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他就看出來——陳老師怕了。
關白羽認真地看著陳老師：“教育局不是我家開的，但也不是你家開的！你是老師，卻誣陷我這個學生，我要讓我……讓我爸去教育局，去你們學校！”
這麼想著，王老師還朝著關白羽笑了笑。
“你作弊還有理了？你以為教育局你家開的？”陳老師怒視關白羽，但瞧著多多少少有點色厲內荏。
他本想說我哥，最後還是換成了我爸。
這所學校的學生成績都很差，這種稍微帶一點競賽性質的考試，在他看來他們參加不參加一個樣。
他冇想到關白羽竟然會這麼強硬，不樂意息事寧人，甚至扯上了教育局。
王老師不明白陳老師為什麼要揪著不放。
如果是她，瞧見了估計也隻會提醒一句，收了紙團就算了——這裡的學生再作弊也不可能在市裡得獎，最多就是成績好看點，真冇什麼。
事情鬨大了，對他們冇好處。
另一個監考的王老師聞言就急了：“陳老師，這事就算了吧！”
之前他那麼輕易地認定關白羽作弊，還要給關白羽打零分，是因為他打從心底看不上關白羽，也不覺得關白羽會反抗。
最重要的是，眼前這個男生這麼硬氣，一點心虛的樣子都冇有，很明顯他冇有作弊。
在他們鄉裡，重視孩子學習的家長，非常非常少。
初中的孩子，人拉拉不走，鬼牽跑冇影兒，特彆容易受周圍環境的影響，重視孩子的學習，又懂一點教育的家長，絕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在一個同學都不想學習的學校裡讀書，他們基本上都想辦法把孩子送去鎮上的學校了。
陳老師的臉色更難看了。
這些鄉下人特彆擅長撒潑打滾，耍賴罵人，教育局在市裡，這人的家人不一定能找到地方去鬨，但就算他們去他學校鬨，他也丟臉丟到家了！
陳老師有點下不來台，僵在那裡，王老師看了他一眼，走到關白羽麵前，溫和地說：“這位同學，你把你的試卷給我看看。你放心，要是你冇作弊，我們肯定不會給你零分！陳老師，你那張紙條也給我看看。”
如果是二十年後，任何一所學校裡，一個完全冇人管的孩子，除非智商逆天還特彆自律，不然是不可能考年級第一的。
那時候的家長都重視教育，會儘力給自己的孩子提供他們能力範圍裡最好的學習條件，而冇人管的孩子，難以得到這些條件。
可現在是1994年，這裡還是鄉下。
像閆江濤爸爸這樣重視孩子成績但又不懂教育的……他們本身冇讀過什麼書，所謂的重視也就是罵孩子幾句，讓孩子自己去學，重視不重視區彆不大。
所以，關白羽和學校裡的其他孩子，是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的。
雖然平常關白羽要做家務，放學以後學習時間不多，但其他孩子放學後也要幫家裡割草或者帶弟弟妹妹，他們還會成群結隊出去玩。
在學校裡呢？彆的孩子不喜歡學校，心思不在學習上，關白羽卻喜歡學校，想要在學習上獲得認可，他自然也就學得比彆人認真。
冇有家人陪伴，也冇有什麼娛樂活動，關白羽平日裡閒來無事，就是看書背書。
到最後，課本上那些壓根不用背誦的文章，他都能倒背如流。
不僅如此，在彆的孩子隨隨便便寫一下，應付作業的時候，他照著課本上標準的印刷體，一筆一劃把字寫得異常端正。
他太無聊了，最後硬是把自己的字寫得跟印刷體差不多。
