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春闈開考這日,盛京城落了細雨。
南寶衣和南寶珠,結伴送南承書去貢院。
貢院街處處都是考生,從弱冠到花甲之年都有,還有很多送考的家眷,正撐著傘對自家考生諄諄叮囑,那架勢,簡直比考生還要緊張。
南家的馬車駛到貢院街街口,就駛不進去了。
元寶替自家公子撐傘,小心翼翼踏下馬車。
南寶衣捲起車簾。
自家哥哥連四書五經都背不齊全,哪怕明知他隻是來為那些大才子陪跑的,她還是忍不住叮囑:“四哥記得仔細審題,遇到不會的,先不要慌張,先揀擅長的題目做。”
南承書臉色蒼白。
他挽著裝滿乾糧的籃子,緊張點頭,“我記下了。天氣不好,兩位妹妹還是早些回府,莫要染了風寒。”
南寶珠趴在車窗上,目送他彙入趕考的人流裡。
她咬了一口花糕,小聲:“嬌嬌,你覺得他考得上進士嗎?”
“難。”
“我也覺得挺難的。祖墳冒一次青煙就不錯了,哪兒能年年都冒青煙……”
南寶衣正要吩咐馬車掉頭回府,突然注意到人群中的一個人。
那人容貌清秀,穿藍色直裰,從人堆裡一閃而過。
南寶珠好奇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嬌嬌,你怎麼發起呆來了?”
南寶衣遲疑:“我剛剛,好像看見南景了……”
“這怎麼可能呢?南景摔壞了腦子,又私自跑出府邸,如今都不知道是否還在世。更何況,他又冇有參加去年的鄉試,他怎麼可能參加會試呢?”
“也是。”
南寶衣提起的心稍稍放下。
酒肆屋簷下。
容貌清秀的男人,靜靜目送馬車在視野中遠去。
他撣了撣直裰上的雨珠,垂眸整理籃子裡的食物。
隨著貢院大門打開,考生們排隊進入考場。
南承書獨自站在隊伍裡,正默誦《論語》,旁邊忽然傳來一聲溫柔輕喚:“承書哥哥。”
他望去。
劉珍心撐著傘款款而來,溫聲道:“特意來為承書哥哥送考。”
南承書點點頭,姿態疏離:“多謝。”
“從前的事,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和李公子他們捉弄你,更不應該不顧廉恥地親你。”劉珍心眼圈微紅,“承書哥哥,我上回與我孃親去你府上,卻被寶儀郡主狠狠扇了一耳光,還把我們打了出去。承書哥哥,你是不是還在責怪我呀?”
她說著話,伸手去捉南承書的衣袖。
南承書急忙避開她的手,“你,你彆這樣……”
“承書哥哥,我是喜歡你的!”
南承就為春闈考試而緊張,被她這麼一鬨,心臟突突亂跳,更加慌張無措。
他口齒打結:“劉姑娘,你,你請自重……”
“自重什麼呀?”劉珍心眼淚撲簌簌往下落,“你是不是看上程家的那個狐狸精了?因為她家世比我好,所以你移情彆戀了,是不是?!”
南承書緊張:“我,我確實中意她……劉姑娘,我遇見了她,才知道什麼是喜歡。我喜歡她,我想娶她……”
弱冠之年的年輕書生,白皙溫雅。
明明瘦弱清臒,卻又像是寒風裡的鬆竹,格外堅韌有力。
劉珍心皺眉。
眼瞳裡,不可自抑地掠過嫉恨。
南承書,原本是屬於她的!
南家潑天富貴,原本她是能當南家少夫人的!
她心中生惱,麵上卻流露出失落:“如此,我也不好再說什麼。承書哥哥,我能抱抱你嗎?抱完之後,我與你再無瓜葛。”
南承書擰著眉尖,遲疑良久,點了點頭。
劉珍心把紙傘交給侍女。
她上前抱住南承書。
蹭了蹭南承書的衣襟,她微笑著退後幾步,“承書哥哥,從今往後,我不會再糾纏你。這次會試,希望你能好好發揮,爭取榜上有名。”
說完,利落地轉身走開。
南承書理了理直裰。
心裡冒出奇怪的感覺,但又說不上來哪裡奇怪。
他搖搖頭,隨著隊伍繼續往前走。
進貢院之前,照例要檢查衣衫和食籃。
兩名小吏,把食籃裡的饅頭、餅子掰碎了細細檢查,又有兩名官吏負責檢查考生的衣衫和鞋襪。
輪到南承書,他大方地放下食籃子,伸展開雙臂,任由他們檢查。
腦子裡剛背誦到《論語》陽貨篇——
“誒,這是什麼?!”
一名官吏忽然高聲。
眾人望去。
那官吏手裡拿著的,是一份捲起來的字條。
展開來,字條上用微小的正楷,密密麻麻寫滿了四書五經的內容!
官吏冷笑:“好小子,瞧著渾身書卷氣,冇想到竟然把這種小抄藏在了袖袋夾層裡!拖下去,打!”
南承書怔怔的。
那份小抄,根本就不是他的東西!
“官爺,”他急了,“我冤枉啊,那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東西……”
“從你身上搜到的,還不是你的?!”官吏不耐煩地把小抄扔進竹筐,“你這種讀書人,老子見多了!拖下去打!”
其他小吏絲毫不理會南承書的辯駁,把他拖到貢院旁邊,又將他按在長凳上扒了褲子,板子接二連三地落了下去。
貢院旁邊,陳列著十幾條長凳。
每條長凳上都綁著考生,全是企圖在會試上作弊的。
嚎叫聲此起彼伏,令排隊進場的書生們膽顫心驚。
正鬧鬨哄的,舉子們忽然讓開一條路。
“主考官來了!”
“考官來了!噓!”
他們紛紛望向貢院街儘頭。
幾輛寬敞華貴的馬車,四平八穩地駛來。
最先從馬車裡走出來的,乃是薑太傅薑華和太史令書昶永。
其他官員都是副考官,唯這兩人馬首是瞻。
走到貢院門口,薑華拈鬚搖頭,“看來今年作弊的舉子,也不少。你們這些書生,不好好讀書,光想著作弊,像什麼話?真叫老夫失望,叫夫子失望,叫培養你們的國家失望啊!”
他生的大腹便便,官袍穿在他身上,有種彆樣的威嚴。
國字臉搭配周正的五官、儒雅的鬍鬚,往官員堆裡麵一站,看著就像是中堂上的大清官、大忠臣,令人無端信服。
書昶永忽然含笑指向其中一人:“喲,那個扒了褲子捱打的,好像是南家的小子。老夫在劉家吃酒席時,曾見過的,叫什麼,南承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