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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8章 青史第一

鄭肥並不是真的不怕疼,不是真的不知死。隻是惡報神通的強大,讓他長久以來,根本未曾遭遇過這樣的對手。

幾乎所有的對手,在知曉他的惡報神通之後,對他都是能避則避,能逃則逃。

哪有一言不合就真的同歸於儘的?

他所見到的同歸於儘,都是走到末路之後的瘋狂。冇有誰在還有機會的情況下,願意以命相換。

所以當他的左腿被切掉,他還在大笑。

當他的腹部被貫穿,他就放鬆了刀勢桎梏,下意識地想給薑望逃離的機會。

而當薑望的長劍繼續切割,他笑不出來了!

被分割在戰場另外兩處的燕子和李瘦,同樣心生驚悚,可一時卻根本援之不及。

他們之前退得太遠了!

在掌風和刀芒的圍繞下,此時的薑望與鄭肥如此貼近。

兩人幾乎是貼麵而立,四目相對。

薑望在鄭肥的眼睛裡看到了困惑和痛苦,鄭肥在薑望的眼睛裡,卻隻看到了寧定。靜水流深的寧定!

所有的痛苦、糾結、思考,都深藏水底,這個年輕人做出了決定就絕不回頭。

鄭肥瞪著眼睛,張開大手,抓向薑望的肩膀,想要阻止此人的瘋狂。而薑望握劍的手,卻再次使勁!

薑望自己的嘴角都忍不住溢位鮮血來,鄭肥更是被鮮血糊了半張臉。

而銳利的劍氣在鄭肥體內瘋狂竄動,疾如電轉,彙成劍形,直破五府海,劍刺天地孤島!

轟隆隆!

恐怖的劍氣在五府海中嘯成龍捲,直接撞向鄭肥的天地孤島,五府海驟生狂瀾,一時無法停歇!

“我要死了!”道元一時混亂的鄭肥,失聲道。

薑望都把劍斬進了他的五府海,儼然是要殺他於此。

難道這人不知道,惡報神通的反擊之下,他不死也要重傷嗎?現場還有另外兩大人魔,重創與身死有什麼區彆?

真是瘋了!

但薑望之後怎麼樣,鄭肥一時無法去想。他隻想到……他好像現在就要死了!

所以他的聲音,竟然帶了一絲嗚咽。

那是孩童對危險的恐懼。

他愛玩,他不想死。

薑望麵無表情。

行著看似瘋狂之事,心中卻是冷靜清晰的計算。

這些人其實並未想錯,他當然不會與鄭肥同歸於儘。

鄭肥何人?怎配得上他薑望同歸!

人魔之惡是事實,人魔之強亦是事實。

哪怕他看起來架勢再凶狠,動作再果決。

也隻不過是為了戰勝這些強大對手,所不得不付出的代價。

戰鬥至此刻,他早已察覺到,惡報神通的反擊,有兩個表現。一則是在相應的位置發生,二則反擊的傷害與遭受的傷害對應,但最終造成的傷害,也跟受術者本身的防禦有關。

根據之前的試探可以得出,在這一戰裡,鄭肥的惡報神通條件尚未完全達成。惡報神通的反擊傷害,低於他對鄭肥造成的傷害。

但有“肉甲”在,鄭肥肉身的防禦驚人,最終兩人受到的傷害或許是可以持平的。

也就是說,哪怕惡報神通還未完全達成條件,殺死鄭肥的同時,也很有可能殺死自己。

以殘腿換鄭肥一條腿,是戰鬥利益最大化的考量,相當於他用一條腿,換了李瘦鄭肥兩條腿……同時也是再一次試探惡報,獲取對此神通的“知見”。

在確信自己已經瞭解到惡報神通的反擊幅度和範圍之後,他果斷一劍穿腹!

穿腹不是目的,逃離鄭肥的鉗製也不是目的,因為鄭肥這次能在李瘦的幫助下困鎖他,那麼下一次也同樣可以,屆時他未必還能有拚命的機會。

他的目的,是鄭肥的天地孤島!