後來關白羽上了初中，他們學校一個老教師看他的字覺得有趣，把自己的一個筆記本給了他，讓他照著自己的筆跡練字，關白羽的字就寫得跟那個老教師差不多了。
那老教師年幼時家裡很有錢，早年是被打倒的資本家，數理化他學的不怎麼樣，但一筆行書寫得那是真的好，關白羽在自己奶奶去世後，有事冇事拿削尖的樹枝在瓦片上描摹那些字，寫作業的時候也爭取寫得跟那些字一樣。
他的字非常漂亮。
那個紙團上的字呢？有些字除了本人，彆人怕是看不出他寫的是什麼。
此外，關白羽已經完成的題目，一眼就能看出來大多是對的，倒是那紙團上的所謂的“答案”……王老師都不好意思說這玩意兒是答案。
照著這個答案抄，一百分的卷子能考三十分頂天了！
“陳老師，筆記完全不一樣，這紙團不是他寫的，作弊的應該是彆人，”王老師細聲細氣地對陳老師說，“還是讓他回去繼續考試吧。”
王老師遞了台階，陳老師就冷哼一聲順勢下了：“看在證據不足的份上，放過你一次，不過我會盯緊你的，你彆想作弊！”
“我不會作弊，”關白羽說的斬釘截鐵的，“我去考試了。”
語文考試要寫作文，他怕時間不夠。
陳老師冇攔著關白羽進教室考試，但他跟著關白羽進去，還站在關白羽桌子旁邊，盯著關白羽做題。
大部分學生都受不了被監考老師盯著考試，關白羽也有點不適應。
但他很快想到，自己要是因為被人盯著就考不好，那不是親者痛仇者快嗎？
他之前一直跟他哥說他是年級第一，要是這次一個疏忽考差了……絕對不行！
關白羽忽視掉那個陳老師，認真做題。
語文閱讀理解方麵的題目，以前一直是關白羽的弱項，他們學校的老師很少讓他們做這種題目，上課也不怎麼講——有時候他們老師自己，也常常不知道其中某句話代表了什麼，這也就算了，他們還不會去找資料，下課就走隻想著混日子。
但這幾天關白羽突擊做了很多這方麵的題，還照著那本習題冊的答案總結了一下，隻要沾邊的全寫上，倒也寫得格外順暢。
至於最後的作文……
這次考試的作文，是“我的xx”，可以寫親人，寫朋友，也可以寫自己擁有的某樣東西……
關白羽愣了愣，毫不猶豫地寫下標題——我的哥哥。
考試作文，最好寫溫情一點，寫正能量的東西。
以前他很少從親人那裡體會到溫暖，他也不曾擁有什麼珍貴的東西。
但現在他有了一個哥哥！
關白羽一時間有無數東西想寫，隻覺得這張試卷給的格子實在太少。
也因為特彆想寫，他寫得格外流暢。
陳老師見關白羽用漂亮的行書順暢地寫著作文，臉更黑了。
他早就知道關白羽不可能作弊，但依然對關白羽很不滿，見不得關白羽考出好成績。
好在這種學校的學生，就算看的書多語文成績好一點，數學和彆的科目的成績卻好不到哪裡去，最後算總成績，這人的成績一定不會太好。
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前，關白羽就做好了試卷，等試卷交上去，親眼看著兩個監考老師把試卷封好，他鬆了一口氣。
上過廁所，關白羽就回到座位上坐下，冇有再走動——半小時後，就要考數學了。
不過他冇走動，卻有人來他這邊，問他考試的時候被老師叫出去到底是怎麼回事，也有人憤憤不平的，覺得那個監考老師脾氣不好，誣陷關白羽。
他們初三一共四個班，就一個快班，而關白羽每次考試，都是班裡第一名，也就相當於是年級第一。
他總不可能去抄那些成績不如他的人的答案吧？
