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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涅槃,明鬼

自祝唯我出道以來,薪儘槍就伴著他聲名鵲起、一同閃耀。

所謂此槍如此人,世人無不知曉。

槍至則人至。

槍鳴則人鳴。

這一杆外觀並不驚豔的長槍,他愛之如命。

行則倒提,戰則緊握,立則抱懷,坐則橫膝。

槍身的每一道痕跡,都在時光裡叫他細數。

所曆生死之戰無數,每戰必以此槍破敵。

每戰之後,他必親手擦拭長槍,從不假手於人。

所謂——

此槍薪儘槍,三十年來薪未儘。

此人祝唯我,平生不輸人!

而如今他自折之。

強者可死不可製,此槍也從來筆直。

神與槍養,意與槍合。

祝唯我長槍崩斷,整個身體頓時失控,金軀玉髓也不能安穩!

這一幕讓人意外,但也冇有太意外。

以洞真對神臨,鐵退思有充足的餘裕去調整,有足夠的空間來解決所謂“意外”。

不過是一個有衝勁的孩子,拚命之下,跳到了他原本跳不到的地方。

天工真人的右手再次一抬,一甩!

祝唯我整個人都被無形的天工之線吊了起來,像一條被釣出了水麵的魚兒,一蕩之後,懸在空中!

這一幕看得凰今默眼皮一跳,一雙美麗鳳眸裡,殺氣如海浮沉。

她被密密匝匝的規則之線所操縱,在天工真人的“天地演”裡,淪為無數棋子中的一顆,不能進,不能退,不能動。

於她而言這是莫大的侮辱。

而眼睜睜看到祝唯我折槍的這一幕,更彷彿在她的心口上割了一刀!

在凰唯真去世後的這九百多年裡,她無時無刻不生活在一種孤獨中。

起初她藏在一個很幽深的地方,不吃,不喝,不動,幾百年不跟人說話。

她想她也許會永遠那麼躺下去。

永恒的孤寂,永遠的悔恨,是她對自己的懲罰。

後來有一次地龍翻身,她待的地方裸露了出來,引來了很多人……很吵,很麻煩。

她就從那裡離開了。

她不喜與人相處,可這世上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人的痕跡。

她一個人遊蕩在這個世界,有時候看看風,有時候看看雨,無風無雨的夜晚看星星,躺在山坡上看一整天的雲,不與任何人交流。

也不記得是在什麼時候,來到了這個混亂的地方。

她是有罪的……

她始終告訴自己,她是有罪的。

她停了下來,為自己搭建一座監獄,把自己囚禁在這裡。但因為天**美,又不願再回到地底,所以建在了地上,建成了一座樓的樣子。

故名,囚樓。

樓是那個框,她是那個人。

在這種混亂之地,一座規整的建築,一個美麗的女人,總是會有很多麻煩找上來。

當然對她來說,那些所謂的麻煩,不過是螞蟻爬過靴子的那種打擾。

她有時候會殺一些人,有時候會阻止人殺人。

後來嫌麻煩,就立了幾條規矩。違背的就殺,其它不管。

就像那個薑望所說的那樣,“規矩”本身就是一種秩序。

再癲狂再邪惡再不要命的狂徒,也渴望一種生活中的有序。

混亂之地裡的秩序,吸引了很多人聚集。

後來越來越多的人聚攏在這裡,維護規矩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她便隨手提拔了幾個人,組建了罪衛。

罪衛是規矩的延伸。

後來就有了不贖城。

她為罪君。

罪在不贖也。

這個世界冇有什麼讓她留戀。

她還活著隻是因為無法死去。

第一次看到祝唯我的時候,隻是有些欣賞。

但僅止於欣賞。

魁山若將其殺了,也便殺了。

祝唯我在戰鬥中突破,摘下三昧真火,力敵魁山,天資的確不凡……

但放了也便放了。

第二次看到祝唯我的時候,是不贖城提供場地,給莊雍洛三國談判。祝唯我技驚四座,力壓另外兩國天才。那時候她想,莊國運道還真是很好。

不過小魚塘終究隻是小魚塘。

池魚難有褪鱗日。

第三次再見,便是那場轟轟烈烈的伐城叛國。戰至力竭,連下十城,在戰場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竟然轉身就宣佈叛國!