這是靈光一現的戰鬥選擇。

他自忖身上任何一個肉身部位,都不可能比有肉甲庇護的鄭肥更堅韌。

但在修行者的體係之中,他的天地孤島,穩固非常。

這得益於他強大的天地門,和在森海源界得到的本源加持。

作為修者推開天地門之後的天地反饋,天地孤島鎮壓五府海,承歇騰龍道脈,重要性毋庸置疑。

鄭肥已是外樓境界,道脈騰龍已遊入藏星海,但天地孤島對五府海的鎮壓作用,卻仍存在。

與此同時,薑望五座內府皆有神通種子,有五神通之光照耀,五府海也遠比鄭肥更平靜。雲頂仙宮雖然較以前更為破敗,也同樣能夠幫忙鎮壓五府海。

基於這些考慮,他才選擇劍氣直貫五府海!

就是要殺得鄭肥天地孤島崩潰、五府海動搖,殺破他的膽,而又最大程度上保留自己的戰力。

但在外人看來,他這一係列動作,是真的狠了心,要跟鄭肥同歸於儘。

都已經殺入五府海,攻擊天地孤島了,殺心之烈,更複何加?!

燕子驚駭莫名,感覺遇到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人魔是不惜彆人的命,這人是不惜自己的命。她無法想象,若是自己處在鄭肥的狀態,能夠如何應對。

而心急如焚的李老四,做出了更直接的選擇。

這個一天到晚應聲蟲一樣,隻會跟在鄭肥身後“就是就是”的傢夥。這個在戰鬥中異常警覺,始終跟薑望保持足夠距離的傢夥。

看著在薑望劍下戰栗恐懼的鄭肥,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他倉促之下來不及靠近戰團,直接反手一爪,穿入自己的胸膛,竟抓住那跳動著的心臟。

“痛啊三哥!”

他這樣喊著,一把將這顆心臟捏爆!

正在摧殘鄭肥天地孤島的薑望,渾身一震,當即一口鮮血,噴在了鄭肥的臉上。

他的確不曾料想到,李瘦對鄭肥有這樣深的感情。

誰能想到,無惡不作,瘋瘋癲癲的兩個人,竟然也有“感情”存在?

毫無人性可言的兩個人,竟然表現出了人性的一麵。

就在剛纔,他的心臟是真的碎裂了!

完全是用道元在強行聚攏,才能勉強維持血液的運行……若不能及時治療,很快就會崩潰。

同歸神通同樣冇有滿足全部施放條件,反擊幅度大不匹配。所以薑望受傷如此,李瘦自己受的傷隻會更重!

李瘦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救鄭肥!

薑望一把推開五府海仍在動盪不休的鄭肥,順勢抽出長劍,拖著一條斷腿,灑落一片鮮血,踏青雲又撲向了李瘦。

李瘦對鄭肥感情如此之深,他決定成全!

或許有人能從李瘦身上看到人性的光輝,但薑望看到的是機會。

殺鄭肥本就是假象,他隻是要暫時廢掉鄭肥,同時在這個空檔裡,覓機搏殺手段層出不窮的燕子。

而李瘦拚死相救鄭肥,給他造成重創的同時,也讓戰局進一步演變。

他果斷做了選擇。

這一記反撲太突然,太堅決。

快到讓旁觀的林羨都反應不過來,正在戰局中的燕子也追之不及!

上一刻還氣勢凶狠地要與鄭肥同歸於儘,劍貫鄭肥之腹,下一刻就果斷推開鄭肥,反撲李瘦!

他的心臟都碎了,他嘴裡還在溢血,他斷了一條腿……但疾飛在空中,卻像青鳥一樣自由!

自由也自我。

而剛剛親手捏爆了自己的心臟,整個人都因為痛苦蜷成一團的李瘦,才驚覺風聲襲來,整個人迅速騰身——

就已經被一柄長劍,自天靈貫入,一路毫無阻礙地刺到底!

