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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遙望天堂

因為白骨尊神與莊庭的鬥法,整個楓林城域沉於幽冥與現世的夾縫中。

成為莊境上抹不去的一塊醜陋瘡疤,橫在望江城和三山城之間。

城域外立有一塊生靈碑,石材貴重,銘有陣紋,本身已成法器。

碑文據說是莊帝親手所擬,詔書罪己,又以白骨道為國仇。立此碑,乃是為了超度亡魂,告慰生者。

然而隻有那些真正能夠看到幽冥的人才明白,這塊生靈碑除了愚弄百姓之外,毫無意義。

因為它在楓林城域外隔靴搔癢,根本超度不了任何人。

現在的楓林城域,既不屬於幽冥,又不存於現世。

這也意味著,此地徘徊的魂靈,永遠無法超脫,永遠不能輪迴。

永生永世,受苦受難。

除非莊高羨親自進入兩界夾縫,他的那些可憐國民們,方有一絲被超度的可能。然而已經被幽冥之氣侵蝕的楓林城域,幾乎是白骨尊神的半個主場。一國之君,怎麼可能冒這種險。

楓林城域中,寂靜得幾乎要使人發狂。

淩河記得,起先這裡是有聲音的。

哭聲,喊聲,嚎聲,呼痛聲,咒罵聲,悲泣聲……

那些聲音都很難過,聽起來很令人難受,但畢竟還有聲音。

後來隨著幽冥之氣的逐漸蔓延,那些聲音一點一點消失。

已經消失很久了。

他是眼睜睜看著懷裡那個羊角辮小女孩死去的。

氣息和溫度,一點一點,離開她的小小身體。

無論他怎麼樣努力,在廢墟中到處翻食物找補藥,都不能阻止她的離開。

那個時候淩河突然意識到。他從房梁下救出她,或者隻是讓她遭受了更多痛苦。

“大哥哥,大哥哥!你為什麼冇有救我呀?”

“我們辛勤勞作,繳納賦稅給國家,供養你們修行。你是超凡修士!你為什麼冇有保護我們?”

“我好痛苦,我好痛苦啊……”

淩河搖搖頭,使勁將這些畫麵、這些聲音甩出腦海。

都隻是令人痛苦的幻視幻聽罷了。

但正是這些痛苦的幻視、幻聽,在提醒著他,他還活著。

越來越多恍惚的時刻讓淩河明白,他清醒的時間也不多了。在這樣一個地方,誰都無法避免幽冥氣息的侵蝕。

但每次隻要清醒過來,他就做自己的事情。

他在做一件很簡單的事——就是安葬他所能見到的所有屍體,為他們每一個人掘墓填土,誦經超度。

人們相信。入土才能為安。大地是慈悲的母親,擁抱她所有迷失的孩子。

他埋葬的第一個人,就是那個羊角辮的小女孩。

他甚至冇能知道她的名字。

明德堂外的一個小墳包,是她的新家。

淩河為她誦唸《太上救苦經》,超度於她。

《太上救苦經》本身並冇有什麼具體的術法神通,但確然是所有道士都會誦唸的超度經典。

關於此經,有一個來曆:

相傳在上古時期,有一個獵戶,因為射虎進了深山,在鬆樹下遇到一個道士。

道士說他罪孽纏身,陽壽將近,問他有什麼打算。

獵戶乞求延壽,道士讓他發誓扔掉弓箭,往後不再殺生。這樣在他死後,道士將會使他超度。

獵戶應允後離開。

這年冬天,獵戶突然得病死去,但左手還有一根指頭,尚有餘溫。

家人因此冇有立刻葬他。

三天後獵戶果然複活。

據他說,剛死時,兩個黃衣使者手握公文領路,帶他到了地府。

有個官員拿著黑本子對他說:“你罪孽深重,該入地獄!”

他十分恐懼,忽然想起那位道士,就在心裡祈禱。

這時西北天邊湧起祥雲,道士坐在一輛雲車裡從天而降,懸在殿前。

陰曹裡的官員向他行禮。道士說:“我有位弟子在這裡,我是來超度他的。”說罷拿了一卷經授給獵戶,命他誦唸。

獵戶唸完經後,道士便消失了。

這時有一個黃衣使者把獵戶領到他家門口,聽見家裡一片哭聲,獵戶就複活了。

這一切像一場夢。

但獵戶坐在那裡回憶經文,竟一字不漏地默寫下來。

以後他就天天持齋唸經,並在幾年後離家修行,從此不知所蹤。

但這卷經文也被抄錄流傳開來,成為道門經典。

它的名字,就是《太上救苦經》。

當今天下,流派繁雜。修行者在選擇流派之時,大多考慮其功法威能、底蘊深淺、門戶大小。

但很多人都忘了,這些流派宗門,最初的精神與理想。

譬如儒門,有教無類,開啟民智。

譬如法家,立規矩,繩天地。

譬如道士,道門不僅僅是最古老的修行宗門。它最早的誕生,就是無數人族奮勇抗爭,總結修行之路的開端。

如祈福消災、超度亡者之類的事情,本就是道士的職責之一。

然而現世,多少修士高高在上,睥睨眾生?

在偉力歸於自身的世界裡,強者恒強,弱者恒悲。

地裂將整個楓林城域毀得不成模樣,但在一切平息之後,這片土地似乎又默默接受了廢墟的樣子。

淩河從廢墟中一一尋出人們的屍體,並將他們一一埋葬。

首先是明德堂裡所有的孩子,以及他們的先生。

然後是玄武街、青木大道、飛馬巷……

一點一點的往前走,留下一個又一個的墳墓。

冇有人可憐這片土地,冇有人救這裡的人,冇有人為他們超度。

那麼淩河,來做這件事情。

這是一個註定浩大的工程,可能終其一生也無法完成。

更不用說他的“一生”已經註定短暫。

也許在明天,也許就在下一刻,他就會徹底被幽冥之氣所侵蝕。像這座城域裡的其他人一樣,默默無聞的死去。

但是在死去之前,他仍然要做這件事。

……

遠在齊國的薑望,並不知道在已成死域的楓林城,還有一個人在掙紮前行。

就像在九江郡裡愈來愈沉默嗜殺的杜野虎,也不知道一直被他嫌棄懶惰的小五,如今在做著怎樣的努力。

至少在此時,每一個人都在孤獨的前行。

都一樣看不到前路,看不到希望。

也都一樣,不曾停步。

他們並不知道在遙遠的地方,有人在遙遙呼應。

他們都以為那份呼應,隻在心間。

這是一段無比艱難的路。

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如此。

……

薑望一刻也冇有放鬆過。神通內府是非常可觀的潛力,但是潛力在兌現之前,也隻是潛力而已。

此時他已經坐上一輛馬車,正在往赤陽郡去。

馬車中幻花生滅、荊棘冠冕成型又散去。

他在抓緊時間,反覆習練新得的三門道術。

周天星鬥陣圖奠基的好處如今儘顯,他幾乎不用擔心道元的消耗。

當然,此去赤陽郡,也是為了提升實力。

對他來說,隻要是流傳於世的道術,再強也有應對之法。

至少到目前為止,總結經曆、融會劍術的那大三劍式,纔是獨屬於他的現今最強手段。

而在此之前,他需要一柄真正的好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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