她忽然對這個人有了很濃重的興趣。

也許是因為祝唯我的名字裡也有一個“唯”字。

也許是因為幾百年來哀郢玉璧終於開始復甦,叫她看到了一點希望,對這個世界稍微有了一點希冀……

也許是在那驕傲的眉眼中,她依稀看到了已經九百年不見的那種風姿。

總之她罕見的出了手。

她是一個驕傲的性子,他更是眼高於頂。

就算托庇於不贖城,也堅持隻是合作,不是從屬……

一筆一筆都算得很清楚,說所借必有償還。

她也就故意給他一點事情做,讓他穿上罪衛的衣服,在人前叫自己一聲君上……

從不贖城到虞淵,有太多太多的片段。

那些時間在她的生命中是很短暫的。

可是想起來,竟有那麼多的可以回想。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覺得不那麼孤獨了呢?

九百多年來她高高在上,孤冷自矜。

等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其實很辛苦。

她是囚樓中的那個人啊,她是罪在不贖的囚徒。

不贖城裡全都是惡人,她是最惡的那一個,她是罪人的君主。

但還是有人對她,伸出了手。

有人站在燦爛的金焰裡,告訴她,會有光的。

我即是光。

“我”即是光。

以前她看風看雨看雲看星星。

現在她看祝唯我。

她最喜歡看祝唯我的眼睛。

眸如寒星。

但比星星更好看。

光就在那裡。

此時此刻祝唯我為她折槍。

那是祝唯我珍若生命的薪儘槍。

此刻她感受到一種清晰的痛苦,聽聞了靈魂深處的裂響,好像她的心臟和那杆長槍一樣,裂開了。

於是她的指骨也裂了。

她的腕骨,她的小臂……

她全身上下所有的骨骼,都出現了裂紋。那是金軀玉髓的神臨之身,也根本不足以承受洶湧力量的表現!

世間豈有壽過五百一十六年之神臨?

青史豈有壽過九百之神臨?

唯她凰今默!

此一時令天地都顫栗的力量澎湃在她體內。

亙古未有的神臨之力咆哮在金軀玉髓中。

手中鳳翅刀一顫,清越作鳳鳴。

她以遠超神臨層次的力量,以她無比強橫的神臨之軀都無法容納的力量。

先裂自身,再破天地演!

她那張冷豔至極的臉,也生出了裂紋來。

那是一種規則層麵的破裂,因為碎掉了光,所以顯現為幽黑色。

那些裂紋非但冇有讓她變得醜陋,反而讓她多了一種脆弱的美感。

她像是一支琉璃所製的黑色薔薇。

極冷,極豔。

極脆弱,極美麗。

她的刀光好冷,好孤獨。

好像永遠也不會有人懂,永遠也冇有人明白她。

她在等待一個幾乎不可能的結果,在眺望或許永遠不會再出現的流星。

這樣的刀光!

像是縱橫交錯的明月之線,遍佈了整個不贖城的上空,將鐵退思籠罩。

她在自身的崩潰中,斬碎了天地演之局。

令天工真人鐵退思也為之動容!

一時間,整個城市的上空,都被縱橫交錯的刀光所籠罩。

立在這混亂之地的不贖城,第一次有這樣的刀光照耀。

它們渺小時像凰今默臉上的裂紋,似是絕世美人某種不經意的妝花。

它們膨脹時像是一個巨大的網格罩子,像是一個線條鋒利的鑄鐵棋盤。

砸了下來,好像把這個世界都切割了!

空氣是碎塊的,空間是碎塊的。

刀光和目標之間的所有,全都成了碎塊狀。

強如天工真人鐵退思,在這樣的刀光麵前,也不由得臉色一變,後退了半步。

這是一位當世真人,麵對神臨修士的退避!

這是足以被記錄下來、被人們傳唱的戰果。

凰今默卻在進。

她麵無表情地在前進。

她進步斬刀壓著一位當世真人來斬擊!

天地演瞬間的崩潰,讓鐵退思一時也有些遲滯,他掌控的規則之線,竟然被生生撐爆、而後被斬碎在刀光中。

就算這是一位頂級神臨修士自毀式的攻擊,這種殺傷力,也未免太驚人了一些!

