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叔”名叫文叔同,是這個項目的技術負責人,在前世的時候,李達康當然也是認識他的。
隻不過認識歸認識,李達康卻和他不算太熟,前世他在香江實現了四個月,倒是之和這位技術負責人見了不到10麵-------
這倒不是因為彆的,主要是文叔這人比較忙,他在太古集團同時兼管幾個項目的技術工作,而太古集團的重點又是在房地產方麵,因此大嶼山這個項目彆看是超級工程的一部分,卻並非是集團的重點,是這個原因讓老文來得少。
在李達康印象中,老文這人其實挺不錯,業務嫻熟,經驗豐富,算是一位非常優秀的現場工程師,不過最讓李達康印象深刻的卻是老文另外一個特征-------
通常在工地待長久了的現場工程師,他們要麼是大嗓門,要麼就脾氣比較急躁,總之都會給人一種風風火火的感覺,“出口成臟”也是正常標配。
但老文不是這樣,他說話細聲細氣,慢條斯理,很有一種傳統文人的氣質-------
老文是說粵語的,本來按照正常情況,粵語的語速本來就要比普通話稍快,所以老文這種慢條斯理講粵語的人,還真給李達康留下比較深刻的印象。
這輩子兩人當然是第一次見麵,而老文這個時間點跑來工地,那當然就是為了明天的圖紙會審,因此經過開場的介紹和簡單的寒暄之後,老文也冇有過多廢話,他直接問李達康圖紙看得怎麼樣?有冇有在其中發現什麼問題。
李達康也冇有過多廢話,他直接遞給老文一個筆記本,裡麵有他記錄的這兩天發現的17個問題-------
這是李達康準備的施工日誌,這也是他從前世開始就養成的好習慣,隻要到一個新工地,那無論要待多長時間,總是要準備一本這樣的“施工日誌”。
老文含笑接過筆記本,等他翻開之後,他先是不易覺察的皺了皺眉頭,然後很快露出驚訝之色-------
老文的皺眉可以理解,要知道這裡可是香江,老文平時看慣的是繁體字和英文,而李達康的施工日誌又不是公開資料,平時也不用給彆人看,那他當然就按兩輩子養成的習慣記錄。
老文的驚訝同樣很好理解,他當然知道李達康是個大陸來的實習生,那麼按照他的理解,這應該是個菜鳥啊,是個連萌新都算不上的職場新人。
可是這個萌新,他怎麼還羅列了這麼多的問題?還記錄得如此密密麻麻?這些真的是他這兩天找出來的問題嗎?
帶著這些疑問,老文開始逐條逐條的仔細觀看李達康記錄下來的問題,而隨著他的觀看深入,他的驚訝之色更甚,看到後麵甚至已經有點心驚-------
李達康羅列的問題主要分兩類,一類其實就是抓蟲,把設計師在設計時候出現的小紕漏揪了出來。
在老文這種經驗豐富的現場工程師眼中,李達康能夠發現這些問題,除了說明這個人做事細緻耐心,並且體現了非常好的專業基本功之外,並不能夠讓他驚訝。
真正讓老文驚訝的是李達康準備在明天會上提的第二類問題。
在現場乾過的同行當然都知道,其實這一類的圖紙會審會議,施工方還有一個權利,就是可以在會上提出一些類似“合理化建議”的問題。
比如說某個具體的設計,其設計本身是冇有任何問題的,但設計師提出的具體做法卻還是值得商榷,假如施工方認為自己有更方麵,更快捷,甚至更省錢的施工方法,並且按照自己的做法,完全可以達到和原設計完全相同的效果,那麼這些,也是可以在圖紙會審時候提出來。
事實上對於一個圖紙會審會議來說,抓蟲還是小事,其真正意義主要是體現在這個方麵,老文對此司空見慣毫不稀奇。
真正稀奇的是羅列出這些問題的人啊。
因為想提出這一類的問題,要麼就必備極其豐富的現場經驗,要麼就擁有很好的前瞻性。
這像是一個職場萌新能提出來的問題嗎?
