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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持節北出

“齊天驕,勝天下天驕。”

是薑望當初在齊天子麵前的豪言。

彼時天子有意讓薑望任職北衙都尉,薑望拒絕了,而天子冇有怪罪,隻問,你將何以報朕。

薑望便以此言作答。

時至今日,他以軍功封侯三千戶,放眼天下,同輩天驕無可比者,可以說已經做到當時的狂言。

而他此次持節出使草原,正是以身為齊國門麵。

尤其是在牧國輸掉了與景國的大戰,全麵回縮北域之後。這一次的蒼圖神殿神冕佈道大祭司繼任儀式,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全天下的目光,都會落在草原,等待那位牧國女帝接下來的動作。

在這種風雲際會的時刻,必不能失了東國威儀。

重玄遵和薑望都是很好的選擇,放眼天下,與任何同輩人相較都不會遜色。但既然天子欽定了薑望,他就一定要有所承擔才行。

持符節者為大齊帝國正使,天子欽點,帝女壯行……

薑望此次北出衡陽,可謂排場十足。

天覆軍中專門調出兩百人做薑望此行出使的儀仗,個個是騰龍境保底的修為。

當初他同計昭南、重玄遵一起出戰黃河之會,儀仗也不過是如此。

唯獨不同的是,那一次有兩名內府境的隊正領軍隨行,這次隻有一名。

名為喬林。

就是那時候在觀河台,每天陪著薑望去看比賽,熱衷於給薑望分享各路邊角訊息的那個天覆軍士卒。

自黃河之會到如今,他也叩開了內府,成為了天覆軍裡的一名隊正。

這次被調來做薑望的隨扈,統禦兩百銳士,與之出使草原,也算是故舊相逢。

說起來哪怕是兩百名天覆軍銳士結成了軍陣,也幾乎不可能乾涉薑望現在這個層次的戰鬥,護衛的意義幾近於無。

但薑望這一趟代表的是國家,必要的儀仗還是不能缺少。

在衡陽郡告彆了一眾送行人等,有兩百名銳士騎馬拱衛,薑望獨坐專於出使的特製馬車中,就此北行。

臨淄諸事皆寧,倒也冇什麼可掛懷的。

新任的衡陽郡守婁子山,來了個十裡相送,在邊城依依惜彆。

今時今日,武安侯自然是陽地的驕傲。

而陽地三郡裡,衡陽郡作為舊陽國都所在,自是遠遠強於另外兩郡的。黃以行身死後,赤尾郡守高少陵一度謀求轉治衡陽,但因為臨海高氏終究底蘊不足,未能功成。

想不到是這個婁子山笑到最後。其人倒是並非什麼世家出身,也未聽說有倚靠哪位大人物。薑望特意看過政事堂給出的考評,是“內政卓異”,瞧著是以才能居其上者,便也有意結交。先時十四失蹤一事,他也是出了力的。

此外,田安泰在伐夏戰場上變成了一個瘋子,自然不能再擔當他的日照郡守。這算是為國犧牲,朝廷不可能奪其權,因而以田家一位族老繼任——田常之前一直在謀求這個位置,為此做了很多努力,但最後冇能達成目的。

據說是田安平指定的最後人選。

箇中細節薑望也不是太清楚。在成就洞真之後,田安平在田家的話語權顯然再一次躍升,田常和薑望的聯絡,也愈發謹慎小心。伐夏歸來後,幾乎沒有聯絡。

薑望倒不是說一定要利用田常、田和這兩個人做點什麼,隻是對於田安平這樣一個危險人物,有幾分本能的戒備。手上握住幾張底牌,也能安心一些。

此去牧國,迢迢萬裡,於薑望而言,仍是修行而已。

除了喬林實在嘴碎,時不時要來跟薑望說一些軍中逸聞外,幾乎冇有彆的事情。

薑望也不介意,權為路上的調劑。

隨口搭幾句話倒不至於影響了修煉。

“咱們現在走的這塊地方,以前可是亂得很,人稱臥牛墳。鄭國、曲國打得是不可開交,周邊幾個小國也被攪得不得安寧。還有很多山匪賊寇,都在這裡流竄……”喬林興致勃勃地講道:“星月原一戰打完後,兩家都安分了很多。咱們齊國和景國,他們總是要選一邊站的。”

一個小小的隊正,和當朝武安侯解說天下大勢,並不是什麼稀奇事。

當初在黃河之會,他還給武安侯解說過戰鬥呢!

換而言之,武安侯當初奪黃河首魁,等於是他也有貢獻的吧?

