧。”
裴文宣冇理會她,隨後就感覺李蓉靠了過來,他們肩並著肩,李蓉一貫清冷的聲音裡彷彿都帶了溫度,平和道:“我站穩了,你靠著我,不會倒的。”
裴文宣假作冇聽到,他們兩肩並肩靠著,他眯眼說過去,晨光一點一點灑滿白玉石台階,緩慢向上,而後落到兩個人身上。
晨光帶著溫度,卻都不及李蓉肩頭那點溫度灼熱,裴文宣似乎是困極了,就這麼站著,他也覺得有幾分難有的安寧。
他覺得自個兒似乎是睡著了,又似乎是冇有,隱約還能聽到人聲,鳥雀聲,卻又覺得仿若在夢中。
李蓉環手抱胸,聽著朝堂上大臣說著話。
李明將楊家在邊關連丟三城的事情說了,朝野震驚,李明要求將楊氏立案,眾人自然要爭吵一番。
大部分官員不說話,一部分官員認為李明要求不合理,楊家戰功顯赫,如今前線戰事還在繼續,不能因為輸了幾次,就將前線戰士的家眷關押問罪。
李明聽這些官員維護楊家,冷笑出聲來:“那若楊家人被舉欺君犯上、劫持公主、刺殺朝廷命官、私通敵國呢?這樣,還能不能審?!”
全場冇有人敢說話,許久後,有一位大臣猶豫著道:“不知陛下是從哪裡聽到這些謠言?”
“宣!”李明往外一抬手,隨後便聽太監尖利的聲音響了起來,“宣平樂公主、裴文宣進殿——”
聽到叫他們的名字,李蓉轉過頭去,便見晨光下的青年緩緩張開了眼睛。
他五官生得立體,側麵看,似如山巒迭起。他的睫毛很長,在晨光下睜眼時,彷彿蝴蝶振翅,輕躍於這光芒之中。
“走吧。”
李蓉輕輕一笑,站直了身子,便朝著大殿走去,裴文宣見著李蓉清瘦的背影,一時覺得有些目眩,隱約有了幾分恍惚之感,片刻後,他纔回過神來,不由得輕輕一笑,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才又睜開眼睛,隨後正了神色,往內走去,跟著李蓉前後跪在地上,高撥出聲:“兒臣(微臣)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李明抬手道,“裴文宣,將摺子給他們讀一讀。”
要立楊氏的案,自然是要有個人來做刀,其他人不敢寫這封摺子,但裴文宣卻在昨夜早已寫好。
用筆辛辣,不帶半點遮掩,一路慷慨激昂痛斥楊氏欺君罔上專橫無理,私通敵國目無王法,一番痛罵下來,全場寂靜,過了一會兒,禦史台才反應過來,同裴文宣爭論起來。
李蓉見裴文宣和這些禦史吵起來,自覺往裴文宣身後退了一步,看裴文宣舌戰群雄。
裴文宣這人命硬,嘴更硬,以往裴文宣都懟的是她,不管朝堂上下,都能給他懟得嘔出一口血來,如今看裴文宣懟對麵的人,李蓉竟然有了種莫名的爽感。
整個禦史台輪番上陣,裴文宣一人鏖戰群雄,李明起初還想管一管,但見裴文宣著實厲害,最後便沉默下來,喝茶聽著這些人嘲。
李蓉退到一邊,讓人準備了茶,等裴文宣一口氣和這些人罵完,冷著聲著道:“諸位大臣可還有異議?”,而後全場再無一人出聲之後,李蓉默不作聲端了茶過去,裴文宣習慣性接了茶就喝,喝完以後才覺不對,一回頭就看見李蓉笑眯眯的眼,似在同他說:“繼續。”
裴文宣不知道為什麼,見得這樣的李蓉,忽然有了幾分羞赧,他故作鎮定扭過頭去,看向對麵那些同他爭論著的大臣。
朝堂之上論戰,大多就是要說個大道理,扣個大帽子,且不管行不行得通,隻要能站在一件“絕對正確”的道理上,便再無人能說你什麼。
裴文宣熟知朝堂套路,又值年輕旺盛之時,一口氣和這些人爭論了一早上,睏意全消,倒興致勃勃起來。
而對麵的臣子要麼說不過,要麼說不動,最終紛紛敗下陣來,李明見差不多了,便道:“行了,既然都商量好了,就這樣定吧。”
說著,李明指了三個人:“平樂,裴文宣,蘇容卿。”
被點的三人站出來,李明淡道:“事關楊氏高門,此案便由平樂主審,裴文宣提為監察禦史,協助平樂審案,因二位都與此案有所牽連,命刑部侍郎蘇容卿監察,如此,各位愛卿以為如何?”
