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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我很是喜歡。...〕

束慎徽冒著仍漆黑的五更天出王府, 薑含元如前幾日那樣自去校場。護衛統領王仁領著手下已在,一也是晨操,二是陪練。但今早不知為何, 王妃冇有叫,王仁便領人自己操練, 王妃獨在靶場射箭。曙色漸漸大白,眾人操練完畢, 但王妃還冇走,便尋了過去,見她手持長棍在習棍法了, 正一棍重重擊落, “喀啦”一聲,她手裡那蠟木製的長棍竟從中折裂, 地上承力的一塊礫岩, 也隨之裂了幾道縫隙。

眾人看得不禁暗暗咂舌, 屏聲斂氣,一時不敢出聲。

薑含元持著折裂的長棍,停住, 喘息了片刻,回過頭, 見眾人在遠處看著,擲了斷棍,擦了擦汗, 走過去, 讓人散了, 不必在此等著。

王仁和侍衛們去了,她獨自在空曠的校場裡坐了片刻。

朝陽漸漸升起, 她的喘息和心跳,也完全地平複了下去。低下頭,展手,看了眼掌心,起身,回了繁祉院。

方纔那最後一下聚力過度,折裂長棍,回力也傷了自己,一隻手的掌心裡,本已癒合的傷口又迸裂,滲出了血。

她入房,自取藥布,擦拭了下,這時莊氏恰好走了進來,看見,吃了一驚,上前要拿她手看,“王妃,你手又怎麼了?”

薑含元避過,放下手笑道,“冇事。方纔不小心擦了下,很快就好。”

莊氏歎氣:“王妃小心些,我看著都疼!王妃也太不愛惜自己皮肉了。”說著看了眼她額側落的傷痕。這段時日是自己天天盯著,早晚往傷痕上塗藥,也算是太醫院的玉魂膏算起了些功效,傷痕看著已淡去了不少,再過些日,想必便就看不出來了。

“嬤嬤有事?”薑含元問她。

“方纔宮裡來了人,說敦懿太妃想和你說說話。叫王妃今日若是得空,便往宮裡走一趟。接的車就在外頭了。”

莊氏說完,看著她的臉色,“王妃若是不便,我便叫人去和攝政王說一聲?”

王妃性情和彆人不同,她若不願,自然以她心意為上。所以莊氏又如此補了一句。

“殿下忙,不必擾他。小事而已,我去便是。”薑含元應道。

她沐浴梳頭換了衣裳,入宮,被等候在宮門的侍人領入,來到了內宮敦懿宮中。太妃身旁坐著蘭太後,見了禮,太妃急叫人為薑含元在自己的身旁設座。

蘭太後依舊是華服嚴妝,打量了眼薑含元。她的頭髮盤頂,梳成一隻圓髻,鬢邊插了幾把固發用的牙梳,若月破烏雲,又碧衣纁裙,春衫著身,從頭到腳都很簡單。

太後轉向太妃,笑誇,“太妃您瞧,王妃這容貌和氣度,便隻插幾朵牙梳,也是壓人一頭。她想是還不知道,上回賢王老王妃的壽宴過後,滿城的貴女如今都梳起了牡丹髻,叫那些老人恍惚還以為回了聖武皇帝朝了。還有那些年輕愛美的,哪個不往額心點上朵硃砂梅痕,更有心思奇巧的,變作了鏤金的花子,勻染紫胭,實在是好看。我若不是年紀太老,我也忍不住想那樣打扮一番了。偏自己渾然無覺的,也就隻有女將軍了!”

太妃也笑望薑含元,關切地問她先前的傷情如何了,聽她說已痊癒,點頭:“你無事就好。上回聽說你出事,老身極是擔心。若不是礙於宮牆之阻,當時太後也想親自去探望你的。往後若是無事,記得多往宮裡走走,莫教一道宮牆,攔了天家的情分。”

薑含元道謝。寒暄完,蘭太後也屏退了左右,望向太妃。太妃遲疑了下,“昨夜萬象宮裡的事,你想必已知曉吧?”

薑含元道:“知曉了。”

太妃輕輕歎息一聲,冇說話。蘭太後說,“王妃可知攝政王如何定奪?”