軍中很多人還不信,這回這麼多人都看到了,回頭一個個打他們臉去。

“真打啊?”薑望問。

“那可不!狗腦子都快打出來了。”喬林信誓旦旦:“也就是顧忌咱們和景國的態度,不然鄭、曲之間早就滅了一個。”

薑望作為齊國現在母庸置疑的高層,當然知曉鄭、曲兩國一直是明鬥暗合,以相對激烈的方式,來爭取自身的獨立。

但他也並不因此嘲諷喬林無知,而是饒有興致地道:“你對鄭國的情況也瞭解?”

現在這塊地方名叫臥牛坳,就在鄭曲兩國中間的位置,倒是不知因何而得名。但占地極廣是真的,在鄭曲兩國默許下亂了很多年也是真的。

此刻車簾半掀著,喬林搶了車伕的活兒,坐在駕位上,提著韁繩,很自信地講道:“害。鄭國嘛,他們那個國君忒不行。垂垂老朽才依靠國勢勉強成就的神臨,修為很不穩固,想要超脫官道是不可能,想要更進一步也做不到。又不能退位,現在退位就是修為倒轉,就是死。隻能消耗國運來保住修為吊命。下麵的文武大臣拚死拚活做事,也不夠他消耗的……現在都一百七十歲了,也不知鄭國還能給他吊幾年。”

薑望若有所思地問道:“鄭國不是有個顧師義麼?他不管?”

說起顧師義,喬林亦是語帶敬意:“顧大俠早說過不理國事,除非遇到滅國之禍,不然不會出手。鄭國皇室也就是出了個顧大俠了,不然就現在那個國君,早就被人拖下馬來。”

顧師義天下豪俠的美名,傳得實在是廣,連喬林這樣的天覆軍士卒,說起此人來都是頭頭是道。

念及豪俠,薑望又想到了魏地豪俠燕少飛。那也是一個讓人心折的人物,自那次黃河之會後,再未聽得其人訊息,也不知去了哪裡。

或者有朝一日會再次名動天下,或者從此不會出現在世人耳中,都不稀奇。

現世宏大,曆史浩渺。

多少豪傑似流光一瞬,又有幾人能如烈陽長明?

薑望隨口道:“這地方既然有點亂,那你們加些注意。”

“侯爺放心。”喬林道:“末將早已佈置下去,兄弟們都很機警。”

薑望又道:“有天覆軍銳士為儀仗,想來也冇幾個不開眼的來打擾。”

喬林當然是與有榮焉。

樂嗬嗬地道:“那是!我大齊帝國的使節隊伍,量那些宵小也不敢來觸黴頭。末將保管將您的車駕守得水泄不通,叫蒼蠅都飛不過來,您儘管安心修煉!”

話音未落,忽有一聲響起——

“太虛門下虛澤明,請見太虛使者薑望!”

喚的是太虛使者,而不是齊國武安侯。

薑望便在馬車之中往外看,見得是一個少年模樣男子,身穿陰陽道袍,長身玉立,站在車隊前方。

與薑望曾經見過並得授太虛角樓信物的虛澤甫,長得雖是迥異,名字隻差一個字,應是同輩師兄弟。

其人氣機雄渾,深不可測,很能夠體現太虛派的底蘊。

薑望擺擺手,示意隨扈不必戒備,朗聲道:“便請道長車內一敘。”

虛澤明倒也不客氣,隻是一抬步,便擠進了車廂裡來。

比起平和從容的虛澤甫,他顯然要有鋒芒得多。

與薑望在寬敞的車廂裡相對而坐,卻是一抬手,先將車簾放下了,並且阻隔了聲音,一副要商談機密的樣子。

薑望不動聲色提起茶壺,倒了兩杯茶,嘴裡問道:“不知虛澤甫道長,與閣下是什麼關係?”

“他是我師兄。”虛澤明大概並不怎麼願意提及虛澤甫,隻隨口回了一句,便道:“以後就是我與你對接太虛幻境相關事宜。”

薑望問道:“虛澤甫道長是有什麼事情嗎?”

虛澤明看了他一眼:“其實誰與你對接,對你並冇有什麼影響。”

“權當是對老朋友的一句關心。”薑望笑道。

虛澤明於是道:“他在創造道術的時候遭到反噬,現在還在養傷,冇個三五年出不了關。”

“這樣……”薑望袖手而坐,麵上依然是帶著輕笑的:“本侯記得,當初與澤甫先生溝通的時候,並未提及會有什麼後續事宜。本侯出人、出材料、出地方,建起太虛角樓,因而獲得所有權,僅此而已。不知道長今日拜訪,所為何事?”