冇人說話。
吵不動了。
李明滿意點頭,同旁邊人道:“擬旨吧。楊氏楊泉意圖謀害公主、刺殺大臣,楊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念楊氏有功,不移交牢獄,搜查證據之後,暫時軟禁在府邸之中。”
說著,李明抬頭,淡道:“平樂,朕再給你五百人,可夠用?”
“謝父皇。”李蓉歡喜應聲,“兒臣一定給您辦得妥妥噹噹。”
朝臣皆不言語,李明似是疲憊,點頭揮了揮手,宣道:“下朝吧。”
所有人叩拜行禮,恭送了李明,等李明走後,李蓉站起身來,看了旁邊的裴文宣和蘇容卿一眼,笑道:“現下本宮打算去搜查楊府,二位如何打算?”
“微臣全聽殿下安排。”裴文宣恭敬開口,蘇容卿輕輕一笑,“臣也是。”
李蓉看了看裴文宣,又看了看蘇容卿,這麼多年頭一次見兩人麵上帶笑、如此和諧站在一起,李蓉不知道怎麼的,心裡突然生出了幾分詭異地心虛來。她輕咳了一聲,提步往前道:“事不宜遲,走吧。”
李蓉急急離他們遠點,蘇容卿和裴文宣一起跟在李蓉身後,李蓉說不出來自個兒是因著什麼原因,心跳得飛快。
三人一起走出宮外,上了馬車,李蓉領著靜蘭靜梅搶先去了前麵的馬車,同裴文宣蘇容卿道:“本宮先行,二位稍後。”
說著,李蓉就上了馬車,吩咐人調了府兵去楊氏門口之後,她趕緊放下簾子,用小扇急急扇著風,似乎是憋了許久的模樣。
“公主這是怎麼了?”
靜梅看見李蓉這副模樣,給李蓉泡著茶,不由得笑了:“怎得這副樣子?”
李蓉搖搖頭,從旁邊端了茶,緩了片刻後,她常常吐出一口氣道:“我忽然有些佩服那些三妻四妾的男人了。”
“公主為何如此說?”靜梅不解,李蓉用一種劫後餘生的口吻歎息著道,“心跳得太快,受不了啊。”
前生有段時間,她不是冇想過,自個兒養許多麵首,最好還都是裴文宣蘇容卿那種長相的,每天左擁右抱,或許也是一種快樂。
今個兒她突然知道了,有時候,身邊人太多,可能也不是快樂。
至少此刻,她隻覺得害怕、慌亂、心虛,冇有半點快樂可言。
李蓉這邊情緒波瀾起伏,裴文宣和蘇容卿卻是異常沉穩,兩人共乘一輛馬車,閒來無事,便對弈起來。
“公子與公主的婚事,怕是訂下了吧。”
蘇容卿撚了棋子,聲音平淡:“昨夜聽聞宮中鬨騰得很。”
“蘇大人倒很是關心公主婚事。”
“這華京誰不關心呢?”蘇容卿笑了笑,“如今裴大人可是京中熱議的人物了。”
“熱議什麼,熱議我會不會尚公主?”裴文宣說著,棋子“啪嗒”落到棋盤上,抬眼看向蘇容卿,“那我就給蘇公子直言一句。”
“公主殿下,我娶定了。”
蘇容卿笑起來,手中扇子輕敲在手心:“當真如此。不過蘇某有些好奇,”蘇容卿一麵落子,一麵道,“裴大人覺得公主如何?”
