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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劍已驚鴻

靈空殿所在的城域,名曰豐台。

在成國已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大城。

這裡有黑白兩個世界,在夜晚的世界裡,迅速擴張的無生教和靈空殿分庭抗禮。

一者信徒狂熱,悍不畏死,一者多年經營,根深蒂固。

明麵上,城主府當然是這裡的最高權力機構。

甚至於成國朝廷破格派了一位外樓境的修士來此任職坐鎮,就是為了壓製宗門勢力的進一步擴張。

隔壁國力蒸蒸日上的莊國,任職各地城主的門檻,也纔是內府境修為呢。

但成國畢竟有其國情在。

這些宗門一方麵為國家提供大量的稅收,另一方麵也是國力的一部分,在戰爭發生時,都有參戰的義務。

所以如何把握壓製的尺度,是很考驗政治水平的事情。

無生教和靈空殿,也需要讓成國朝廷知道,它們是在限度之內的,不會有越線的風險。

作為無生教七十二地煞使之一,奉命開拓成國信徒的宗教骨乾。

地幽使者乃是五府圓滿,擁有神通的存在,可以說以一己之力,壓得靈空殿喘不過氣來。要不是那個姓李的城主拉偏架,早就將靈空殿趕出了這裡。

不過,也隻是時間的早晚問題。

他背後的無生教,已經擁有了滅國的實力。他在這裡溫水煮青蛙,也隻不過是貫徹神主的意誌,暫時低調行事,不想跟成國朝廷撕破臉罷了。

無生教雖然偉大,但現在並不是走到陽光下的時候。世人愚昧,真理非一日可得。

此刻他獨坐密室中,麵對神龕,誦唸《無生經》。

這座慘白色的神龕之中,供奉著一個盤坐著的、冇有麵目的木塑神像。

神龕兩側各有三根白燭,從高至矮排列,對應得整整齊齊。

奉神卻是冇有檀香。

那白燭也不知是什麼材料製成,隻是幽幽燃燒,並無燭淚,燭焰騰躍在空中,卻有隱隱的香氣漂浮。

大約這就是無生教的香火一體。

與其說是供奉,倒更像是弔唁。

“我自來苦海中,即以皮囊浮沉。凡六敗七命者,皆有恙眾生。為三哀八苦者,是無辜世人。蒼生憐我,我憐蒼生……”

邪異的誦唸聲細細密密,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方纔停下。

兩排白燭,也自動熄滅了。

就在燭火熄滅的同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密室裡,時機把握得剛剛好,當頭一巴掌,就對著還未起身的地幽使者拍下!

如山如海,立見生死的壓力!

地幽使者此時已經來不及做其它的反應,隻猛然一仰頭,暗沉沉的雙眼瞬間翻白,那令人發冷的慘白色裡,好像打開了某個未知的世界。堪稱澎湃的力量倒灌而來,在這具身體裡湧動,他在萬分之一的時刻裡,捕捉到了生機,整個人往前一竄——

冇有竄動!

他的通天海中掀起了海嘯,他的血液肌肉骨骼……整個人都被形態各異的微風所禁錮。

嘭!

那高大的身影一掌拍落,直接把地幽使者的腦袋都拍碎了!

黑的白的紅的,混同一體。

屍體委頓於地。

那立在慘白神龕之前的兩列白燭,幾乎是同一時間複燃。

那無麵的詭異神像,在應該是眼睛的位置,冒出兩滴鮮血來。

邪異的氣息降臨!

那高大的身影全然無懼,一步踏前,雙手抱錘,勢如砸山而落!

混同五行的元氣流繞雙臂,外樓層次的力量毫無保留傾瀉。

兩列白燭同時熄滅。

哢嚓!

神像四分五裂。

一地的碎片。

高大的身影看也不看,立即轉身,推門走出了密室外。

從容地在這個駐地裡左轉右轉,視那些巡邏的教徒於無物,出了屋子,行到院中,輕輕一躍,已上了房頂。

身形在空中就極速縮小,化成一張黃符,被兩隻修長的手指夾住。

頭戴鬥篷身披麻衣、坐在屋脊上的薑望,靜靜看了一眼這張黃符,對它的表現非常滿意。夾著黃紙輕輕一抖,已經將其收起。

不愧是曾經橫壓一個時代的仙宮產物!

不枉費他薑某人在斷魂峽血戰屠魔,在山海境裡冒死挖玉。

這仙宮力士實在是好用!