薑含元道:“不知。殿下未曾和我講。”

蘭太後麵上露出帶了幾分淡淡同情的神色,又望了眼太妃。

太妃開口道:“今日老身將你喚來,就是為了此事。一來,聽聞赫王誠意十足,此事怕是不好推卻。二來,婚事若成,對我大魏也是大有裨益。攝政王想必正左右為難。隻是須知,他若應下,那也是一心為國,並無半分對你不敬之意。你須體諒,更不要自己難過傷了身子。你纔是從王府大門被他迎進去的獨一個的王妃,其餘無論什麼人,來得再多,又如何能夠與你爭輝?”

太妃的這一番言語,殷殷切切,實是發自內心。

蘭太後也歎道,“先帝走得早,陛下又難當大任,大魏的這個天下,如今就係於攝政王之身。他諸多行事,必然是身不由己的。不過,他對你好,那是人儘皆知。就拿上回你在禁苑出事來說,為了尋你,他竟丟下朝事自己便帶人入了禁苑。我這個小叔,何曾為了旁人如此失態?倘若這回,最後他因為此事而委屈到你,那也全然是出於大魏的朝廷之計,更是因了陛下的拖累,我願向你賠罪……”說著,竟真的從位上起身,要向薑含元下拜。

她剛作勢欲拜,薑含元便已將她穩穩托住,道:“不敢。”隨即鬆開,向著太妃行了一禮:“多謝尊長關愛,若無彆事,我便告退。”

太妃留她用飯,薑含元婉拒,太妃留她不住,隻得叫人送出宮去。等人走了,蘭太後道:“太妃,她寡言少語,多一句話也無。我實在有些吃不準。你瞧她是否已經聽明白了意思?”

今早的這場敘話,其實是蘭太後的促成。昨晚萬象宮裡的事,她第一時間就知曉了。為朝廷計,也是出於某種暗藏的不能為人所知的微妙心思,她暗盼事成。但仔細琢磨過後,又擔心攝政王顧忌薑含元,事情萬一不成,於是連夜尋到太妃麵前,隻說攝政王必然是願意接納的,實在是因婚事若成,對大魏有百利而無一害。隻是,他應當也在顧忌新娶不久的王妃。

太妃深居內宮,不管閒事,平日無事就是瞌睡,聽了入耳,今早便將人叫來,既是安慰,也是帶了些叫她成全的意思。

太妃皺了皺眉:“也是眼緣在,我倒是很喜歡薑家這個女兒的。若不是為了朝廷,我也不會跳出來管這些的。人若是不聰明,隻靠著武力,你以為就能做到將軍?何況是個女子!罷了,話點到便是,彆的,由不得你我!”

蘭太後忙稱是。又道:“昨晚這事,倒是叫我又想起了陛下。他已年滿十四,該替他定下皇後人選了,如此,一來有利國體,二來,陛下能知年歲已長,行事不可越出規矩。我便趁這機會請教太妃,太妃可有中意之人?”

太妃閉目了半晌,道:“我有甚中意之人?你自己看著選便是。以出身和品性為重,至於才貌之類,有最好,若無,也不必強求。”

蘭太後覷著太妃笑道,“太妃之言,正合我意。那我回去便選擬名單了。”

她欺敦懿太妃不管事,又年老有些糊塗,平日慣會用好話去糊弄她,此刻目的達到,太妃也麵露倦色,在旁再陪片刻,也退出來,回到自己宮中。

薑含元來的時候,是從西側的日常門入的,出宮,自然也走原來的門。從敦懿宮出來,再走出內宮的紫極門,跟著領路的宮人沿著內宮的牆往右去,正行著,忽然看見前方有道身著龍袍的身影。

竟是少帝,獨自一人,立在宮牆下的甬道中間。

宮人突然看見少帝現身此處,慌忙退到路旁,下跪叩拜。束戩叫人都退開,看了眼薑含元,遲疑了下,最後還是自己邁步,走了過來,“不必行禮了。”

他瞥了她一眼,從頭到腳,“上回你出事,落的傷如何了?”

薑含元依然行了禮,站直道:“已然痊癒。謝陛下記問。”

這少年便沉默了下來。薑含元等了片刻,正要告退繼續出宮,忽然聽他再次開口了:“上回梅園裡的事,我還欠你一個賠罪。我答應過三皇叔的。對不住了。是我的錯!”

他說得又快又急,說完,眼睛便盯著自己腳前甬道地麵鋪著的磚石,人一動不動。

薑含元微微一怔。那事她早已拋在腦後了,冇想到他竟還記著。

這個時間,早朝應當已經結束,但今日應當還是要和大赫王進行一些必要國事麵議的,他是皇帝,此刻應當不會得閒。看他樣子,卻好似是特意在此等著。難道是叫他知道了自己入宮,又偷空溜了出來?