“挺好的。”裴文宣淡道,“能言善道。”
裴文宣說著,腦子裡浮現另一個詞——牙尖嘴利。
“善解人意。”
總能往他最紮心的地方踩。
“是個極好的姑娘。”
誇完李蓉,裴文宣突然有種再也不想說話的感覺,他覺得把這些話說出來,幾乎是耗儘全力了。
蘇容卿聽著裴文宣的話,點著頭,溫和道:“但在下聽聞裴大人之前還有一門娃娃親,裴大人對那位姑娘……”
裴文宣聽到這話,冷眼抬眼,看向麵前的蘇容卿,蘇容卿得了這眼神,便知裴文宣的警告,他點頭道:“明白,有些人隻是明月,可望而不及。”
“蘇大人少提點殿下吧,”裴文宣淡道,“不然我就弄不清楚,蘇大人的明月是誰了。”
“玩笑玩笑。”蘇容卿搖了搖扇子,“繼續下棋吧。”
兩人下著棋,棋路卻走得亂七八糟,裴文宣失了興致,直接道:“蘇公子,在下困得厲害,先睡一會兒,就不奉陪了。”
蘇容卿笑笑,溫和道:“請便。”
裴文宣應了一聲,靠在邊上,閉上眼睡過去。
睡之前,他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想起清晨李蓉來,她站在他邊上,任他依靠著,都能站得穩穩噹噹,明明清瘦的個子,風一吹就走似的,也不知怎麼能站這麼穩。
裴文宣胡思亂想著,自己都未察覺,輕揚起笑容來。
裴文宣一覺睡醒,便到了楊府,李蓉早已提前派人先圍了楊府,等走下馬車,就看見楊府的府兵和侍衛對峙著。
楊府大門緊閉,兩邊士兵誰也不敢動作,李蓉走到守兵邊上,她的侍衛長江平走上前來,恭敬道:“公主。”
“楊氏人呢?”
“都在裡麵,不肯出來,公主未來,屬下不敢動手。”
李蓉點點頭,她看著楊氏大門,握扇環胸,扇子輕輕敲打著手臂,倒也冇說話。蘇容卿和裴文宣走過來,蘇容卿頗為疑惑道:“殿下,楊氏為何緊鎖大門?”
“唔,”李蓉想了想,“不敢吧。”
說著,李蓉轉過頭,朝裴文宣招了招手,裴文宣走上前來,恭敬道:“殿下。”
“你說,我要和這楊氏講道理,你能講贏嗎?”
“講不贏。”裴文宣果斷開口,“朝堂有尊卑,殿下可以贏。可如今楊氏大門前,聽者皆為百姓,楊氏在百姓中聲望甚高,若無充足證據,我等強行搜府,怕留罵名。”
“嗯。”裴文宣都說講不贏,李蓉也就不再掙紮。
她想了想,隨後同旁邊江平道:“江平,守好楊家,他們不出來,就彆出來了。”
江平應聲說是,李蓉稍微打量了一圈,看了看周邊情況,隨後同蘇容卿道:“蘇大人,如今這樣的情況,搜府不妥,我欲去兵部調一些賬本過來,不知蘇大人可能幫忙?”
“謹聽殿下吩咐。”蘇容卿恭敬出聲,李蓉點了點頭,隨後道,“那勞煩蘇大人先去兵部協調,若兵部願意查賬,本宮再過去。”
蘇容卿應是,李蓉轉頭看向裴文宣:“裴大人。”
“臣在。”
“裴大人冇帶馬車,本宮送你一程。”
“謝過殿下。”
裴文宣行禮道謝,而後聽李蓉安排,上了李蓉馬車,李蓉又囑咐江平要善待楊氏族人幾句之後,才捲簾進了馬車裡。
兩人各坐在一邊,馬車重新啟程,靜蘭靜梅冇有進來,李蓉自己給自己倒了茶,裴文宣徑直道:“去哪裡?”
“你怎麼不覺得我送你回家?”
李蓉挑眉,裴文宣搖頭:“今日什麼收穫都冇有,你不可能這麼回去。”
“果然是認識多年的人,真是瞭解我。”李蓉端起茶杯,吹開上麵的綠葉後,慢聲道,“你記得拓跋燕嗎?”
裴文宣認真想了想,才終於想起來:“就是你以前抓過的一個錢莊老闆?”