轟!轟!

星樓碎滅,五府崩塌,通天宮頃刻如泥沙!

人魔第四削肉人魔,以一種誰也冇能想到的方式,就這麼輕易地死去了!

而薑望整個人也驟然翻倒,如折翼之鳥,跌向地麵。

一陣劇痛自天靈襲來,直衝脊柱,遍傳全身,痛得他幾乎張口欲嚎,他卻死死忍住。

這時候他纔想起來,鄭肥和李瘦早已服下了平衡之血,現在看來,雙方的神通已經有一定程度上的共通,李瘦身上亦有了部分惡報神通的效果。

但不幸中的萬幸在於……

他曾因一念之仁,救了封家唯一的血脈,讓鄭肥和李瘦的平衡之血,未能徹底圓滿。

李瘦身上“平衡”而得的惡報效果,終不能與真正的惡報相比。

在即將跌落地麵之時,薑望懸停下來。

在距離地麵不過三尺遠的位置,驟然翻身而起,目光平靜地,直視那正在趕來的燕子!

“呼,呼!”

薑望喘著粗氣。

他身上處處是傷,殘軀衰氣,血汙遮麵。

他的劍仙人之態不知消解在何時,或許是在與鄭肥貼身時,或許是在劍貫李瘦天靈時?

他看起來虛弱得可以被任何人輕易殺死……

好像一根稻草就可以將他擊倒,一陣風就能讓他永眠。

但他這一個眼神,生生將揭麪人魔逼停!

恍惚在這一刻,燕子才意識到,麵前這個劇烈喘息著的傷者……

不是什麼弱不禁風的單薄少年。

而是劍屠桓濤李瘦兩大人魔的真正強者!

四大人魔已去其二,她和萬惡人魔,還有冇有可能殺死此人?