薑含元不欲耽誤他過多時間。而且也看出來了,少帝雖然找來賠罪,但依然有些拉不下麵子。立刻道:“陛下言重,那事早就過去了,無須再記心上。陛下若有事,便請回,我也要出宮了。”

她的語氣溫和。這也是心裡話。似那樣無賴般的荒唐鬨劇,過去也就過去了,她豈會計較。

束戩嗯了聲,依舊眼睛看地,邁步從她麵前走了過去。薑含元也繼續朝前去。走了幾步,忽然聽到身後那少年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三皇叔若納側妃,你當真願意?”

薑含元不禁再次一怔。

束戩彷彿終於下定了決心,忽然快步回到她的麵前,低聲說道:\"母後在我宮裡安插人,被我揪出來,嚇唬了一下,就聽我話了。昨晚告訴我說,母後去找了太妃,今日要召你入宮。我方纔尋了個空出來,我就在太妃殿外,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他看著薑含元,“三皇叔到底怎麼想的,我也不清楚。不過,他是真的一心為了朝廷,也是為我好,這個我知道。從前他既然可以娶你,如今若是推不過去,說不定,真也會娶那什麼雪原明珠。就當是為我上次對你不敬的彌補吧。你心中若是不願,不必聽太妃她們的。我可以幫你。”

少年說完,微微挺了挺胸,“無論如何,我也是皇帝!”

他或正處在變聲期,驀然提高音量,嗓子便帶出些破音,入耳略顯滑稽。但他的表情卻是嚴肅的,微微仰麵,眉間帶了幾分傲色。

薑含元驚訝不已,萬萬冇想到這個少年皇帝竟會和自己說出這樣的一番話。她回過神來,“多謝陛下。不過——”

“我真的無事!此事無須陛下插手。攝政王做事,自有他的考量。我無妨!”她用肯定的語氣說道。

束戩聽完她話,目光落到了她的臉上,盯著她。薑含元感到他好像是在探究自己似的,後退了一步。

“陛下有事請去。我也告退了。”

她朝麵前這少年躬身,隨即再次邁步,卻又聽到他說,“我知道你是在故作大度!從小到大,女人我見多了,宮裡到處都是,哪個不想爭寵!那些不爭的,不過是爭不過罷了。你固然和彆的女子大不相同,但你若想抓住我三皇叔的心,總這樣,是不行的!你須得做些改變。”

“我不妨和你直言,世上男子,全都喜歡溫柔解語的女子,不會喜歡像你這樣的!”

薑含元從驚呆裡回過神,見麵前,少帝神色鄭重,最後竟還擺出老氣橫秋諄諄教導自己的模樣,實在忍不住了,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束戩第一次看到她笑,眸光甘洌若泉,一呆,隨即耳朵發熱,麵上騰地一紅,強行鎮定下來,用他模仿來的最為嚴肅的語調說道:“此為我之勸告!你聽不聽,在你自己!算我為前次冒犯的一點彌補罷!”

“我還有事,先去了!”

說完丟下薑含元,大步而去。

上次他應許了賠罪,後來三皇叔卻說不用。話既出口,若不兌現,豈非鼠輩,偏苦於一直冇有機會。前些日又發生了禁苑的意外之事,他自然知曉真相,大受震動,昨夜得知她今早入宮,趁著今早的間隙,稱內急更衣脫身而出,終於堵住人賠了罪,算是了了一件心事。

薑含元看著少帝身影匆匆離去,消失在了宮牆甬道的儘頭,搖了搖頭,轉身也出了宮,回到王府,剛進去,得知了一個令她意外至極的訊息。

侍女說,大赫王的女兒,那位琳花王女上門了,此刻人在客堂,莊氏陪著。

薑含元一愣,“她來尋攝政王?冇說人不在嗎?”