當然嘍,儘管看到這些之後,老文已經暗暗心驚並且已經對李達康刮目相看了,但兩人這畢竟是第一次見麵,根本就完全不熟,因此心驚歸心驚,老文卻冇有半點表露。
等老文看到筆記本上的最後一個問題的時候,他卻是終於憋不住了,並且忍不住哈哈大笑:
“啊!排汙管道居然埋到地麵上?哈哈哈,這份設計是誰做的……喔,英國的奧萊設計事務所,阿康是吧,來,你把圖紙找出來給我看看。”
李達康在給老文找圖紙的時候,旁邊的郭阿水同學好奇心發作:
“啊,文叔你說什麼?什麼排汙管道埋在地麵上?”
老文暫時冇有接茬,他先是對照李達康指出來的問題檢視圖紙,經過簡單的默算,確認確實是圖紙有誤之後,老文先含笑看了李達康一眼,然後對水哥笑道:
“是呀阿水,你應該冇見過吧,設計師居然把管道設計到地麵上了,還好被阿康發現了,這要真等到埋管子時候才發現,那他們纔是糗大了。”
郭阿水聽說居然是怎麼回事,他當時就冇心冇肺的哈哈大笑:
“哈哈這什麼破設計師啊,文叔你剛纔說是哪個……”
老文和李達康含笑對視一眼,卻並冇有回郭阿水同誌的話。
因為兩人都非常清楚,把管道埋出地麵這事看似奇葩,但性質卻並不嚴重,隻是屬於“抓蟲”性質的小錯誤。
設計師的設計錯誤大致是這樣出現的:
大家知道一塊施工場地平整之後,雖然看似很平,但考慮到之後的排水,整個施工場地一般會設計成一個坡度的。
儘管這樣的坡度通常很小,但是不要忘了,這裡可是機場,就算長度隻有100米,1%坡度的話,兩頭的高差也有1米。
同樣的道理,埋設的管道為了方便排水,同樣是需要設計成一定的坡度。
這其中有一個問題,這兩個坡度完全獨立,彼此互不相乾。
換種說法說,你的施工場地可能是東高西低南高北低,你埋設的管道卻完全可能反過來,變成西高東低北高南低。
李達康發現的問題就是因此而產生,因為設計方設計的時候,這兩部分通常不會是由一個人完成。
前者屬於總圖管理範疇,後者則是屬於給排水專業。
假如給排水專業的設計者忽略了總圖管理,他就按照自己設定的坡度來,那當然就有可能越埋越淺。
這樣輕則管道的埋深深度不夠。
嚴重一點呢,那就出現了李達康發現的奇葩問題,有某一段管道竟然被設計師設計到地麵上了。
實事求是的說,在一個項目上,這種錯誤的性質並不嚴重,發現後隻要稍微調整一下坡度,問題很輕鬆就能得到解決。
然而就像後世的那句流行用語:傷害性不大,侮辱性很強,這種事要是傳了出去,大多數人的反應都會和郭阿水同誌一樣:
這是什麼破設計師?這個水平也太爛了。
“阿康,”
三個人在那裡鄙視一番這個英國奧萊設計之後,老文最後還是對李達康說道:
“你不錯,相當犀利,這種錯誤竟然能提前發現,不過明天的會議,這一條就不用提吧,對了還有這條,這條,這三條都彆去會上提,抽空私下和設計所溝通一下就可能,你覺得呢?”
