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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4章 一切人心天意

罡風之中,黃臉老僧一路疾飛。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此行他走的是南域,沿著長河線溯遊而上,繞過曆來黃河之會的舉辦地、極其壯觀的觀河台,往雲國方向而去。

行至某處,腰間小鐘忽地震顫起來。

“懸空寺殊行特事,諸方善主請行方便!”

佛音宏大,聲震遠穹。

但罡風驟停。

不,停下來的並非罡風,而是這整片空間。

狹小一方天地,如落囚籠。一切所知所見所覺,都陷入靜止。

竟有人不賣懸空寺的麵子,強行攔路!

苦覺疾飛之勢立止,人在高穹,手捏大無畏印,頗見莊嚴,很有幾分佛門東聖地特事行走的高僧氣度。

但見他宏聲喝道:“隻為過境,無意相擾,若有妨礙,我可繞行!不知何方高人攔路,還請行個方便!”

一番話說得圓潤有禮,既溫和,又肅穆。

然而高穹無聲。

“狗孃養的烏龜王八犢子臭草鞋!”見無人理會,苦覺一下子跳起腳來,破口大罵:“什麼藏頭露尾的魑魅魍魎,也敢攔你佛爺的路!真真找死不成?”

他是個行動派,向來罵後麵要跟著打。一氣嗬成,絕不拖遝。

罵聲方歇,大無畏手印已平推而出,乍見威嚴!

伏外道之勇,鎮邪魔之異。大無畏手印撞開那靜止的罡風,撞動那被禁錮的空間,遵循那冥冥之中的聯絡,撞向那真實的敵人。

幻裡尋真!

然而在無邊高穹之上,現出一隻半虛半實的大手,它無聲無息地出現,無聲無息地相迎,如此輕描淡寫,又如此恰到好處。

剛好接住那手印。

一個飄渺不定的聲音於此時響起:“大和尚,回頭是岸!”

隨即又產生浩大的迴音——

“回頭是岸,回頭是岸……”

天上地下,四麵八方,從每一個方向,都傳來這樣的迴音。聲回不止,這是某種極其高明的音殺之法,立意在“驅逐”二字。

但糅合了諸多法門,並不完全屬於哪宗哪派,叫人根本瞧不出根底。

懸在苦覺腰間的小鐘,鼎鼎大名的我聞鐘,竟然也一時被壓製住,停止了顫鳴。

“是你!”

黃臉老僧卻一下子瞪圓了眼睛。

這一向憊賴隨行的老和尚,似是終於動了真格。

那張乾枯皺褶的老臉,被一種憤怒所充塞。

他似乎認出了來者,雙掌一合,磅礴氣機騰然如天龍,大威大勇大殺力,震盪八方。

“嗡!阿!咪!惹!吽!嘎!恰!羅!”

口誦一切佛心大無畏八字真言!

每一字,都有金剛之力,佛怒之火。字字誦出,霎時動搖天地。

苦覺雖然在超凡世界冇有什麼大名聲,半點也不像他跟薑望吹噓的那種如雷貫耳,甚至就在懸空寺所屬佛地,也冇幾個善信聽說過他。

但他確實是懸空寺苦字輩僧人中,最強的那幾位之一。

不然也不能天天把降龍院首座、觀世院首座罵得狗血淋頭,跟方丈嬉皮笑臉。

此刻暴怒之下出手,威風八麵。

真人吐真言,鎮降外魔,誅除邪惡。

整片空間的桎梏瞬間被打破,罡風重新呼嘯。

一切還歸常態,苦覺洞見真實。

因為賦予長相思劍器的八字咒已經消散,寄予厚望的弟子淨深危在旦夕。他不欲過多糾纏,哪怕憤恨滿心。真言破法之後,便欲脫離此地。

但一縷天風被接引,自虛無之處吹來,飄飄然,熏熏然,降臨現世。

天風者,天意也。

不可捉摸,不可觸碰,在虛無之地,有莫測之威。

但卻為人攫取!

這對手何等強大?

天風一縷,繞身一週,立即將苦覺圍在當場!

不容逃避,不許擺脫。

僅止於天風繞身,並無什麼殺身之禍,但短時間內必然無法脫離。

那飄渺的聲音繼續:“迷途望知返,苦海盼回頭。”

字字如印,繞天風而流。

苦覺攥緊了拳頭,咬牙道:“淨鵝死的時候,也是來攔……”

他紅了眼睛,一拳砸至天風!

護體金光都破碎了,血肉也崩解開,露出森森指骨。

天風依舊繞動,好像天意那般,不可捉摸,無法更改。

高穹之上,隻有這老和尚狂怒的聲音嘯動:“你到底是誰!?”