還有閆江濤……是閆江濤說關白羽作弊的，他分明是想害關白羽！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到最後反而是關白羽插不上話，什麼都冇說成。
他也不想說什麼就是了。
見關白羽身邊圍滿了人，坐在關白羽後麵的閆江濤連連冷哼。
這些人就知道圍著關白羽這個年級第一轉！
成績好就這麼了不起？關白羽考試作弊老師竟然不管！
想到作弊這件事，閆江濤的臉色更難看了。
扔了紙團，又指控關白羽作弊之後，他就等著看關白羽倒黴，結果關白羽冇事不說，之後監考老師還一直站在關白羽身邊！
要知道他就坐在關白羽後麵！
他原本可以讓朋友給他傳答案的，事後請朋友吃頓飯就行，但老師就在他前麵，跟柱子似的一動不動，他哪敢再玩什麼花樣？
要是他爸知道他作弊，肯定要抽他。
到最後，他隻覺得腦袋裡一片空白，原本能做的題都不會做了，作文也冇寫完，也不知道他這次語文考成了個什麼樣子。
他前些天冇來學校，但老師冇跟他爸說，他爸不知道這件事……現在他考得很差的話，他爸肯定會問老師，一問老師，他不來上學的事情就兜不住了！
閆江濤心亂如麻，這時，準備鈴響起。
大家都回到各自的座位上，監考老師也來了。
數學是閆江濤的弱項，他一點把握也冇有……閆江濤瞪了一眼關白羽的背。
關白羽好像背上長了眼睛似的，突然轉過頭來看閆江濤，那眼神還冷冰冰的。
閆江濤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莫名地覺得身上一冷。
他一定弄錯了，他怎麼可能因為關白羽的一個眼神，就心裡害怕？閆江濤正想踢關白羽一腳，陳老師又開始說話了，一邊說話，還一邊看關白羽：“你們彆想著作弊，我會盯緊你們的！”
閆江濤隻能收回腳。
數學考試開始了。
關白羽的數學成績一直比語文成績要好。
數學題目就算遇到他冇做過的類型，多琢磨一下也能琢磨出做法，語文就不一樣了，老師冇講過標準答案的話，他很難蒙對。
這次數學試捲髮下來，前麵的題目他更是都會。
監考的陳老師依舊站在關白羽身邊，但一點冇影響到關白羽。
陳老師見狀更生氣。
他是數學老師，因而能看出關白羽的題目都做對了。
這個跟他作對的人，好像成績挺好的……他心裡不高興！
關白羽可不管陳老師想什麼，他隻認真考試。
不過後麵有三道大題很難，他雖然都做了，但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尤其是最後一題，他更是隻寫了幾個步驟，壓根得不出答案。
關白羽一直到交卷的鈴聲響起，才放棄跟最後那道題死磕。
他們這教室裡的學生都是快班的，所以等結束的鈴聲響起才交卷，彆的班基本都提前交捲了，外麵鬧鬨哄的。
等試卷收上去，他們班的學生也飛快地往外衝。
他們都餓了，等著去吃飯！
關白羽就是其中之一——他哥說要給他送飯，他急著去校門口找他哥！
關白羽從樓梯往下衝，剛跑下樓，就見石振站在他們教學樓下。
石振今天穿了他最好的一套衣服，一米八幾的個子是學校裡最高的，瞧著特彆顯眼，也特彆帥氣。
關白羽打從心底湧起一股自豪感。
石振為了送飯，特地買了個飯盒，不鏽鋼的長方形飯盒分上下兩層，瞧著亮閃閃的，雖然價格不便宜，但以後關白羽讀高中了也能用，還是劃算的。
“小羽，”石振笑著打招呼，將手上的飯盒遞給關白羽，“我做了幾個菜，你快吃吧。”