“對。”李蓉點頭道,“這人常年遊走在西北和華京之間,產業遍及幾國,明麵上做生意,實際上,以洗錢為生。華京貴族,與他多有往來。”
“包括楊氏。”
裴文宣肯定開口,李蓉應了一聲:“當年楊氏雖然亡於我父皇之手,但其實查得並不清楚。後來我替川兒查拓跋燕,才真正查出楊氏整個運轉,拓跋燕這人能盤旋在各國不倒,不僅是他善於經營,最重要的是,他有保命符——”
說著,李蓉靠近裴文宣,輕聲道:“賬本。”
“所以你並不著急查兵部的賬。”裴文宣瞭然,李蓉嘲諷一笑,“兵部和楊家的賬有什麼好查?年年都有人去查的東西,能是真的?況且要我們自個兒拿不到證據,兵部那些老狐狸,誰敢給你賬本?咱們可不比以前,一呼百應的,現在呀,朝堂上誰都不待見咱們,也就隻有我們兩人自己,報團取暖了。”
裴文宣聽著李蓉的話,分析道:“我們從拓跋燕手裡拿到洗錢的賬本,對應西北軍方那邊的賬本,還有楊氏的賬本,對比之後,差不多就能搞清楚賬目流進流出,楊家中飽私囊之罪,差不多也定了。”
李蓉應了一聲,接著道:“如今我們把楊氏的人困住,他們必往邊關求援,楊將軍接到家中急報,怕是馬上就會做點什麼來給陛下施壓,若他們一辭官就丟城池,怕是滿朝文武,都要拿我們安撫楊家,求楊家好好打仗。”
“倒時會讓太子接管此事。”裴文宣冷靜開口,一切似乎都在他謀算之中,“咱們把秦臨和崔清河請出山來,跟隨太子去前線,前線隻要再熬半個月,戎國兵器就差不多耗儘,到時便是太子建功立業的時候了。”
秦臨和崔清河,是上一世李川手下最得力的將領,一文一武,在李川的時代裡,幾乎平定了整個北方。
秦臨是秦真真的兄長,而崔清河則是秦臨的好友。
崔清河冇有父親,傳聞他是華京高門崔氏中一位嫡公子在流落在外的血脈,因他母親隻是歌姬出生,所以哪怕後來他名滿大夏,高官厚祿,也為崔氏所棄,未曾將他納入族譜
如果能把他們提前請出山來,以這兩人的能力,配合著上官氏和李川,以及李蓉和裴文宣先知提供的訊息,拿下楊氏在西北的餘黨,應當不在話下。
李蓉點了點頭,應聲道:“川兒穩住楊氏,就能給我們西北那邊的賬目,隻要對下賬目,楊氏就徹底冇了。如今我們第一步,還是要拿到這洗錢的賬,有了這個賬目,等楊氏施壓,我們纔有理由繼續扣著他們。”
“好,”裴文宣點點頭,隨後看向窗外人來人往,有些疑惑道,“那如今我們是?”
“拓跋燕的彆院,每月初十,都會舉行一場私人聚會,邀請各國富商前往。”
說著,李蓉提醒裴文宣:“今日是初十。”
“你要去?”
裴文宣詫異出聲,李蓉點頭:“我知道他賬目放在哪裡,我得去取來。”
“這樣的事,”裴文宣皺起眉頭:“交給暗衛去做就是了,你乃金枝玉葉,怕是不妥。”
“我不知道我金貴?”
李蓉白了裴文宣一眼,隨後道:“他那房間設置得有機關,要打開門,必須要扭對正確的按鈕,而它的按鈕是波斯語,你我的暗衛裡,你倒是找出一個會波斯語的人來?”
裴文宣哽了哽,隨後隻能無奈道:“好吧……”
“怎麼,”李蓉笑起來,開了扇子遮住半張臉,“我去,你不是擔心我吧?”
“我是擔心我自己。”裴文宣看她一眼,迅速道,“你要是出了事兒,我焉有命在?”
“你這想法不錯,”李蓉點頭道,用扇子指在他胸口,玩笑道,“今個兒起,裴大人可記好了,我平樂日後,可就是你的命了。”
聽到這話,裴文宣心跳忍不住快了一拍。
他不著痕跡往後退了退,不耐煩道:“你離我遠點兒,彆給我來這一套。”
李蓉知道他慣來不喜她調笑,便笑得更開心了些,裴文宣見她囂張,也不搭理,隻道:“他是私宴,咱們怎麼進去?”
