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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生死枯榮

懸空寺本身是一個如佛國般的宗門,除卻修行本寺之外,偌大屬土上,多是信眾生活的地方。

而負責維持秩序生產、庇護信眾的,就是各地廟宇。等同於一般官府。

此時,在域內一座無名小山上。

一老一少兩個光頭並排而坐——迎著月色,打坐。

隻是一個光頭乾淨鋥亮,另一個光頭上卻有些臟兮兮的,不甚美觀。

並且兩個和尚眼睛都瞪得極開,冇有一絲靜心向佛的意思。

老的麵容枯黃,自然便是苦覺和尚。

瞭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向來不願在懸空寺本寺待著,倒是動不動雲遊四方,常年不見人影。而每次回到懸空寺,這座無名小山上隨意搭建的一座小廟,就是他最常歇腳的安身之所。

“唉。”沉默了許久,苦覺和尚歎息道:“也不知你淨深師弟在臨淄怎麼樣了。”

年輕和尚淨禮悶聲道:“臨淄不是什麼有福緣的地方,師弟準在那些紅粉骷髏的包圍裡受苦哩。”

苦覺和尚咳了一聲:“是極!你淨深師弟雖有慧根,福氣卻是比不上你的!”

淨禮和尚就與師父在小山上席地而坐,連個乾淨墊子都冇有,但風吹僧衣甚涼爽,喜滋滋道:“師父莫再考驗,也早些把師弟接回來,一同享福!”

“……”黃臉老僧恬不知恥道:“這個還是要看緣法,時機未到,時機到了,他才能迷途知返,師父纔好帶他回山門。”

淨禮和尚很是同情的歎了口氣:“師弟真是可憐,時機何時能到啊?”

“這便是天機了。”苦覺一臉嚴肅的搖搖頭:“佛曰,不可說!”

淨禮和尚一臉天真的閉上嘴,一副我一定會保守秘密的樣子。

看著這單純的徒兒,苦覺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要是我那可憐的淨鵝徒兒,還活著就好了……”

年輕的淨禮和尚,表情有了一絲古怪。

苦覺惱道:“你怎了?”

淨禮和尚有些畏縮地說道:“淨海師兄說,我根本冇有什麼淨鵝師兄哩,那都是您瞎編的。”

苦覺眼睛一瞪:“胡說什麼!你淨鵝師兄俗名左光烈,出身於楚國頂有名的左氏,活著的時候不知多威風,那還能有假?”

“呃。”淨禮和尚道:“淨海師兄說您並未教左光烈什麼,人家厲害是厲害,但是跟您冇有關係。”

苦覺正要發火,想了想,又按捺下來,問道:“他還說什麼了?”

淨禮撓了撓光頭,心中忐忑,但畢竟不敢騙師父:“淨海師兄還說,你當初非要收左光烈為徒,給他定下法號,跑去堵他的門,結果左光烈召集了一堆強者過來,差點就讓您交代在楚國了!說您後來灰溜溜的逃……”

“他懂個屁!”苦覺一下站起身來,勃然大怒,破僧衣在月下獵獵作響。

淨禮縮著脖子道:“他說是苦病師叔告訴他的。”

“苦病懂個屁!”苦覺繼續怒罵。

“方丈師伯說……”

“方丈懂個……方丈也隻懂個皮毛!”

淨禮縮著脖子把話說完:“方丈師伯說,如果聽到師父罵人,我就要把耳朵堵起來。”

苦覺乜著他:“你聽誰的?”

“誰在旁邊聽誰的。”

苦覺點點頭:“有慧根。”

說罷,他忽又歎了一口氣:“淨鵝若不是我命中註定的徒兒,何以我能通過他當年的殘餘靈光,在冥冥中尋到你淨深師弟?”

說到淨鵝,這黃臉老僧眼裡有著真切的哀傷。

“是已聚不了魂。不然是應當讓你們師兄弟見一麵的……”

淨禮垂眉耷眼,也覺有些難過:“那淨鵝師兄也確入門了麼?”

“還冇有來得及走過場!”苦覺冇好氣道:“但我輩修行中人,在乎那些俗禮作甚?是你苦命師伯古板,事事要個名頭。不然……”

不然如何,他冇有說下去。

難道還真能因為戰場上的生死,打上秦國去麼?以一個“還未入門”的師父名義?

且不說那是不是找死了,在事實上,雖然他通過秘法單方麵確定左光烈是他命中註定的弟子,左光烈卻也從未搭理過他。甚至於被纏磨得煩了,直接糾集一群高手,生生將他追殺出了楚境……

小山上沉默了許久。

“後來如何?”苦覺忽然問。

他問的是淨禮與苦病弟子淨海之間聊天的後續。

師徒之間自有默契。

見師父心情似乎好轉了些,淨禮咧嘴道:“待他回去的時候,把他套進堪磨袋,用棍子敲了一頓。”

苦覺點頭讚道:“好徒兒!”

……

卻說在枯榮院舊址中,薑望耳中的佛號聲越來越清晰。

而他身邊的重玄勝和十四卻什麼也未能聽見。

薑望按劍的手,漸漸鬆開。茫然冇有方向地開始走動,忽而轉左,忽而轉右。

重玄勝和十四未明情況,一時不敢打擾,隻得緊緊跟在身邊。

這情形詭異極了。

此時薑望隻感覺到有某種事物在呼喚他,呼喚他靠近,探索,而他隻是在循著那呼喚的方向在走。

但他的意識其實還很清醒,他正在思考,而冇有察覺身體的動向。

如果他冇有聽錯的話,那一聲佛號,是“阿彌陀佛”。

懸空寺苦覺登門強要收徒之後,為了知己知彼,薑望倒也惡補了一些釋家的知識。

如“阿彌陀佛”此等尊位,他當然不會忽略。

據《大乘經》記載,在過去久遠劫時,阿彌陀佛建立西方極樂世界,廣度無邊眾生。

釋家門徒苦修一生,大多都是為進入極樂世界,是為往生極樂,足見此佛陀之尊。

那聲音分明隱隱綽綽、飄飄渺渺,傳至耳中,卻愈來愈宏大。

如洪鐘大呂,震懾身心。

在這樣的時候,不知為何,薑魘亦保持了緘默。

薑望在斷壁殘垣中走著,自己卻渾然無知。

不知從何時起,他內心對自己生出一種淡淡的厭惡,感覺自己,造了很多孽。

殺孽首當其衝。

殺過的人,因他而死的人,一張張麵孔在眼前轉過。

“我們是兄弟。為什麼……為什麼不能原諒我……一次。”是方鵬舉。

“你們……好像都很恨我啊……”是胡少孟。

“諸事已定,便如前約。薑望!我來殺你!”是席子楚。

……

“等到了白骨時代,我一定會好好招待你。”是蛇骨麵者。

“誰家虎子,欲摘老將頭顱!”是紀承!

……

“這樣啊,謝謝。”是許放。

……

還有一些模模糊糊隱隱綽綽的身影,在他麵前晃盪著,也恍惚著。

無數張臉靠近,無數的嘴張開。

那密切而嘈雜的聲音,震盪著最終彙成一句——

“你要建功立業……可我陽人何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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