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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2章 遺憾

人的本欲並無善惡可言,但須以規,須以尺,須以度。

放縱本欲往往會導致惡果。

比如饑餓。

饑餓會本能地促使人們進食,有的人選擇搶奪他人的食物,有的人選擇矇騙他人以坐享其成,而有的人選擇自己勞作。

饑餓無惡性,掠奪是惡行。而刀耕火種,卻是饑餓衍生的堂皇正道。

人生來兼具神魔兩性。本能地嚮往美好,也本能的擁有破壞慾。

一念之差,善惡反覆,神魔異位。

所以需要一隻籠子,監禁本欲,不使破格。

馴化本欲,就是修心的過程。

所謂定心猿,拴意馬,降龍伏虎坐空山。

道門清心,儒門規禮,佛門持戒,法家製律,兵家定令……本質上都是在製造道德之籠,囚禁“惡我”。

薑望認清了自己,並不避諱本欲。

他承認有過惡念雜生的時刻,但最後都被道德與人格規束。

他見識過這個世界的黑暗之處,清楚人性的複雜,但最後仍然可以坦然說出“一念花開”。

於是這彷如無儘的黑暗中,真的有鮮花盛開。

繁花一路開遍,黑暗不斷倒退。

這是永暗結束後的第一個春天。

繁花遍野,黑暗止於天邊。

於是那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問心劫消】。

【霜發春草】。

永暗之後仍有春天,但那時年華已老,春草生時霜發生?

淡淡的疑惑一閃而過。

薑望愣住一陣,才恍惚明白過來,他剛剛度過了問心劫。

這一劫與之前的劫難都不同,好似冇什麼實質威脅,但卻比之前的劫難都要可怕。不知不覺已發生,薑望明明是主動入劫,但身在問心劫中,卻仍然一無所覺。

之前無論是飛雪劫還是覆海劫,無論有多艱難,至少都知道自己在入劫,知道應該努力應對。而問心劫根本讓人無從知覺,叫人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薑望之所以能夠毫髮無損的度過此劫,有很大程度上的運氣因素。

首先是因為,他在枯榮院遺址,已經經曆過一次對道心的拷問,對與之類似的“問心”,算是有一定的抵抗經驗。

而更重要的一點是,此時的薑望,正是道心最乾淨、最純澈、最無懈可擊的時候。

因為就在入劫之前,他所有的負麵剛剛被莊承乾引導出來,孕生心魔。

而這代表著暗麵的心魔,又在剛纔被莊承乾消滅。

此時的薑望,可以說道心澄澈如琉璃,比任何時候都更無懼於“問心”!

無巧不成書,恰恰是莊承乾對薑望的攻擊,幫助薑望安然渡過此劫。

在一片繁花之中,薑望能夠清楚地感覺到,之前主動切割的神魂本源,迅速得到補完。

那種神魂深處的缺失感,終於消散。身心都獲得滿足,這種感覺令人沉醉。

就像永暗之後,春草生長,春花綻開,神魂之內,亦在開“花”。

那是一種蓬勃有力的成長,神魂變得更堅韌、更茁壯。

如果說之前渡劫後提升的是神魂之力的數量,問心劫後,提升的就是神魂之力的質量。

用神魂匿蛇來直觀表現的話,仍然能夠釋放出三千條左右的神魂匿蛇,但每一條神魂匿蛇,都要比之前更強十倍。

薑望來不及細細體會自身,更冇有心思觀察紅妝鏡的變化。成功渡劫之後,第一時間便脫離鏡中世界,迴轉通天宮。

他正是要趁著莊承乾渡過問心劫之前,將其在通天宮裡的根基抹除,加入長相思劍靈和冥燭的戰鬥,將冥燭徹底斬滅!

此為勝負之機!

……

……

“春花開,秋月白……”

一個溫溫柔柔的女聲在歌唱。

那歌兒如此悅耳,那聲兒如此熟悉。

莊承乾姿態隨意地坐在地上,微側著頭,靜靜看向前方。

前方是這無儘黑暗裡,唯一的光。

那裡有一道妙曼身影,連身白裙,黑髮如瀑。

她站在一株垂柳旁,似乎不勝晚風。

偏偏歌喉動人,使人熏熏然如醉,似夢似幻。

飛雪劫的時候且不去說,薑望第二次神魂進入鏡中世界的時候,可是明確讓向前進行監督。

在已知的資訊裡,莊承乾並不知道薑望在鏡中世界的經曆,但能夠很清楚的知道兩點。第一,進入鏡中世界是件危險的事情,第二,每次出來之後,薑望的神魂力量都會得到成長。由此可知,鏡中世界必然與神魂有關,可能有某種針對神魂的考驗。

所以在被拉入鏡中世界的時候,他第一時間就動用了神魂防護的秘法,固守神魂。

但是問心劫並冇有攻擊他,而是像一麵鏡子,映照他的本心真我,照出他心底最深、最隱秘的遺憾。

他好像也中招了。

此時看著那背影,聽著那歌聲,癡癡如醉。

誰在這世間冇有遺憾呢?

誰冇有痛苦過,誰冇有悲傷的時刻?

哪怕是當世真人,一代雄傑,也不免有夜深人靜的時候,難堪回首。

“春花開,秋月白。一抹雪色,十分難捱。是相思來。”

那女人在唱歌。

她唱——

“明光落,鏡中過。百年生死,三世有錯。是誰笑我?”

那歌聲裡帶著甜、帶著哀,帶著情意,帶著思念。

莊承乾一時怔了。

這首相思小曲,已經多少年未聽聞?

他這一生,不後悔背叛雍國,裂土自立。不後悔打破潛約,擾亂西境秩序,引入道門勢力。不後悔所有的利用、謀劃、交換與捨棄。

從一個無名小卒,一步步成長為戰無不勝的名將。從一位將軍,跨過最巨大的門檻,成為帝王。

有些事情必須要割捨,有些選擇必須要做出。

西境當時的局勢,群雄環伺,所有的資源都被瓜分殆儘,伸手要任何一點資源,都需要去彆人碗裡搶,新立社稷是千難萬難。

但凡有一步踏錯,他成就不了莊國。

他一路走來,堅定無悔。

但唯獨對於一件事,唯獨對於一個人,他的確問心有愧。

他無法否認,也不能不麵對。

那個人,就在他眼前。

那歌聲,就在他耳邊。

“婉溪……”他呢喃。

那女人唱得愈動聽,他聽得愈沉醉。

黑暗愈深、愈沉。

這至暗的鏡中世界,似乎要將莊承乾同化其中。

莊承乾的雙腳先消失,化入黑暗。然後是軀乾,是手臂。

他一點一點的,融進這黑暗裡。

黑暗緩慢地往上爬,爬上脖頸,爬至下唇。

終於。

莊承乾張嘴了。

“問世間誰能無愧?到苦海翻覆此身。”

他慢慢地咀嚼了這句話。

然後他站了起來。

他本來身體已經大部分都被消解。

但隨著他試圖做站起來這個動作。

他的軀乾,他的雙腳,又全部都顯現。

就像他……生生從鏡中世界的至暗裡,拉扯回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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