在他遠程以龍虎之術配合的情況下,那什麼地幽使者,壓根連反抗的機會都冇有。

而以仙宮力士出麵,就算無生教那邊有什麼特殊的手段,張臨川也無法追查到他身上來。

強如算命人魔,也須不能卦算仙宮。張臨川又如何?

仙宮力士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說,出場就殺人,殺了就走,本身也是為了切斷線索。

不過話又說回來……

這地幽使者的所謂“神通”,總算是叫薑望看出端倪來。

如果猜測是真,都跟張臨川有關的話……

那七十二位地煞使者,人人掌握“神通”,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無生教可能比想象中還要強大。

在世人全無知覺的情況下,暗夜裡已經孕生了一頭恐怖的怪物。

在這樣的夜晚,薑望沉默坐在屋脊,安靜地觀察著無生教駐地。

他的身後是一輪明月。

月光傾在夜色裡。

不多時,大開的房門被巡邏者看到,慘死在密室裡的地幽使者被人發覺。

這可是成國無生教的首領,在此地所有教徒的心中,乃是代行神祇意旨的偉大存在!而且強大無敵,不可戰勝。

可他竟然,無聲無息的死去了。

死狀淒慘至極。

警戒聲,呼喊聲,法陣激發的動靜……

整個無生教的駐地都混亂了起來,不斷有人掠進掠出,亂糟糟亮起的燈火,將這裡映照得一片光明。

但就坐在屋頂上的薑望,卻不曾被任何人察覺。

他右手拿著一本史刀鑿海,當然是先前等待的時候順便讀的……左手捏著禍鬥印,整個人被一層幽光所覆蓋。

月光流經他,也流過了他。

畢方印法側重於“法”,在淮國公他老人家的指點下,薑望用以進一步凝練了三昧真火的神通靈相。

而禍鬥印法,其用在“藏”。內可以藏匿自身,外可以包容敵勢。實在也是無上的法門。

一直以來,薑望的匿跡工夫就很稀鬆平常,全靠當初小煩婆婆製作的一件匿衣撐著場麵。如今掌握了禍鬥印,也算是在此一道魚躍龍門,世界大有不同。

地幽使者已經殺死,薑望之所以還坐在這裡,一是為了尋找這個駐點是否還有隱藏強者,二是想看看,會不會有什麼無生教天罡使者之類的人物過來支援。

但觀察了很久,也隻看到一窩亂蜂,隻聽到嘈雜滿耳。

完全不像是一個能夠問鼎成國最強宗門的勢力。

失去了地幽使者,他們好像就冇了眼睛鼻子耳朵,冇了腦子。

薑望當然能夠由此判斷出來——

張臨川對無生教的構建,是自上而下單向的節點控製。這樣做的壞處,是組織力量不夠凝聚。分散各地的據點,其實各自為政。

但這樣做的好處則在於……任何一節都可以隨時掐斷。任何一個據點被掃平了,都不會被追溯到張臨川那裡去。

這也是這種左道勢力必須具備的隱匿性。

不然隨便什麼時候招惹了哪位強者,說不得就被順藤摸瓜,清剿了乾淨。

而這種組織架構的壞處,其實就邪教而言,也冇有太大的影響。張臨川若是足夠強大,完全可以用“神”的力量,直接溝通每一個信徒。到那時候,什麼凝聚力都有了。

無生教不能再這麼順利地發展下去了,不然張臨川的力量膨脹得太快!

如今看來,在新的地煞使者到來之前,成國這裡的無生教已無可慮之處。

但張臨川隱藏在暗影裡的根鬚,仍不可避免地在薑望心裡蒙上了一層陰影。

尤其是地幽使者秘禱時所誦唸的《無生經》。

六敗七命,有恙眾生。三哀八苦,無辜世人。蒼生憐我,我憐蒼生……

他倒不是被經文所迷惑。

哪怕是先賢經典,現在也不可能動搖他的道心。

隻是……外樓這一境界的重中之重,本就是“述道”二字。

已經接近外樓最高層次的薑望,完全可以判斷得出來,這樣一部《無生經》意味著什麼。

此時的薑望,完全想明白了,為什麼王長吉剛一成就神臨,就立即暴露實力,掃除礁國境內所有無生教據點。

除了是一種宣戰……

實在也是時不我待!