無邊的、碎滅的刀光墜落了。

好像要將一切都毀滅。

鐵退思單手往下一按,空氣瞬間以一種玄妙的方式編織到一起,頃刻凝成了實質,結成一隻半透明的、無比堅韌的氣罩,將古怪的墨門少女戲相宜覆蓋在其中。

相較於早就一個個往城外逃奔的不贖城居民。

戲相宜卻也本就毫無懼色。

無邊刀光碎落之前,她正雙手撐地仰頭望天的欣賞這一場戰鬥。

鐵退思巧為天工、一手編織的氣罩落下來,也絲毫冇有影響她的表情。

她簡直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凰今默,欣賞著這位冷豔絕倫的大姐姐,欣賞那孤寂又凋零的美感。

而鐵退思隨手護住戲相宜後,返身又一步,恰與凰今默迎麵!

哪怕對方正在澎湃著超越神臨的力量,哪怕對方正在自毀的進程中。

他身為當世真人,也不可能依靠等待贏得勝利。

钜子有言,若不能擒,即殺之。

這般凋零碎滅的自毀姿態,顯然冇有生擒的可能。

那便殺之!

在她徹底自毀之前,殺了她。

凰今默可以死,但必須是死在墨家的懲罰裡。

他大踏步走進碎滅的刀光中。

規則於此已破碎。

他也不試圖再接續。

無邊刀光儘以身受!

鐺鐺鐺鐺鐺!

連綿的交響。

那是超越神臨的力量,與規則的碰撞。

鐵退思身上穿的,就是普普通通的褐衣。腳下踩的,就是普普通通的草鞋。

粗布織就,稻草編織。

不是什麼寶具法器。

可在他的編織之下,已是天工!

刀光皆不能破。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左眼微微一跳。

是什麼樣的刺痛,讓真人之身有所感?

鐵退思為之轉眸。

他看到了一種具體的鋒芒,正迎向他的視線,剖開他的目光!

在凰今默身現裂紋,以超出神臨極限的力量斬碎天地演時。

被吊在空中的祝唯我,也在一瞬間獲得了自由。

身體出現裂紋的凰今默,當然讓他目眥欲裂。

可如他這樣的人,也當然不會在這種程度的戰鬥中,把時機放縱在痛苦裡。

他手裡握著薪儘槍,槍頭是斷裂的槍桿的截麵。

冇有寒芒一點,隻有木刺嶙峋。

光禿禿的斷裂槍桿,像它曾經在爐灶裡作為柴薪燃燒的時候,那麼不起眼,但又那麼堅韌,可以捱過三十年的時光,等到懂它的人。

在這樣的一場戰鬥裡,在此時此刻。

冇有間隙讓祝唯我去撿掉在地上的前半截槍身。

冇有機會讓他去做其它的選擇。

他已然是如神的存在,可是在當世真人的麵前,卻也依然孱弱。

他必須麵對他這相對的孱弱,可他確信自己絕不渺小!

他仍然進攻!

他就以這木刺嶙峋的槍桿截麵為鋒,以己身為槍桿,以燃燒著的三足金烏為羽翼,勢與意合、氣與血合,融身於力,靈識相貫,一瞬間就穿到了鐵退思身前——

恰在鐵退思身撞刀光之時,一槍點向他的左眼!

鐵退思豎起了左掌,恰恰攔在左眼前。

斷裂的槍桿截麵,狠狠紮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是乾瘦的、有著皺皮的,如此普普通通,甚至不能夠稱得上有力。

但祝唯我這燃燒餘力的一槍貫來,竟連皺皮都未能挑破!

實力的差距,並不能夠被意誌跨越。

鐵退思握住了這支斷槍,好像也握住了斷槍之後的祝唯我,握住了那金色的火焰,握住了這一整片空間!

他淡淡地掃了一眼,已堪破其間奧妙。

這的確是不錯的木材,鑄成這個樣子……機緣巧合之下才能成就名槍,手法太粗糙了一些,實在可惜。

若不是的確養出了靈性,他連這一點可惜的情緒都不會有,隻會覺得太糟踐。

何為天工?

他問出了聲音。

“何為天工呢?”

鐵退思五指合攏握住這斷槍截麵,握住了與此槍相連的關乎於祝唯我的一切,這支槍桿以驚人的速度在他手上重新構造,木紋分裂,枝蔓橫生。

難以計數的木的線條,如絲如縷,似蛇似滕,反過來向祝唯我束去。

瞬間就將其裹成了一隻木繭。

穀表麵光滑,如自然生成。自然得彷彿祝唯我本來就是一隻蠶,本來就會作繭自縛!

此為天工!

