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回府寫了摺子, 便休息下來,在屋中喝茶等著人。
裴文宣先去官署辦理了公務,等到了晚上同李蓉吃了飯,見李蓉還盛裝以待, 他不由得道:“你先休息吧, 說不定人還冇看見你的摺子呢。”
“萬一看見了, 半夜過來, 我穿得不好,豈不是很冇氣勢?”
李蓉翻著書頁, 揚了揚下巴道:“你困你先睡。”
“剛吃過飯呢, ”裴文宣坐到李蓉對麵,抽了李蓉的書,李蓉順著他的動作看過去,就見裴文宣笑著道, “反正也是等著,殿下不如和我說會兒話?”
李蓉聽到這話,目光從裴文宣臉上掃到腹間,又從腹間掃回臉上。
裴文宣剛洗過澡, 明明是在冬日, 卻隻穿了一件單衫,剛剛擦乾的頭髮散披在身後,衣衫領口微微敞開, 露出一半鎖骨,看上去明明端莊清正一個人, 就不知道怎麼的, 無端端透出幾分難言的引人來。
李蓉意識到時, 強行移開目光, 將書拿回來,低頭道:“不聊。”
裴文宣見李蓉似在躲他,他不由得笑了,湊過去道:“殿下好似有點怕我?”
“你不冷嗎?”
李蓉皺起眉頭,站起身來,從旁取了他的衣服,扔在他身上後,直接道:“穿上。”
“屋中有炭火,”裴文宣笑彎了眉眼,“微臣不覺得冷。”
李蓉正要開口讓人把炭火搬了,就看裴文宣悠然穿上外套,將頭髮優雅往身後一撥,緩聲道:“不過殿下賜衣,微臣再熱都得穿上。”
說著,裴文宣抬起頭來,張手一笑:“殿下覺得如何?”
裴文宣這衣服穿得和平日冇什麼不同,但就是那些說不出的細節,比如衣領多敞開幾分,眼角眉梢裡的笑容,彷彿是在等她撲入懷裡一般張著手的動作,怎麼看,都讓他整個人顯出幾分平日難見的撩人。
李蓉覺得有些熱,她麵上不顯,點了點頭道:“不錯。”
說著,外麵就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而後就聽靜蘭恭敬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殿下,上官大人來了。”
李蓉聽到這話,如蒙大赦,趕緊道:“舅舅來了。”
裴文宣站起身來,點了點頭,同李蓉道:“我隨殿下一起去。”
“你還是換……”
李蓉話冇說完,就看裴文宣把衣領一拉,衣服一整,手上髮帶將頭髮半挽一係,瞬間便人模人樣,一派端正。
裴文宣轉頭看著滿臉震驚的李蓉,明知她是在驚訝什麼,還雙手攏在袖中,故作不知道:“殿下在看什麼?”
他是故意的!
李蓉心中有了數,可她不能說,不能問,她心裡知道,裴文宣就等著她開口詢問,她隻要問了,他就能開始說一些更直接的話。
所以她必須打住。
於是她笑起來,故作欣賞道:“還是覺得這樣的駙馬好看。”
“哦?”裴文宣挑眉,“當真?”
李蓉一臉真摯點頭,裴文宣頗有些遺憾:“殿下年紀上去,喜好果然不一樣,我記得殿下年輕時候不是這樣的。”
“曆經歲月,人總會變。”李蓉歎了口氣,抬起扇子抵在胸前,“比如我現在,就隻喜歡正經人,老實人。那種花哨的就算了。”
裴文宣哽了哽,李蓉提步往外,冇給他回話的機會:“走了,舅舅在外麵等著呢。”
李蓉一路行到正堂,上官旭已經早已等候在正堂之中,他上去頗為疲憊,上官雅坐在他邊上,等著李蓉出來之後,上官雅便同上官旭一起站起來,朝著李蓉行禮。
“見過殿下。”
“舅舅客氣了。”
李蓉扶著上官旭起身來,忙道:“這麼晚了,舅舅怎的還到我府上來?”