燕子懸停在空中,不由得看向了鄭肥。

癡肥的胖漢正站在地上,他的天地孤島幾乎被一劍斬碎,五府海猶在動盪不休,被薑望一掌推開之後,他落回地麵,搖晃了一陣才站穩。

此時正愣愣看著李瘦。

或者說,李瘦的屍體。

成天跟在他屁股後麵,附和他說的每一句話,對他言聽計從,很少頂嘴……既是跟屁蟲也是應聲蟲的李瘦,就這麼死了。

連一句遺言也冇有留下。

碎心來救鄭肥時,那一句“痛啊三哥!”,竟然就是他人生中的最後一句話。

永無它言。

為了救下鄭肥,他以近乎自殺的方式發動同歸,阻止薑望。

這直接導致了他的虛弱,從而給了薑望一劍貫殺的機會。

這個從來冇什麼主見的瘦子,顯現主見的時候,竟是在此刻。

鄭肥張了張嘴,好像要說什麼,但一個字也冇擠出來。

很少有人知道,李瘦真的是他的弟弟。

不是什麼鄭老三李老四這種人魔間的排序,而是真正存在著血緣關係。

他們一母同胞,血脈相連。

他們的父親,早年是個書生,但讀書不行,讀了幾年就被退學。跑去做生意,做什麼都虧本。後來沉迷賭博,又敗光了家產。

每日撲在賭桌上,從賭桌上下來,就泡進酒罈子裡。

他們的母親,也常常丟下他們不管,在外與人有姦情。

父親家在當地有較強的宗族勢力。母親與人私通的事情暴露後,姦夫被浸了豬籠。

因為他和李瘦都還小,需要照顧,母親才得以活命。

宗族需要人丁,父親也開口原諒。

但父親說是原諒,卻更像是為了保住一個提供賭資的長工。

自此以後,成日虐打妻兒。

稍不順意,就拳打腳踢。打“**”,打“野種”——他懷疑李瘦是那個姦夫的種。

他的母親不堪折磨,在一個早晨,給他們兄弟做了飯之後,就跳進了河裡。

鄭肥還記得,那天早上吃的是紅燒肉,美好得像過年一樣。母親說,以後長大了要多掙錢,就可以天天吃紅燒肉。

走出門後,再回來,已是裹在草蓆裡。

年幼的他,並不知道死亡的意義。隻是自此以後,他們兄弟兩個,便跟著父親過日子。

母親的死,像是一塊石頭掉進水中,激起了片刻的漣漪,但很快就恢複原貌,什麼變化也冇發生。

父親冇有改變,反而變本加厲,有時候想起來了,就弄兩個饅頭回來,想不起來,就讓他們餓著。常常把年幼的李瘦打得遍體鱗傷。

他總是去鄰居家討飯吃,後來鄰居看到他們就關門。

他不知道李瘦到底是誰的“種”,他隻知道李瘦是弟弟。

他不敢攔暴躁的父親,隻知道在弟弟捱打的時候,撲上去用身體擋住。

“打我,打我,父親打我吧!我不怕疼。我真的不怕,哈哈哈!”

他每次都這麼笑,他記得父親以前很喜歡看他笑,說胖嘟嘟的,很可愛,笑起來像個肉包子。

但他的父親……

就真的兩個孩子一起打。

用拳頭,用鞋底,用棍子……

這個是不孝子,那個是野種。全都是那賤婦留下來害人的孽障。不然他天生大才,怎麼會醉倒酒甕,如何會時運不濟。

直到九歲那年……

他笑著捅破了父親的喉嚨,而那把剪刀,是弟弟遞給他的。

他們逃離了那個地方。

後來很多年,他始終忘不了父親當時的眼神。是仇恨、是痛苦、是怨毒,還是彆的什麼鬼東西。

總是一直看著他。

他不怕。

他不怕疼,不怕死,不怕父親,什麼都不怕。

他還是跟著父親姓鄭,弟弟則跟著母親姓李。

多少年了?

這個跟屁蟲黏在身邊多少年了?一起走了好遠的路,做了好多的事情,玩耍了好久……

鄭肥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什麼心情。

他隻覺得,這真的不好玩。

太不好玩了!

這是一生之中,最讓他不舒服的遊戲。

他冇有注意到燕子的視線,他無法注意。

他看著氣息全無的李瘦,仍然感覺這是個玩笑。

“李老四,裝……嗬嗬……裝死玩,是不是?”

“是不是裝死,你怎麼不走近一點,自己看?”薑望的聲音響起。

這聲音是平靜的,於是更顯真實、有力。

他說的是事實。

鄭肥這才轉過頭,看向站在李瘦身前不遠處的薑望。

眼淚一下子就滾了出來。

“我要把你吃了!”

他用小孩子賭氣式的語氣,說著這樣恐怖的話。提著砍刀,像一堵肉牆那樣撞了過來。

身周的空氣都扭曲了,滋滋滋的聲響在跳躍,一種恐怖的力量在沸騰。

他真的哭得很傷心,很難過,鼻子眼睛都皺成了一團。

而薑望麵無表情地提劍相迎。

心中並冇有絲毫同情。

他不在意鄭肥和李瘦之間有多深的感情,不在意他們是怎麼想的,就像鄭肥和李瘦,也從來不在意彆人的感受。

他隻知道,最純粹的惡,應該死得最徹底。

他不會手軟,不會手抖。

生死一條線,他要讓這些人魔,都在死字那邊!

刀鳴劍嘯,亂石穀中,似是金戈鐵馬,千軍掩殺。

薑望的劍如秋水明月,鄭肥的刀是大江大河。

刀和劍撞在了一處,發出最暴烈的聲響。

薑望連人帶劍被斬飛!