……

……

一切人心天意,乍苦得幸,都是人間。

在八百裡清江水底,那廢棄已久的上古魔窟中,激烈的鬥爭仍在繼續。

“早就該結束這一切。”

白骨骷髏與血傀真魔在方寸之間展開瘋狂的戰鬥。

拳打肘擊,乍看來如凡俗武者一般,但舉手投足間,都是規則的碰撞。

在如此激烈的戰鬥中,祂的聲音依然淡漠無波,好似永遠高踞神祇寶座,冷漠俯瞰芸芸眾生。

“不可能有人……躲得過無生劫。”祂說。

祂如此論定。

這不僅僅是一句強調,而是一種規則的重複。

無生劫的力量在強化,持續了數百年的局在收束。

後來的王長吉,當然也是絕佳的容器選擇,但莊承乾纔是祂最初就選定的現世神軀。

數百年前的那一次降世,纔是祂準備最完美、狀態最巔峰的一次,是祂寄予厚望的光榮時刻。

那一次被莊承乾假死逃脫,無生劫的劫爭之日,被拖延至如今。

如今這一局,是舊的延續,也是新的開始。

祂降臨的這部分力量還不足以壓製血傀真魔這樣的對手,可莊承乾也不可能逃得脫無生劫。

莊承乾在等待血傀真魔成型,祂又何嘗不是?

待祂再次侵占莊承乾的一切,完成降世,這尊莊承乾費儘心機煉製的血傀真魔,就是祂現世白骨神國的護道神將。

莊承乾總是要占儘好處,祂為神祇,也要全占全得!

“當然。”

對於白骨尊神的話語,‘莊承乾’麵無表情:“不然當年的我何至於一死?”

彼時他所控製的身軀,正在往無生劫顯化的棋盤墜落,正墜向劫眼。

好像無可挽回地迎向結局,麵對死期。

但他的聲音,竟也如此平淡!

他有與神祇相持的從容,有與神祇對弈的自信!

整個水底魔窟裡,還在活躍的意識非止於這二者。

第一內府中。薑望盤膝而坐,五心朝天。

對於白骨尊神和莊承乾的爭鬥,他完全不管不顧。也無力再插手。

無論最後的勝利者是白骨尊神還是莊承乾,他都是第一個要被消滅的存在。因為他的身體,已經被選中。

無論是作為薑望的身體被莊承乾選中,還是作為莊承乾的新身體被白骨尊神選中,結果都冇有什麼差彆。

他像一隻螻蟻,隻能等待兩位巨人搏鬥的結果,而他唯一能期待的不同,就是會被哪位巨人踩死。

需要怎樣的勇氣、怎樣的堅強,才能麵對如此絕望的境地?

無論從哪個方麵看,他都已經冇有任何辦法,冇有任何機會。

山窮水儘真無路,船到橋頭也未直!

但他冇有放棄。

冇有一絲一毫的放棄。

他竟然抓緊最後的時間,仍在修行。

肉身被占據了,他便修煉神魂。

求諸於外已經冇有任何辦法,便求諸於內,讓自己儘可能地再強一點。

在任何時刻,任何形勢下,他總要做點什麼。

螞蟻無法改變被巨人踩死的結局,但或許,可以試著咬巨人一口,試著還以儘可能的疼痛。

儘管那疼痛,或許微不足道,甚至不會被察覺。

但這是一個不屈生命的堅強抗爭。

生命不息,抗爭不止。

“我真的很欣賞你。你的才情、品格、意誌,比你的修行天賦更寶貴。”

莊承乾就在這個時候出現,出現在第一內府之外:“如果你是我的子嗣,我肯定會把所有的事業都留給你。”

他的話語裡,有一些遺憾。拋開一切不說,薑望畢竟是莊國的少年。倘若他當年未中無生劫,而是能夠繼續他的宏圖偉業,那麼今時今日,未必不能好好培養這少年,未必不可期許他的未來。

看著自己創造的國家,天驕璀璨,又何嘗不是一種光榮呢?

“我父親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藥材商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未能超凡,死於疾病。但我知道……”薑望睜開眼睛:“他絕不會看著我死!”

言下之意根本無需遮掩——

做我的父親,你怎麼配?

“你所相信的那些人,隻是還未被考驗過。”

莊承乾並不動怒,隻淡淡說了一句,便輕握拳頭,那鎮封內府的青色手印就此消失。而他一步,踏進內府中!

幾乎是同時,薑望一躍而起,鼓劍撲殺!

雖則實力相差天地,仍要殊死相搏。

莊承乾一巴掌抓住那劍,再一巴掌,便已經捏住薑望神魂顯化的脖頸。

此時此刻,他半分的掩飾也不必,直接碾壓。

大手提起薑望的神魂,就像捉住一隻羸弱小雞那般,躍出內府。

“之前在通天宮裡。”

“你問我……為什麼是你,對嗎?”

莊承乾的神魂,捏著薑望的神魂,躍出這具身體。

身體還在下墜。

而莊承乾的神魂躍在身體前,猛然加速,一把將薑望的神魂,按向那無生棋盤上,唯一幽黑的劫眼。

“這就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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