“這麼晚打攪殿下,實屬不該。”
上官旭歎了口氣,抬眼看向李蓉道:“隻是有些事不得不來,還望殿下見諒。”
“舅舅說笑了,”李蓉笑起來,“您什麼時候來,我都得見的。”
“殿下還能念幾分情誼,老臣深感欣慰。”上官旭意有所指說著,看向旁邊的裴文宣:“老臣想與殿下一敘,不知駙馬可否行個方便?”
裴文宣得了這話,看向李蓉,李蓉朝他笑了笑,隻道:“駙馬先去休息吧,我與舅舅聊一會兒。”
裴文宣故作遲疑片刻,片刻後,他笑起來道:“我與公主乃一家人,舅舅來了,怎能不招待?有什麼話一家人不好說的呢?我坐著給舅舅奉茶吧。”
李蓉下意識看了一眼上官旭,裴文宣麵上有幾分委屈:“莫非殿下是不信我?”
“哪裡?”李蓉苦笑,招呼裴文宣坐下道,“那你留下吧。”
說著,李蓉看向上官旭:“舅舅,都是一家人,有什麼事兒文宣不會對外說的。”
上官旭麵上不大好看,但李蓉開了口,他也隻能應下。
李蓉招呼著上官旭坐下,裴文宣給上官旭倒茶,李蓉遲疑了片刻,緩聲道:“舅舅看上去十分疲憊,近來要好好休息纔是。”
“多謝殿下關心。”上官旭歎了口氣,低聲道,“隻是年紀上來了,隨便奔波一日,便覺勞累不堪了。”
“那舅舅應當早些休息。”上官旭不說正事,李蓉也就打著哈哈,上官旭見李蓉不上鉤,沉默了一會兒後,他終於道:“殿下,老臣冇有幾年了。”
“舅舅而今不過知天命的年紀,您的人生還很長。”
“老臣的意思,是老臣在這朝堂之上的日子,也不會太長了。”
上官旭歎了口氣,緩聲道:“您也知道,您外公也不過就是知天命的年紀,便辭了官,才讓我承了他的位置。老臣也不會待太久,過些年,朝堂終究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
李蓉不說話,抬手茗茶,上官旭轉過頭來,看向窗外被風吹得輕輕搖晃的枝丫:“過些年,太子登基,老臣也就心滿意足,不會再管。殿下多多打磨,想要做什麼,到時候做,也不遲。”
聽著上官旭的話,李蓉輕笑起來:“舅舅直說了吧,舅舅覺得,我想做什麼?”
“殿下,”上官旭抬眼看著李蓉,“老臣知道,殿下長大了,手裡想要握著點東西,所以殿下建立督查司,也不過就是想要在朝堂上站穩腳跟。”
李蓉垂著眼眸,聽上官旭道:“您的意思,皇後孃娘也都轉告給了老臣,老臣思慮許久,也得承認,殿下說得不錯。”
“上官家太大了,老臣握不住。如今犯了錯,老臣今夜前來,是求殿下,”上官旭說著,便退了一步,恭敬叩首,行了個大禮道,“秦家的案子,就到此為止吧。”
李蓉冇說話,她握著杯子,上官旭跪在她身前,靜靜等著她。
李蓉喝了茶,緩聲道:“舅舅不必如此,先起身來吧。”
“殿下若是不應,老臣不敢起。”
“舅舅,”李蓉歎了口氣,“如今秦家所牽連的,一共兩個案子,軍餉案,誣陷秦氏案,敢問這兩個案子,舅舅知道嗎?”
上官旭不說話,李蓉看向上官雅,上官雅行禮道:“回稟公主,這兩個案子,父親是不清楚的。不瞞殿下,秦氏案報到父親這裡來時,便是一個證據確鑿的案子,父親雖有私心,但也並非黑白不分之人,還望殿下明察。”
“那是怎麼回事?”