人在半空,又是噴出一口鮮血。

他的心臟已碎,完全是憑藉修士的體魄,暫以通天宮鎮壓,強行用道元維持血液運行。

麵對戰力全開的鄭肥,根本擋不住。

在這一次直接的對撞中,更是整個人都被砍飛。

巨力壓製之下,肌肉都在微顫。

是一種痛苦的表現,也是在疏散壓力。

點滴力量迴流,薑望在痛楚之中,不斷確認自己的身體狀態。

五府海、通天宮、肌肉筋骨……

迄今為止,除了第五內府還在探索之外,其餘四座內府向內開辟的房間,都在三千之數。

洞察自身,如識宇宙,

儘管人身之玄秘,要窮儘一生去探索,但相較於同境修士,薑望完全可以自負地說——所勝良多。

唯有在瞭解鄭肥的同時,對自己亦有如此清晰的覺知和判斷,他纔敢頂著惡報神通的反擊,一劍貫腹,劍撞天地孤島。

在這被一刀斬開的時刻,他飄飛在空中如離枝之葉,手上卻已經拉回長劍。

還在倒飛中的身體,在空中猛地一頓,就勢翻轉。人似蛟龍轉,一劍升明月,劍氣暴耀而出,勢如相思起。

以一式相思劍式,直接地斬向了燕子!

伺機而來的燕子悚然一驚,一時連準備好的道術也散開了,身形一晃便作殘影紛飛,流風四散……根本冇有對殺的勇氣。

恐懼是在不斷加深的。

未進山穀前,薑望逼退他們的那傾山一劍,就已經令她驚懼。

而從開戰到現在,她這個凶名昭著的揭麪人魔,卻被薑望一劍又一劍地驅趕,如趕牛羊一般,早已經印下了畏懼的烙印。

她完全感受得到薑望堅決的殺意,且這份殺意,用桓濤和李瘦的死,進行了最堅決的驗證。

那些危險的預感絕非虛妄,她的逃避也不是怯懦,薑望真的想殺她,也真的有能力殺死她!

她隻是在尋找機會。

圍殺的機會,襲殺的機會,拖延的機會,乃至於逃避的機會。

正如此刻,她隻能退。

薑望早已料定結果,長劍隻一挑,好一輪皎潔明月,這邊升、那邊落,無比自然地轉勢,再次撞向鄭肥。

若隻從戰力來考慮,身懷惡報且受傷不輕的鄭肥,應當留在最後對付。

戰力相對完好的燕子,應當優先解決。

但在薑望看來,這聲名恐怖的揭麪人魔,在這場戰鬥中,不過是喪膽的弱者。

空有強大的神通,卻無強大的意誌。

或者說,意誌上的防線,已經被打破。

相較於萬惡、削肉、砍頭,她這揭麪人魔,的確是最惜命的一個。

藏品豐富,身法絕妙。

可狹路相逢,爭的是“勇”。

對薑望來說,在身體狀態已經虛弱的情況下,鄭肥反倒是他更要優先解決的對手。

鄭肥纔是恐怖的對手!

他與鄭肥的正麵碰撞,當然不是為了被一刀砍飛,“知見”的補充纔是所求。

他需要知道,現在的鄭肥是什麼狀態,現在的鄭肥力量、速度、神通,有什麼變化。

為此不惜冒險。

此時的鄭肥,目染血意,麵容猙獰。身上的肥肉都漸漸染上了血色,氣息暴虐又瘋狂,大概是進入了某種凶惡的狀態。

提刀劈向薑望,那架勢像極了屠夫斬豬骨,既狠又準。

殺人不過是遊戲,是太簡單,也太自然的事情。

這一刀下去,他隻想尋回快樂。

他不在乎彆人怎麼樣,他隻想知道,自己開不開心!

生死之間,他彆無所求。

這是他的道!

以“快樂”而成道途之外樓。

遙遠星穹,四座聖樓之光,流落亂石穀中,沐浴鄭肥之身。

怒火秘術無聲崩解,五識地獄根本就被星光照破。

此刀循道而來,不許薑望遁逃。

薑望也的確未打算逃。

他甚至是撞上前去,正麵相迎。目光平靜得,像是要與鄭肥攜手赴死。待得刀鋒及麵時,隻是一側頭!

刷!

刀鋒貼著麵頰而落,直接把他的右耳斬飛。

薑望渾似不知痛,人在側頭的時候已經前趨,極其強硬地撞進鄭肥臂展之內,再次一劍穿腹!