虛澤明也感受到了薑望態度的疏離,很認真地說道:“薑望,請相信我對你絕無惡意。太虛幻境是當世最偉大的造物,是為了人族的輝煌未來而誕生。有朝一日,它必能實現所有燦爛的設想。你作為太虛使者,和我們一樣,都是這偉大的一份子。我們應當團結一心,一起為人族而努力。”

薑望的笑容很寧定:“我完全認可太虛幻境的偉大……不過虛先生,你還冇有說是有什麼事情找我。我這一次負國命出使草原,可能冇有太多時間耽擱。”

虛澤明也便說道:“太虛幻境發展至今,每一天都有大量的修士加入,覆蓋範圍幾乎囊括天下列國,也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大量的問題。譬如有一些不該參與的人蔘與進來了;譬如有人通過特殊神通,擾亂太虛幻境的規則;比如有些人冇有通過太虛角樓或者月鑰加入,而是采用了非正常的方式……這些行為,都會影響到太虛幻境的穩定,給我們的工作,增加許多不必要的負擔。長期來看,是影響太虛幻境的健康運行,影響人族未來的。”

這真是一個習慣宏大敘事的人。

以史觀之,這樣的人往往也很危險。

“所以?”薑望問。

虛澤明坐得一絲不苟,語氣也很認真:“我們太虛派本著絕對公正、絕對中立的原則,不宜對太虛幻境有太多乾涉。目前我們是希望,能夠促進太虛幻境的參與者,自己來解決這些問題。”

薑望若有所思:“怎麼解決?”

“目前我們的計劃是這樣的,使者你也可以幫忙參考一下,提供你的意見。”虛澤明道:“我們希望創造一個太虛卷軸,可以把太虛幻境運行期間所產生的一些問題、遇到的一些麻煩、以及製造麻煩的那些人……錄於其上。以懸賞的形式,向所有太虛幻境的參與者釋出任務,以此達成太虛幻境健康的自治循環。萬事其於斯,而歸於斯,我們並不乾涉。”

“聽起來很不錯。”薑望道:“那為什麼你們冇有這麼做?”

“因為不是所有人都像使者你一樣,對太虛幻境有清醒的認知,知道它的偉大意義。”虛澤明說道:“太虛幻境的運轉,需要在天下各大勢力的監督下進行。我們要想做任何一種調整,都需要得到大部分勢力的認可。也包括創造太虛卷軸。”

薑望端起茶盞來,聲音輕輕:“那您找我可是找錯人了。”

“我想我應該不是一個湖塗的人,這雙眼睛還是能夠看得到一點什麼。”虛澤明眼神很真摯地看著薑望:“大齊武安侯在齊國的分量母庸置疑,你能夠調動的政治資源有目共睹。我們希望你能幫忙推動這件事情。當然,我們也不僅僅請了你,你隻要在貴國討論此事的時候,表達一下你的態度即可。為此我們願意付出優厚的報酬。”

“你們?”薑望笑了笑:“冒昧問一下,虛先生你……能代表整個太虛派嗎?”

虛澤明毫不猶豫地道:“當然。”

“好,我知道了。”薑望說道:“我會考慮的。”

虛澤明皺起眉頭:“但是你還冇有聽報酬是什麼。”

薑望以為自己已經夠不懂人情世故了,這個虛澤明竟然更勝好多籌。

端茶送客也不懂,客套話也不懂。

大概是與世隔絕了太長時間,又或是因為太虛派的超然地位,很少被人拒絕,所以聽不懂太委婉的拒絕?

薑望有些頭疼,想了想,還是說道:“根據我和澤甫先生上一次的溝通,就太虛使者這個身份,我唯一的義務就是建設太虛角樓,維護太虛角樓,我想我做得還不錯。至於其它事情,不在我的能力範圍,也不屬於我的責任。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分不出太多的精力來。抱歉,不能同你一起創造偉大。”

虛澤明不解地看著他,眼睛裡竟然慢慢地、流露出一種有些受傷的神色來:“使者,我聽過你的事蹟,瞭解過你的過往,對你有一些認知。我們都對這個世界懷抱善意,都對未來充滿熱切,我們都擁有理想,我們都很真誠……我以為我們應該是同道中人。”

“也許您還不夠瞭解我。”薑望並不打算多做解釋,說罷這句,便笑了笑:“道長不會打算同我一起去牧國吧?”

虛澤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冇有再說什麼。他端起那一盞為他倒的茶,輕抿了一口,然後放下來。

整個人就這樣虛化了,消失在車廂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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