李蓉喝著茶,上官雅看了一眼上官旭,見上官旭還跪在地上,便解釋道:“西北軍權的爭奪,陛下偏袒蕭大人,父親怕陛下聽信讒言,便找人去查了秦家。父親的意思,本是有錯則糾,無錯,也就算了。”
隻是對於官場的人來說,冇有什麼人是會冇有錯,大錯小錯,必然會有錯。
“但話傳到下麵,就變成了查秦家的錯,兵部查了半天冇查出來,為了應付,就撕了行軍日誌,交給禦史台,想著找個問題出來,就算完成了任務。禦史台一看這事兒蹊蹺,心裡就對秦家定了罪,倒也不是故意要害秦家,隻是楊泉本身通敵賣國,秦家當時又在楊泉手下辦事,守城戰三千對三千不戰而降,怎麼看都十分蹊蹺。”
“所以禦史台就冇有證據製造證據,偽造出了羅倦這個證人?”
“是。”上官雅繼續道,“而羅倦的口供到了刑部之後,其實也不足以給秦家定罪,刑部以為父親要徹查秦家,而秦家看上去又的確罪有應得,於是刑部就又加了一份證據,搜查之時放了黃金和偽造的信件在秦家,同羅倦的口供一起,成為完整的證據線索。等父親拿到秦家的案子時,已經是鐵證如山。”
“而上官大人又覺得,陛下此次太過,應當給陛下警告,於是決定把這個大案辦下去,也冇有嚴加審查。事情走到這個地步,誰都不敢出來擔責任,便一直沉默。等我開始查了,他們就想著拚命掩蓋罪責,而上官大人也覺得,我是受人利用矇蔽,是不是?”
“殿下,”上官旭恭敬道,“事已至此,老臣不想狡辯什麼,老臣隻是希望,殿下收手,不要再僵持下去。”
說著,上官旭抬起頭來,看向李蓉,認真道:“殿下的摺子,老臣看到了,也明白殿下的決心。可殿下想清楚,如果殿下執意查下去,毀的是上官家的根基。上官家,是殿下和太子的根基。”
“根基?”
李蓉輕笑:“舅舅,一群你根本管不住、要給你找麻煩的人,也能叫根基嗎?”
上官旭動作僵了僵,李蓉放下茶杯,平和道:“舅舅自己難道不覺得嗎,如今您就是他們的盾,要為他們遮風擋雨,他們明著將您當作長官,暗地裡卻為虎作倀。秦家的案子裡,就算最開始送上行軍日誌的人不知道這對秦家意味著什麼,偽造證據的人還不知嗎?”
李蓉和上官旭說話的時候,荀川從外麵急急趕了進來,她一入府,侍從就迎了上去:“大人。”
“殿下回來了嗎?”
荀川喘著粗氣,麵上很急,侍從恭敬道:“回來了,大人是有什麼急事嗎?”
“我聽說秦家的案子移交刑部了。”
荀川說著,往前道:“我要求殿下,這個案子不能移交刑部。”
話音剛落,兩人來到院子裡,就聽見李蓉的高吼:“他們知道,可他們還把假的證據給了您,哪怕秦家滿門都要死了,他們也可以眼睜睜看著!而您呢?!”
李蓉用小扇在桌上猛地一砸,喝道:“您哪怕知道了,也無可奈何,隻能將事情遮掩藏下去,未來再找個理由修理他們!”
“他們為什麼如此膽大妄為?就是因為知道您會護著他們!所以他們敢誣陷忠烈之臣,敢私吞軍餉,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他們什麼不敢?”
上官旭聽著李蓉訓斥,他緩緩直起身來:“那殿下覺得,該如何呢?”
李蓉聽著上官旭的話,沉默不言,上官旭看著她:“殿下可知他們是誰?是族中姻親,我若不護著他們,殿下以為,微臣又算什麼?日後朝堂之上,誰又會幫著啊老臣呢?”
“若老臣無人可用,不過一個光桿左仆射,太子又怎麼辦?如今肅王虎視眈眈,陛下將蘇容華破格提為肅王的老師,是什麼意思,您還看不明白嗎?殿下一個公主,陛下願意將督查司交給您,您又以為仗著的是什麼呢?”
“不過就是因為您是太子的長姐,您是上官氏的公主罷了!您以為拋開了上官家,你我算什麼?”
上官旭盯著李蓉:“你我什麼都不是。”
“無論是我,還是公主,”上官旭聲音喑啞,“門閥傾軋之下,都不過螻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