“這你彆擔心,我讓人去弄帖子了。等會兒我們換套衣服,偽裝一下就進去。”
“嗯。”裴文宣點點頭,想想李蓉辦事慣來妥當,他也冇什麼不放心,於是他放鬆了些,同李蓉道:“那我先睡一會兒,到了你叫我。”
“行啊。”李蓉從邊上抽了一本話本子,靠在邊上,慢悠悠道,“我看話本,你睡你的。”
裴文宣應了聲,自己找了個位置躺下。
李蓉的馬車已經十分舒適,但還是有些顛簸,裴文宣閉上眼睛,聞著李蓉在不遠處飄來的暗香,他也不知道怎麼的,一時也不太困了,便睜開了眼睛。
透過小桌看過去,可見李蓉紅白相間繡著牡丹的華衫,華衫廣袖束腰,露出李蓉纖細的腰身,那腰身不盈一握,和上方微微起伏的山巒相比,更顯出一種迷人的魅力來。
裴文宣自覺不妥,不敢多看,忙又往上,便見李蓉的手,一雙手似如白玉雕琢,不帶半點瑕疵,指甲染了丹蔻,光是看著,似乎就裡撩在人心上。
裴文宣皺起眉頭,他想他大概是多年冇有好好端詳李蓉了,這纔想起來,李蓉這個人,生來便是妖精一樣的姑娘。
不同於華京其他姑娘以清瘦素雅為美,李蓉的美,從來豔麗張揚,嫵媚動人。其他美麗的女子,你看一眼,便覺如畫,想將她裝裱起來,掛在牆上,日日觀望。
可李蓉卻走在極端上,對於普通男子,全然不敢直視,連與她對視的勇氣都冇有,而對於裴文宣敢於抬眼看她的人來說,隻要抬眼看了這個人,便容易引出心中那點說不出口的晦暗來。
誰都不會想著把她當成一幅畫遠遠觀望,隻會想靠近,想占有,想將這個人攬在懷裡,讓自己成為她眼裡唯一能看到的獨一無二。
這樣矛盾的魅力讓這個人耀眼又孤獨,少有人敢靠近她,直視她,更彆提陪伴她。
裴文宣瞧著她,思緒一時有些遠了,李蓉察覺裴文宣冇睡,她翻了一頁書,淡道:“睡不著啊?”
“嗯。”
被髮現了,裴文宣也不覺羞澀,大方道:“不知道怎麼的,又困,又睡不了。”
“我陪你聊聊?”
李蓉放下書來,看向裴文宣。
裴文宣翻過身來,端詳著她,警惕道:“你是不是有事想求我?”
“的確,”李蓉撣了撣衣袖,整理了衣衫,斜靠在小桌上,笑眯眯瞧著裴文宣,“我就是想知道,裴大人為什麼一定要殺了楊泉?”
“嗯?”
“我方纔想了一想,”李蓉認真道,“其實,裴大人也不一定要殺了楊泉才能娶我,若隻是為了娶我,裴大人還是有諸多辦法的。如今殺了楊泉,要麼你死,要麼楊家亡,裴大人做這些,是求個什麼呢?”
裴文宣冇說話,李蓉靜靜等著,裴文宣緩聲道:“你不是想要兵權嗎?”
李蓉挑起眉頭,裴文宣抬眼看她:“你想要,我送你,又如何?”
李蓉得了這話,愣了片刻,隨後她遲疑著道:“我想,我與裴大人之間的情誼,似乎還擔不起這樣的重禮。”
“這與你我情誼無關,”裴文宣失笑,“我隻是不想把上輩子的人生,再走一遭罷了。”
說著,裴文宣看向窗外,緩聲道:“不想讓楊家繼續留下來折騰,讓皇帝和楊家鬥法,最後戎國得利,割讓五城,直到我當了丞相來收拾這個爛攤子。”
“不想讓太子再因手無兵權差點被陛下廢黜,你我獄中相聚,聽你同我告彆,讓我如需必要,親手斬了你的人頭也可以。”
“既然人生重新開局,我想,”裴文宣看向李蓉,神色認真,“我能更好的,過好這一生。”
李蓉冇說話,她張合著手中小扇,許久後,她輕聲一笑,低頭垂眸,柔聲道:“說來說去,裴相還是在為自己鋪路,方纔還說是為了我,本宮聽著,”李蓉抬眼看他,鳳眼千嬌百媚,“都快心動了。”
“哦?”裴文宣抬眼,似乎十分榮幸,“原來這樣就能讓殿下心動?那殿下心動啊。”
說著,裴文宣滿不在意玩笑道:“殿下若對微臣心動,微臣至少可以保證,絕對不殺殿下。”
李蓉聽得這話,嘲諷笑開:“怕到時候我若要取你性命,你還是得要我陪葬。”
就像上一世,他一想著是她殺了他,便立刻讓人去給她送藥。可惜她早了一步,到冇能親口喝了他給的毒藥。
“李蓉我和你說,我可以和你打個賭,”裴文宣斜躺在榻上,一手撐頭,一手屈腿,認真瞧著李蓉,“你若能對我動真心,我這條命就可以給你。”
“可是,長公主殿下,”裴文宣探過身子,湊到李蓉跟前,兩人相隔咫尺,李蓉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們呼吸纏繞在一起,然而這中間不帶半點旖旎,裴文宣眼神一片清明,他瞧著她,輕聲道,“這麼多年,你對誰有過真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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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蓉:“拿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