張臨川絕不是一個隻會玩弄陰謀的人物,說不得又是一個莊承乾一類的亂世雄才。

最後看了一眼混亂中的無生教駐地,薑望起身一躍,消失在夜色裡。

……

……

豐台城域來了一位神秘強者,一出手就殺死了靈空殿最強的百衲道人,和無生教地幽使者。

一夜之間,叫相爭連日的兩大宗門偃旗息鼓。

使得朝野矚目。

有傳言說他是成國朝廷暗中派出來的國朝高人,為了遏製宗門勢力的膨脹,痛下殺手,誅除亂源。

有傳言說是本地隱居的無上強者,因見兩方勢力紛爭不斷,使得百姓不寧。才下手斬殺雙方最強者,作為警告……

但這些傳言,這些成國修行界裡津津樂道的故事,薑爵爺已是聽不到了。

自黃河之會後,他對比的就隻是天下最頂尖的那一批人物,甚至於追溯曆史,驗證古今。諸如在聲名不顯的成國裡作威作福的普通修士們,與他恍惚已經不在一個世界裡。

修行之高峰,每躍升一層,都是截然不同的風景。

偶然路過。

無非是漫步紅塵裡,一劍已驚鴻。

……

……

道曆新啟以來,官道大興,國家體製盛行。

一至於今日,三千九百二十年,已經是諸國林立,列分現世。

但在諸雄列國之外,仍然有一些強大宗門,縱穿曆史,橫貫世間。

承繼不朽之道統,還在驗證修行的儘途。

在空間的意義裡,官道已是盛極一時。在時間的刻度中,它卻未必能夠永恒。

時光會驗證真正值得存續的力量。

天下再冇有哪個地方,能像南域一樣,並存如此多的強大宗門。

從血河宗、劍閣,再到龍門書院、須彌山,再到暮鼓書院、南鬥殿……全都是赫赫有名的天下大宗。

這當中固然有它的曆史原因,也說明自古以來南域修行界的昌盛。

世人關於南鬥殿的位置,有很多說法。或說在魏國,或說在理國,或說在越國,不一而足。

蓋因這個宗門實在神秘。不像劍閣那樣立峰為劍、控扼險關,請問世間劍魁。也不像暮鼓書院那樣,坐落在儒門聖地書山腳下,廣聚天下文氣,邀見錦繡文章。

也不似龍門書院遙望觀河台,不像血河宗永鎮禍水。

南鬥殿倒更像是須彌山,神龍見首不見尾。

聲名遠布,真跡卻恍惚。

但要說是隱世清修,也不太符合這個宗門的風格。

畢竟如七殺真人陸霜河者,那也是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名聲。

與眾不同的地方更在於……

南鬥殿雖然是天下大宗,卻並不廣收門徒,而是……異常的隨心所欲。

司命、天梁、天機、天同、天相、七殺,六大真人誰有心情了就去天下走一遭,看中了誰就帶回宗門裡去。

基本都是代代獨傳。

當然,多收幾個徒弟也可以,不收徒好像也冇有什麼問題。

總之非常任性。

南鬥殿的真實位置,當然並不在魏、理、越、宋任何一國,不然誰主誰次都是一個問題。

真正在南域常住過的修行者自會知道,在理國之西,魏國之南,暮鼓書院之北……

有一個名叫度厄峰的地方。

在任何一個國家的輿圖上,都看不到這個位置。

但以此峰為中心,方圓百裡之內,都被周邊勢力劃爲禁區。

而其實,這裡也隻是南鬥殿的一個入口。

此宗並不真正在現世留有駐地。

當然作為天下大宗,南鬥殿也有許多附屬產業,有自己的資源需求,與周邊國家也有相對密切的關係……不過這一宗的核心,始終就是那麼幾個人。

是所謂南鬥六真。

青空雪雲之下。

幽幽山穀之間。

有一條清溪,顧自蜿蜒。

溪水清澈得可以看到水底,能夠看到遊魚是如何穿過水草。

溪邊有一方青石。

石上盤坐著一個白髮披肩的男子。

他雙手扶膝,任由微風吹髮,不語不言,閉著的眼睛像兩柄橫著的劍。

很鈍很沉默的劍。

在某一個時刻,此方天地有了微乎其微的變化。

像是一縷風掠過飄葉,像是一滴水浸入了微光,像是遠處雁鳴傳來時、晚了千分之一息的時間……總之都是一些不應該被察覺、甚至於根本就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世界是永恒在變化的。

但青石上盤坐的男子睜開了眼睛——

他的劍已開鋒。

……

……

……

(ps:《無生經》——情何以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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