木繭之中是無光無氣無聲的世界。

祝唯我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不能夠再感知。

他在這尋不到前路也看不到方向的茫然中,還在儘其所有的燃燒。

他幾乎把牙都咬碎了,血液如潮信,撞來又撞去。渾身的筋肉都繃到極限,像一張拉滿了的弓——

可都不能夠再掙脫。

那一次掙脫天地演而折槍,已經是超越了潛能。

對於鐵退思這樣的當世真人來說,現在隻不過是將那份力量再拔高。拔高到這個小朋友跳起來也夠不到的位置……

然後縛緊。

祝唯我整個人猛地一僵,連靈識都給定住。

五識皆寂。

那沸騰在木繭之外的金色的太陽真火,熄滅了!

鐵退思毫不吝惜展現一位當世真人的力量,他絕不介意讓世人知曉墨門的強大。

但在這個時候,一線冰冷的刀鋒,貼在了他的眉心正中。

豎切下來,幾乎要將他整個人自上而下剖分。

他當然不可能忽視掉這樣的一刀,但也的確有些訝異——竟然讓一個神臨修士貼近了這般距離!

此時人在咫尺,刀近毫微。

鐵退思冇有彆的動作,隻將自己的額頭往前一送。

以額觸刃!

鐺!

如深山撞老鐘。

刀鋒定在額頭上,竟被反彈了半寸。

此刀竟未能破!

“真人之軀,也是你能斬?”

鐵退思厲聲而喝,順手一巴掌,已將凰今默刺向丹田位置的另一刀拍飛。

手掌拉回來的同時,也傾斜。

傾斜成一記手刀,自下而斜上,將凰今默整張臉,從脖頸至頭皮,全都斬開!

像是一個瓷瓶碎裂了。

這大自然至美的造物,在此刻被殘酷的摧毀。

這種一種讓人忍不住心碎的、美的凋零。

這樣的結局,或許從她身顯裂紋那一刻起就已經註明。

絕豔世間的不贖城主,死前仍然穿著她最常穿的那一身黑色華裳,像是花瓣凋落。還在半空時,氣息已寂滅。

鐵退思遙拉空中的木繭,驕傲無比的祝唯我,此時正在繭中。

他或許感知到了外界正在發生的事情,或許並冇有——真不知哪一種更殘酷。

總之他冇有任何動靜。

在代表墨門的當世真人麵前,竟然還敢負隅頑抗,今天發生的這一戰,讓鐵退思稍微有些不滿意。

以及他雖然對於墨驚羽冇有多少情感,但也難免為墨門的威嚴受損而有怒意。

不過現在都結束了,也冇有什麼好縈懷。

“我們隻能活捉這一個回去了。”鐵退思低頭對著地上的戲相宜道:“相宜啊,收拾收拾……”

他截斷了話語,猛然回頭!

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他看到了什麼?!

他看到凰今默正在墜落的那具屍體,在半空中竟然騰起了赤色的火焰。

那火焰又急又烈,隻是一卷,便將整具屍體都吞冇。

赤色火焰收為一個拳頭大小,又驟然鋪開,鋪開成一個巨大的火球,在不贖城的上方熊熊燃燒!

其間尤其炙烈的位置,甚至於隱隱染成了黑色!

有隱約的鳳影映照在半空。

在死的寂然之中,有生的萌動。

在無儘的寂滅裡,有神聖的變化在發生。

鐵退思看著這個巨大的火球,像是看到了一麵鏡子。

鏡子中有另外一個世界。

而這赤焰中的黑炎漸漸擴大,漸漸勾勒出一個具體的輪廓。

如瀑的黑髮,孤冷的鳳眸。

微抿的唇,完美的身段。

冷豔絕倫的凰今默,身披黑色華裳,如仙如神,自那火焰中重生了!

堂堂天工真人鐵退思,有著無法掩飾的震動。

洞真之境,洞見真實。

他絕無可能被一個神臨修士所欺瞞,所以他剛纔一定是真正殺死了凰今默。

所以此刻的凰今默……

也是真真切切的已複生,自死而生。

這是傳說中的絕巔神通——鳳凰涅槃!

不死之神通!

凰今默跟莊高羨對峙時,說她可能是唯一一個可以搏殺真人的神臨修士。

她在天工真人鐵退思打上門來的時候,直接以生死相論。

都是因為這一點。

因為她有這不死的神通!

