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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章 青石長樂

“回首前塵,幡然悔悟,方知賢明無過於聖太子。而許放無德,使國失賢儲。”

“乞罪於天,剖以肝膽!”

青石宮前的許放,並不知道這事情在以怎樣的速度蔓延。

當他說完最後八個字,竟由匍匐的姿態,轉為跪姿。

接著拿出一把匕首,就那樣淚流滿麵的,劃破身體,剖開了自己的心肝膽臟!

自剖肝膽,以明其心。

……

一年隻一次的勝景楓霞並晚,正在盛開。

霞山彆府裡坐著的,都是在臨淄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其中,四海商盟盟主慶嬉與石門李氏大儒李正書,尤其耳聰目明。

美景如畫,宴飲歡暢。

但隨著各家下人不斷進來耳語,氣氛漸漸就變了。

養氣功夫極深的李正書,竟失神刹那。

慶嬉那渾濁的老眼一瞬間暴起精芒,亮堂得讓人無法對視。

作為全場地位最高的人物,他們的失態第一時間被眾人察知。

唯獨重玄勝本人,仍舊談笑如常。

許放在青石宮外請罪。

很多人並不能理解這事的意義。

在元鳳二十八年,也即道曆三**二年。

許放大罵齊國當時的太子薑無量,其中最險惡的一句,是這樣說的:“居社稷之重,卻肩不能承一羽。處天下之要,卻心不能容一物。既虔心篤佛,何不青燈此生?”

薑無量是親近釋家的,向篤佛門。這也是深為齊帝不喜的一點。

許放之罵,被視作潮起,掀起的是浩浩蕩蕩的朝野上下對薑無量的討伐。

一罵之後,各地聲討奏章紛如雨落。

薑無量由此隻撐了一年,便在元鳳二十九年,慘遭廢黜。

然而今日許放卻說,他當日罵的,都是廢話屁話,是“以歪曲無恥之語,糞塗仁者堂皇之身”。

自唾自賤,說自己是在滿嘴噴糞。

全家死絕,他也隻說“雷罰仇孽,苦煎惡腸”,當做自己的因果報應,罪有應得。

他要做什麼?

至少在明麵上一看便知。

他是要以自己的殘軀殘命,為廢太子正名!

然而,這名是那麼好矯正的嗎?

薑無量當年慘遭廢黜的背景是什麼?

在他被廢之前五年,東域有一件牽動天下的大事。

也就是齊曆元鳳二十四年,道曆三八八八年。在這一年,齊夏之間,發生了一場決定東域霸主地位的大戰。

這場大戰最後的勝利者是齊國,夏國被打回南域,此後三十年,未再東北望。

重玄褚良亦是在此戰一戰聞名,成就凶屠之威。

然而在這一場戰爭開始之前,薑無量是最堅定的主和派。他一力主持與夏國合談,雙方平分東域。他的政治主張,是建立在彼時齊國內部不穩的基礎上,主張休養生息,德而後伐。當然這也不必再說。

當今齊帝乃是自比齊武帝的君主,決心一戰,誰也無法挽回。太子薑無量帶頭勸阻,他便直接將薑無量禁足,不許其人發聲。這件事在當時也宣佈了主和派的全麵失敗。

而後齊夏一戰,齊國大獲全勝,奠定東域霸主之威。

齊帝證明瞭他的英武,相對應的,太子薑無量便證明瞭他的怯懦與無能。

戰後,薑無量還煎熬著做了五年太子,直到狂士許放一罵,各地群起而攻,此後東宮遭黜。

……

許放說他罵錯了,他是受人矇蔽,也就相當於說,當年薑無量冇錯。薑無量是毀於陰謀,敗於政爭,而非無才失德。

那麼,錯的是誰?

而這件事影響有多大呢?