鄭肥龐大的身軀瞬間僵直!

直往地上墜落!

他的天地孤島,再一次遭受重創!

一隻耳,換道途一刀。一柄劍,殺天地孤島。

等價交換可不是薑望的戰鬥原則,所以長相思貫腹便已出,遊電經空,劍光連閃。

在鄭肥五府海動盪之際,割斷了他雙手和右腳的筋脈!

鄭肥嘗試以道元強行接續,但薑望的劍氣也精準跟上,將那些道元切開斬碎。

五府海動盪、四肢斷筋的鄭肥,隻能轟然倒地。

受惡報神通影響,薑望幾乎是貼在他身上,與他一同墜落。

這是無比冒險的選擇。

從一開始就是如此。

鄭肥的刀隻要偏上一寸,或者他避讓得慢了一息。那一刀就不僅僅是切掉他的右耳,而是直接斬開他的腦門。

要何等的自信與勇氣,才能迎麵之時一側頭?

劍撞天地孤島是已經嘗試過一次的冒險。

斬向鄭肥手腳的劍光,才更見難度和驚險。

隻是憑著幾次交鋒,試探出來惡報神通的還擊力度,在鄭肥肉甲已破的情況下,將攻擊控製在剛好廢掉鄭肥四肢,而反擊之力卻不足以完全切斷自己四肢的程度——

這需要何等精準的控製?

稍有判斷失誤或力道把握不準,躺在地上的就不僅僅是鄭肥。

但哪怕是如此完美地出劍,他自己的四肢筋脈實際上也已斷裂大半,隻是以道元強行接續罷了。

此等狀態之下,雖是暫時解決了鄭肥,卻很難說要如何與揭麪人魔交手。

但薑望隨著鄭肥落地的刹那,便已藉著鄭肥身上肥肉一個彈射,猛然看向燕子,右眸霎時流動赤金之光,左眸瞬間一片赤紅!

以赤心神通,馭乾陽之瞳!

要以傾儘全力的神魂之戰,解決這最後的人魔!

但燕子的反應同樣很快,幾乎是在薑望斬墜鄭肥、彈身轉頭的同時,那嬌顏之麵瞬間如水流去,波光微漾中,浮現一張尖刻的臉。

而那波光繼續擴大,整個人竟然隱在波光中,就此消失。

餘聲不聞,餘影不見。

卻是動用了壓箱底的另一件“珍藏”,倉促逃了!

在桓濤李瘦皆死,鄭肥也被牢牢壓製的此刻,她根本冇有與薑望正麵對決的勇氣!

她的勇氣,早在薑望一次次進逼、一次次逐殺中崩解。

揭麪人魔的氣息徹底消失在這亂石穀中,薑望卻也並未完全放鬆,隻暫時將乾陽之瞳斂去,而後隨手馭動劍氣,再次將鄭肥的道元切開。

在惡報神通的影響下,這劍氣同樣作用於他自身。

仰麵而倒。

良好的身體掌控能力,讓他在倒下的瞬間接掌了肉身,將身一挪,一屁股坐在了仰躺著的鄭肥旁邊。

此時鄭肥身上的血色已經消退,雖然還是胖大癡肥,卻已經小了兩圈。

他張著天真的、惶惑的眼睛,看著薑望。

“我痛,小薑,我痛。”

他像個孩子一樣哭喊。

薑望平靜地看了他一眼,神魂撞進他的通天宮,掀開單騎破陣圖,發起了一次神魂層麵的攻擊。

在惡報神通反擊過來的眩暈中,又再次挑動劍氣,阻止鄭肥恢複行動能力。

四肢傳來同樣的劇痛,薑望麵不改色,勉強以道元暫時接續右手,握住長相思,一劍貫在鄭肥的脖頸側!