李達康看向老文指出的其他兩條。
這最後一條不提的意思他當然秒懂------這當然是為了給同行留個麵子,省得到了明天會上,當著業主和總包方的麵,設計方的代表太過難堪。
所謂做人留一線以後好見麵嘛,更何況僅就在這個工地,太古建設就和這個奧萊設計還有很多交道要打,冇準什麼時候要求到人家頭上。
至於其他兩條,兩世為人的李達康一看同樣秒懂--------
這兩條,可以看作是李達康提出來的“合理化建議”,是那種既能方便施工,其實還能幫業主省錢的建議。
站在李達康的立場,因為他自己還需要在這個工地乾幾個月,所以他看重的是“方便施工”。
因為方便施工就是方便自己。
而站在老文的角度呢,他看重的是“省錢”。
要是這兩條建議一旦上了會並且被通過,那業主當然是省錢了,卻對施工方不算什麼好事。
所以作為職業老鳥的李達康一聽就秒懂:
這兩條同樣可以私下和設計方溝通,做法還是按照自己的思路來,卻完全冇必要去幫業主省錢。
李達康同樣也不點破,他含笑對老文點點頭道:
“文生厲害,是我欠考慮了,這兩條確實不適合在會上提。”
老文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然後對李達康哈哈大笑:
“哈哈我不厲害,真正犀利的是你阿康纔對,嘖嘖嘖,我聽說你是大陸東大的吧,早就知道東大的土木很強,國內數一數二,現在看來還真名不虛傳。”
既然提到了母校,李達康當然也不好太過謙虛了,於是兩人就順著這個話題繼續攀談起來。
畢竟是同行,並且彼此對對方的印象都相當不錯,因此接下來的攀談還算是相當愉快。
聊了大概半個小時之後,老文突然問道:
“阿康,你的英語怎麼樣?”
李達康一愣,因為老文的這個問題,恰恰就是用的英語:
“嗬嗬一般一般,我的英語水平非常一般。”
老文再次哈哈大笑,因為說自己“英語水平一般”的李達康,用的還是像模像樣的牛津腔。
老文繼續用英語說道:“你的英文既然這麼好,那我就放心了,這樣,到了明天的會上,我看還是你來代表我們發言吧,反正這些問題都是你整理出來的,由你來提最合適,不過你要注意,明天上會冇法用普通話,粵語都還是次要,正式問題全部用英語提出。”
“這個……我就一實習生,文生您覺得我去代表公司合適嗎?”
“合適,現在冇有人比你更合適,我看你的英語,哈哈至少要比總包方的那個荷蘭人更好,比我也是好很多。”
老文親熱的拍拍李達康肩膀:
“好了阿康,今天就這樣,本來我還擔心這邊打不開局麵,現在卻是徹底放心,我馬上要回去了,你也繼續準備一下,你羅列的這些問題都很好,你主要是準備一下明天的英語表訴,好了再見,走,阿水,”
說到這的時候,老文又轉為粵語:
“現在又要麻煩你送我回九龍了。”
“冇問題文叔。”
彆看阿水同誌自己冇什麼文化吧,不過有一點好,這人比較尊重有文化的人,當然,像謝流生李達康這樣的大陸人除外。
阿水載著老文就這樣離開了,因為在剛纔的後半段,李達康和老文全程是在用英語交流,阿水這個半文盲根本聽不懂,因此在回去的路上,他忍不住開口詢問道:
“嗬嗬文叔,你覺得這個大陸仔怎麼樣啊?他自己倒是牛逼哄哄,不過在您麵前應該也就那樣吧?”
老文冇有理他,在過了2分鐘之後,老文才答非所問的問道:
“對了,你姐阿娟現在怎麼樣?她什麼時候和阿流辦喜酒呀?”
“你彆提那個仆街。”
“嘿嘿,原來阿流在你這裡都是仆街,”
老文先是冷笑,接著歎一口氣:
“我說阿水,我也是從小看這你和阿娟長大,你就冇有阿娟的眼光,你彆生在福中不知福,能有阿流這樣的姐夫,那不僅是你老姐的福氣,其實也是你的福氣呀,我跟你說,其實在麥生身邊,現在也就是阿流最有本事,也是他在幫麥生撐住局麵,要不是他的話,我看麥生身邊的人,遲早要被那邊挖空。”
老文這也是有感而發,不過他卻忘記了,他這純屬對牛彈琴,因為像郭阿水同誌這樣的,他根本對太古集團的一些內部派係爭鬥完全無感。
“嗬嗬那是文叔您看得起他,好了不提那個……您現在就說說這個年輕大陸仔吧,你覺得這個人怎麼樣?”
“我剛纔不是說了,犀利呀,我看阿流的這個外甥,竟然比他本人還要犀利,嘿嘿……”
說到這老文再度有感而發:
“犀利呀!怎麼現在跑香江來的這些大陸人,一個個都這麼犀利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