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說它小,是因為區區一個許放,根本改變不了薑無量的局麵。它對薑無華的太子之位毫無威脅,對齊國的政治形勢幾乎冇有影響——即使許放姿態這樣慘烈。

說它大,是因為它表示了可能有一股力量在試圖為薑無量翻盤。洗清舊年罵名,很可能隻是試探的第一步。

而消失多年的許放,就是那一顆試探各方反應的棋子。

往大了說,這極有可能觸怒齊帝。

元鳳二十九年,薑無量被廢。與此同時發生的,是東域曾一度僅次於懸空寺的佛宗枯榮院,被齊帝下旨夷平。

在元鳳三十五年,薑無量私下對君父有怨懟之語事發,齊帝一口氣殺了十七位替薑無量求情的大臣,並囚居薑無量於青石宮,讓他老死其間。

齊帝對皇長子的失望、厭棄,幾乎人人儘知。

那麼這股試圖為薑無量翻盤的力量,來自何方?

若是挖掘許放這個人,隻要有心細挖,那麼十八年前他全家被逼死的事情,就自然清清楚楚。

如慶嬉這等聚寶商會的老對手,對聚寶商會當年如何逼死許放全家自然心知肚明。

事實上許放就是在他找人蒐集的證據下,纔對聚寶商會心生厭惡。

慶嬉尤其知道一個細節,當年的聚寶商會,與薑無量是有一些往來的。蘇奢以極其敏銳的眼光,在薑無量垮台之前,及時完成了切割,才免於之後的清洗。

聚寶商會行報複之事,逼死許放全家,這事也可大可小。

這件事可以有多小?

許家全家死絕,曾名動臨淄的許放,道心破碎,修為儘毀,流落街頭,生不如死十八年……無人問津!

而這件事可以有多大?

許放作為攻擊薑無量的急先鋒,在薑無量被囚居青石宮一年之後,慘遭報複,這當中有冇有什麼聯絡?

尤其許放銷聲匿跡多年,一出現就剖肝剖膽,自證心意。

若聯絡這一切,便很容易感覺,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強摁著許放低頭,以極其殘忍的手段,逼迫著許放轉變立場。

無論這一隻手背後的主人是誰,是薑無量本人,還是那些想要把薑無量踩死的人。

但這隻手本身,毫無疑問可以等同於聚寶商會。

背後的存在無論查不查得出來,這隻手都很難再保住。

可以說,此時的聚寶商會,已經被推到了懸崖邊!

這件事與重玄勝有冇有關係?

旁人或許看不出來,也根本冇有任何證據。但對於親眼看到重玄勝禦前奏對的李正書,對於自陽地慘敗後就深刻瞭解並密切關注重玄勝的慶嬉來說,他們心中自然有自己的判斷。

這個重玄勝,他豈止是要給聚寶商會一點顏色看看,而是要一巴掌將整個聚寶商會碾滅!

所以如李正書、慶嬉這等人物,纔會動容失色!

而今日出現在霞山彆府的所有人,都是在為重玄勝作證,證明他與事無涉。

想到這些,再看看主座上重玄明光喜氣洋洋的臉,便覺十分可憐。

……

“勝公子!”

眾人卻見,堂堂四海商盟盟主慶嬉,顫顫巍巍地站起來,竟舉起酒杯,對重玄勝祝酒!

一直紅光滿麵的重玄明光,這時才察覺有哪裡不對勁。

隻聽慶嬉當眾說道:“老夫馭下不嚴,下麵的人在陽域多有得罪,幸賴勝公子管教,纔算懸崖勒馬。得勝公子不計前嫌,邀見勝景,老夫感慨萬千!還望以後,多多合作!”

說罷,竟先飲儘。

重玄勝忙忙站起,連連道:“慶老先生大人大量,後輩小子感激不儘纔是!”

說罷連飲三杯,而後才道:“至於合作的事……好說!”

主位上重玄明光一顆心越來越緊,眼前所見,還是那楓霞並晚勝景。

看那山色雲色天色皆紅,忽覺,如血染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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