於此同時,他自己的脖頸也有鮮血噴薄而出。

他卻毫不顧忌,隻是再一次以劍氣割開鄭肥的道元。惡報神通反擊之下,他自己的雙手也無力垂落……

這是異常血腥、異常冰冷,又充滿了勇氣的一幕。

對彆人殘忍不需要勇氣,隻需要暴虐,對自己殘忍,才需要勇氣!

薑望對付鄭肥的辦法很“笨”,也非常簡單。

當初在青雲亭山門,見識鄭肥李瘦的神通之後,他唯一的想法,就是以後遇到這兩位人魔,須得轉身就逃。因為確實不知破綻何在,不知如何應付。

在今天這場已經逃不開的艱苦交戰中,他隻找到了一個算不上破綻的“破綻”——

惡報神通需要足夠的條件,才能完成對等或超出的反擊。截止到現在,它形成的反擊力量,都弱於薑望對鄭肥造成的傷害。

薑望便是極限化地擴大了這一點,在保全自己性命的同時,廢掉鄭肥的戰鬥能力,製造難以治癒的傷勢。而後任他在時間的流逝裡慢慢失血、惡化傷勢……直至死亡!

惡報神通反擊的傷害,隻跟薑望攻擊時釋放的傷害有關。

而鄭肥顯然還冇有意識到這一點。

他死死看著薑望,因為脖頸飆血,而發出嗬嗬的聲音:“小……小薑。我們一起……一起死。”

薑望的傷勢不容樂觀,如果說鄭肥是已經瀕死,那麼他亦是半死狀態。

但他的聲音依然平靜。

那是把握了一切的寧定。

“不對。”他一邊再次落下劍氣,讓鄭肥的傷勢繼續惡化,一邊淡聲說道:“死的隻有你。因為殺死你的不是我,是你的傷口和時間。”

惡報神通,還報一切傷害,卻是還不到時間上去!

但鄭肥好像已經聽不清這番話了。

耳邊似乎有無數的聲音,哭喊、告饒、懇求、慘叫……

所有的聲音一齊向他湧來。

他一生都在追尋快樂,尋找丟失的童趣。可身上的痛苦難以忍受,彷彿又回到兒時,那狂風驟雨般落下的拳打腳踢……

他痛得想要哭喊,可哭喊不出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漫長得彷彿重新經曆了一遍人生。

眼眶裡也溢位血來。

他眼睛模糊地望著天空,恍惚間看到了那張皮包骨頭的臉——李瘦從小就吃不飽,長不好。

後來給他買再多肉吃,也吃不胖。

“老四……”

他嗬嗬嗬地道:“我不疼,我不怕疼,嗬嗬嗬嗬……”

氣息一點一點渙散。

他就那麼睜著眼睛死去了。

鮮血在他的身下,幾乎彙成了小溪……

依靠先天離亂陣隱在一旁的林羨,愣怔地看著這一幕。

桓濤、李瘦的死,以及揭麪人魔的逃竄,都給他以一種異常不真實的感受。

尤其薑望坐在旁邊,靜靜等待鄭肥死去的過程,令他莫名有一種寧靜感。遠離了之前血腥殺戮帶來的衝擊。

倒像是看著一個少年在打坐、靜心。

暴虐與寧定如此和諧的共處。

這令他無法形容的絕世一戰,在極致的絢爛和暴烈之後,最終隻剩一個遍身傷痕的少年,安靜獨坐的背影。

直到萬惡人魔的氣息徹底消失,林羨才恍然驚覺——

就在剛纔,他親眼見證了傳說!!!

這是古往今來,有史所載的內府層次所有戰鬥中,最巔峰的一戰。

這是超越了天府老人不朽傳說的一戰!

道曆三九一年九月二十五日,斷魂峽,亂石穀,內府境的黃河魁首薑望,正麵迎戰外樓巔峰境界的萬惡、削肉、揭麵、砍頭四大人魔——

驅逐其一,劍屠其三。

得證古今第一內府!

自古而今,由此上溯三萬年,十三萬年,三十萬年……

內府之境,薑望第一。

閱遍青史無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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