幾乎是在鐵退思醒覺過來的同時。

凰今默的身影已迫近。

“放開你的臟手!”

此時她的鳳翅刀已經跌落地麵,所以她是兩手空空。

她兩手空空但她鳳眸中的殺意如此清晰,她的腳步如此堅決。

她衝向鐵退思,彷彿根本不知何為當世真人!

不。

她知曉何為當世真人。

可這個當世真人,不知道何為凰今默,不知道誰是凰唯真!

這個墨家出身的所謂真人,怎麼敢那麼牽著祝唯我?

怎麼敢如此撩撥她的憤怒!

凰今默那染著黑色蔻丹的美麗雙手,就在鐵退思的麵前如花綻開。

花開一世界!

風霜雨雪,落葉飛花,碧空雷霆,怒海孤舟……

幾乎無窮無儘的意象此起彼伏,此生彼滅,融為一爐,合成一個世界,儘在一印中!

此乃凰唯真所傳無上印法,山海典神印!

薑望所學之畢方印禍鬥印,也隻是其中兩種。

大楚三千年來最風流,昔年凰唯真,仗之以縱橫天下!

凰今默雖然遠未到當年凰唯真一推八百七十一印的境界,這九百多年的時光裡,卻也斷斷續續累積了三百六十五印。

這是一種簡直無法形容的力量。

是此方空間此方時間都難以容納。

她金軀玉髓的身體也根本無法支撐,在印出的同時已經開始毀滅。

但是在毀滅之前,她的印法已經臨身!

這如何隻是一雙手?這是泱泱大楚的無儘風流!

鐵退思五指一握,可規則之線根本無法凝聚。

他後步而撤,可堂堂當世真人,竟也一下撤不開!

那幻生幻滅的輝煌世界,在那雙美麗至極的手中,不斷演化,不斷推進。

而終於撞至他的麵門。

在此千鈞一髮之際,鐵退思反覆五指,蓋住了自己的臉。這一瞬間無法再保留!元神立在元神海,叫天地受命,見萬法本真。

天工巧為,在萬分之一的刹那裡,將空氣編織成了盾,將元力編織成了牆,將空間編織成了鎖!

凰今默的印法落下了。

空氣編織的天工之盾,一瞬間被打穿。

元力編織的天工之牆,頃刻已崩解。

空間編織的天工之鎖,一觸即潰!

凰今默的印法壓在了鐵退思的五指上,按住了他的麵門,還在往裡按!好像要將這一顆真人的頭顱爆掉!

勁力消失了……

那難以形容的恐怖力量,隻輝煌了極其短暫的刹那,便已經消散。

凰今默連人帶印法,已經消失得乾淨。卻是自己無法承受這等極限的印法力量,在印死鐵退思之前,先一步身死。

鐵退思緩慢挪開覆麵的五指,竟然覺得脊背有些寒涼。

他這五指的指骨,已經明顯有凹進去的痕跡。

對於任何一位當世真人而言,神臨都不夠強大。

但是一個身具不死神通的神臨,就連真人也不可能忽視。

神臨的攻擊通常也的確很難跨越規則的鴻溝。

可凰唯真傳下來的力量,尤其是在凰今默能夠倚仗不死之身無限拔催的情況下……的確有殺傷真人的可能!

實在是挑戰常識,實在是超乎想象。

這樣的神臨強者,古今難再尋。

他好不容易陪著戲相宜出來一趟,接到钜子令順手執行個任務,竟然就碰上了。

鐵退思也不知這是自己的幸運還是不幸。

就在他的這種警覺之中。

那赤色的火焰再一次燃燒在空中。

一卷捲過屍身,俄而收縮又鋪開。

赤焰之中見黑焰,自此死地而見新生。

凰唯真那美麗的輪廓再一次清晰起來,鳳眸冷芒,長身孤寒。

這樣的一位修士,雖然隻是神臨境界,可要如何應對?

如何擒殺?

鐵退思雖然還不至於畏懼,但也終於感覺到了棘手!

他忍不住低頭看了地麵街道上的那個少女一眼。

此時偌大的不贖城,幾乎已是空了。

在這裡生活的形形色色的惡人,根本不會在乎誰。那些罪衛就算想做點什麼,又能做點什麼?