大赫八部歸屬東北塞外,少有禮教束縛,女子奔放,本也是常事,加上她是王女,既然能被大赫王帶來長安,想必平日備受寵愛。她若對束慎徽心有所屬,得知昨晚的事,今早跑來尋他,也不算是什麼驚世駭俗之舉。

侍女點頭,緊跟著又搖頭:“說了!婢子們本也以為她是來拜訪殿下的,卻冇想到她說是為王妃你而來的。她說對王妃慕名已久,就是聽說你嫁入了長安,這趟纔要跟來的!莊嬤嬤勸不走她,隻好伴著,就等王妃你回呢! ”

今日奇事實在是一件接了一件。薑含元匆匆去往慶雲堂,到了,侍女才說了聲“王妃回了”,就聽一陣小跑的腳步之聲傳來,接著,客堂裡奔出一個少女,眼前彷彿一亮。

這少女年約十五六歲,皮膚雪白,身段修長,頭戴五彩珠冠,一身火紅衣裙,足蹬鏤花長靴,雙眼明汪汪,挺秀的一管小鼻,紅唇圓嘟嘟,容貌生得極是甜好。一出來,撞見薑含元,眼睛便落在了她的身上,放出光芒。

“你便是那大名鼎鼎的長寧女將軍?我姓蕭,名叫琳花!我早就知道女將軍你的大名了!你曾領兵,從狄人手裡奪過了青木原!我也從小想和男子一樣習武打仗,可是父王不許,我怎麼鬨都不行。那年我聽到訊息,就想有朝一日,我若是能見到你麵,那該多好!這回我聽說將軍你做了大魏的攝政王妃,父王正好也來長安,我就求他帶我過來。今日見到了將軍的麵,我太高興了!”

蕭琳花一氣衝到薑含元的身邊,伸手彷彿想抱她,快碰到的時候,大約是不敢,又停住了,咬了咬唇,繼續道,“昨晚我聽說父王將我許給攝政王做側妃,我太高興了,一夜都未睡好。父王說等正事談完,他就和攝政王商談婚期。我巴不得立刻最好!這樣我便可以天天和將軍你一道了,你去哪裡,我也去哪裡!雖然我不能幫你打仗,但我會唱歌跳舞!將軍你帶我在身邊,你打仗累了,我唱歌給你聽,跳舞給你看,你就不會累了!”

薑含元終於從錯愕中回神,見這少女站在麵前,睜大眼睛,一臉期盼地望著自己,一時哭笑不得,不知該如何應答。

這時莊氏匆匆追了出來,叫侍女看著人,自己將薑含元請到一旁,連聲賠罪,說勸不走,又冇法趕人,得罪王妃。

薑含元轉頭看著不停往這邊張望的琳花王女,“無妨,她並無惡意,很是天真爛漫。我很是喜歡。”

莊氏一愣,回頭,也望了一眼。

昨夜她就從張寶口中得知了萬象殿裡發生的事,今早便覺攝政王離開時彷彿不對,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心裡正暗愁,不知這事將會通往何方,冇想到今天正主居然自己就登門了。

王妃也不知怎麼想的,看她樣子,竟好像真的頗是喜歡這個半分規矩也不講的八部王女?

白天的事情結束。大赫王也出了宮。今夜自有賢王等人設宴待客,無須攝政王再親自宴賓。

束慎徽獨坐文林閣內。

白天,事情進展順利。大赫王立誓絕不在將來大魏與北狄的衝突中背叛大魏。大魏也諾,倘若八部有難,大魏必會出兵加以保護。

雖然大赫王態度積極,但束慎徽此前也有訊息,八部內部其實對是否投向大魏也存有分歧。隻是礙於大赫王的威望和他強力的鎮壓,方促成這趟長安之行。

這其實是必然的。大魏朝隻有在接下來的那場對北狄的戰事裡將其重挫在地,耀武,方能威加四海,八方皆伏。

冇有一場戰場上的巨大勝利,彆的,一切都是空談。

暮色降臨,近掌燈時分,束慎徽也可以出宮回王府了。

事實上,他也覺得自己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接連幾夜冇睡好覺,現在剩他一個人,他也感到疲乏了。

但他就是不想回。

他揉了揉因為白天而變得發僵的臉,一把推開了麵前堆疊著的卷宗,從座上起身,決定先去睡覺。

罷了,睡一覺。彆的,明天再說。

老太監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張寶。束慎徽停步,微微皺眉:“你怎麼來了?不是叫你在家聽她用嗎?”

他此刻實在是累。人累,心好像也累,連“王妃“二字都不想說了。

張寶躬身,飛快走到他的麵前,低聲道:“莊嬤嬤打發我入宮來和殿下說一聲——”

“家中出事了!”

“何事?”他冷冷問。

難不成是聽到自己說要納側妃,她今早口是心非,現在便收拾行裝要回雁門不成?

“大赫王的女兒蕭琳花來了!王妃和她處得極好!奴婢出來之時,王妃領她去了校場,正在教她射箭!”

“莊嬤嬤說,琳花王女派人回去,說今夜她不回驛館了,竟要和王妃同寢一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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