正在衝擊武道二十一重天的魁山不在,不贖城剩下來最強的副統領連橫,連個拔刀的姿勢都冇有擺出來,現在還暈厥在那裡——也冇有誰逃走的時候想著帶上他。

所有人都清楚,墨門是何等樣龐然大物。而一位當世真人登門罰罪,又代表著什麼。

完全可以說,不贖城毀於今日矣!

留下來隻有陪葬。

此時此刻的不贖城中,唯有麵塗油彩的短髮少女獨坐地麵。

在天工所織的氣罩中,悠閒地欣賞戰鬥。

微妙的是……

前些天蕭恕用四十天時間衝擊神臨,也是在這裡。

也是在這條長街。

當時的凰今默和祝唯我,都隻是高樓上的看客。與祝唯我坐在一起的,是齊國的青羊子。

當時的蕭恕最後失敗身死。

現在的祝唯我被囚在繭中。

現在的凰今默剛剛又複生。

而現在的薑望……

整個不贖城的範圍裡。

所有的人,都逃奔往城外。

而在城外的荒野中,有一個鬥笠蓑衣的身影,正逆著人潮的方向,往不贖城的方向疾馳!

趨利避害,人之本性。

人皆向生。

何以獨他向死而行?

與千萬人相反的方向,寫滿了孤獨,也寫滿了勇氣!

然而有一件殘酷的事實是……

撲火的飛蛾,從來並不重要。

冇有誰會在意它們的生死,冇有誰會在意它們來不來。

燈亮著,從來就不是為了等飛蛾。

燈燃燈滅,從來與飛蛾無關!

在許多個長夜裡,撲火飛蛾皆死儘,人們吹熄了燈。

還有很多飛蛾在窗外,冇頭冇腦的打著轉……

就在此時這空空蕩蕩的不贖城中。

混亂世界裡唯一的秩序所在。

千家閉戶,街巷空空。

短髮齊耳的少女仰頭望天,高空之中懸立著孤獨的木繭。

天工真人鐵退思表情凝重,站在木繭旁。

而那赤色火焰裡的黑焰,終於再一次摹繪了凰今默的美麗。

她自這火焰中重獲新生,再一次掀起澎湃如海的力量,腳步往前一踏,卻是在鐵退思的認真戒備下將身一轉,疾衝地麵——

“放開祝唯我,不然殺你門人!”

叱言有怒,勝人有力。

纖纖玉指張開,再一次按下山海典神印。

一印一世。

一百零八種印法合成這一印,乃是山海典神印中的一個大循環,在神臨層次也足夠橫推,對這樣一個小女孩,更冇有失手的道理。

戰鬥到此刻,凰今默已經觸摸到了鐵退思的力量。她的力量也正在被這位當世真人所熟悉。

一位“洞真”的強者,對力量的洞察和適應,是極其恐怖的!

她乍然複生的那全力一擊山海典神印,未能擊殺鐵退思,此後再想成功,已是千難萬難。

神臨與洞真之間,終究是有一個大境界的鴻溝。

轉變思路,以人質相脅,非是她的性子,卻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不過決心既然已下,她也絕不會留手。

這個世上冇有太多人值得她考量。

凰今默絲毫不理會自身的防禦,甚至於本就是以身為牆,在阻隔鐵退思有可能的救援方向,如此一印落下來,快絕,強絕,狠絕。

逼得鐵退思必須第一時間做出決定!

用祝唯我交換他帶到這裡來的墨家門徒,還是眼睜睜看著這個門人死去?

然而……

對戲相宜明顯十分緊張的鐵退思,此時卻根本連腳步都未移動一下,他也完全冇有放開祝唯我的意思。

甚至於那天工所織氣罩下的短髮少女,也隻是燦爛一笑。

好像她仍然是在看戲,並未入得局中。

她臉上的油彩有紅黃綠三色。

兩邊是各三道斜紋。

像是虎鬚一般。

此時她看著凰今默,像是在跟這位美麗的大姐姐分享她的心頭之好:“我墨家曾以‘啟神計劃’,創造出了三尊真人級傀儡,名為‘天誌’、‘明鬼’、‘非命’。”

她仰麵正對姿容冷豔的凰今默,手上靈巧地結出一個道決。

很平靜地說道:“這一尊明鬼……”

她抬手往上舉。

“由我,負責維護!”

就在天工氣罩崩潰的同時。

一道恐怖的虛影,從她背後的銅箱裡電射而出。

一瞬間就騰昇在半空,結出了具體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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