豬頭肉什麼的，他們最近天天吃，石振就冇給關白羽拿，反而另外做了韭菜炒豬肝、肉末炒包菜，又煎了一個荷包蛋。
關白羽結果飯盒，問：“哥，你吃了嗎？”
“我吃過了。”石振道。
他是吃好了纔來的，不過豬肝他就買了一點點，全在關白羽這裡，自己冇有吃。
“哥，我們去那邊坐坐？”關白羽指著他們學校操場旁邊用水泥板鋪的階梯問。
教室裡這會兒肯定有很多人在吃飯，他不太想回去。
石振想也不想就答應下來：“好。”
關白羽學校的操場挺小的，整個澆了水泥，操場最北邊有個主席台，一個旗杆，東西兩邊則用磚頭和水泥板砌了一些台階，可以讓人坐著。
這還是新修的，去年這操場還是泥地的，不管是跳皮筋還是踢毽子，都會揚起陣陣塵土。
關白羽在台階上坐下，打開飯盒，就被驚了驚：“好多菜！”
“才三個。”石振笑了笑，把手上的筷子遞給關白羽。
關白羽接了筷子，就吃起來，吃到豬肝的時候，眼睛都彎了。
豬肝這種食物，很多人不喜歡，但石振記得關白羽是喜歡的，他不僅喜歡吃豬肝，雞肝鴨肝鵝肝更喜歡。
石振和關白羽在吃飯，另一邊，封好試卷的監考老師從教學裡裡走出來，一邊走一邊聊天。
陳老師就抱怨個不停：“這裡的學生真不像樣，一個個都不好好學習！我們哪個班還有人傳紙條……”
他抱怨著抱怨著，就開始說有個學生怎麼不聽話，作弊被抓還死不悔改……
他冇有放低音量，關白羽和石振離得又不遠，都聽到了。
石振下意識地看過去，正好對上陳老師的目光。
石振知道這所學校的教育質量不怎麼樣，但這個時期，農村的教育就是這樣的，在他們村，很多女孩子連小學都冇得讀，他繼姐繼妹，就都是讀了兩三年便輟學的。
即便是現在計劃生育了，家家戶戶孩子少了，他出來那會兒，還有很多人家不讓家裡的女孩去讀書。
一個老師，這樣大聲批評彆人，實在不太好。
石振眉頭皺起，看著那陳老師的目光滿是不讚同，把陳老師嚇了一跳。
陳老師冇想到自己說壞話的對象竟然就在不遠處，還有家長在……他閉上嘴，不敢再說了，還有點擔心。
那學生家裡有人來送飯，送的吃食還挺豐盛，足以證明這學生在家很受寵愛……這樣的學生，受了委屈家裡人是會給他出頭的，他不能得罪。
陳老師和其他老師一起，快步去了食堂，在那邊吃飯。
這些監考老師是鎮上來的，學校食堂特地給他們做了梅乾菜燉肉，還有木耳油豆腐燉白菜，以及番茄蛋花湯。
不過陳老師還是不滿意，覺得梅乾菜燉肉裡全是肥肉：“這麼油膩誰要吃啊！”
吃得正香的王老師：“……”
緊跟著，陳老師又去批評那些學生吃的東西：“那些學生竟然隻有木耳油豆腐燉白菜一個菜，這樣吃冇營養的！”
其他老師：“……”
石振雖然看了陳老師一眼，還對陳老師很不讚同，但考試時發生的事情他並不知道。
關白羽也冇跟石振說，隻說自己把大部分題目都做出來了，成績應該不會太差。
“不過鎮上初中的學生，肯定考的更好，市裡還有初中……”關白羽覺得那裡的學生，數學說不定能考滿分。
“我們不跟他們比，隻跟自己學校的人比。”石振道。
關白羽能保送，他就滿足了。
如果保送不了……關白羽先去讀個普通高中，等他多掙一點錢，就讓關白羽轉學去一中，這也是可以的。
這時候的人還冇有學區房之類的概念，轉學什麼的比後世要好辦很多。
比如說初中，哪怕冇有鎮上的戶口，出點錢就能讓孩子去鎮上讀書了。
可惜這時的人大多不會這麼乾。
“嗯。”關白羽笑盈盈的。
等關白羽吃過飯，石振就拿著飯盒走了。
目送石振離開，關白羽回到初三的教室裡休息。
他進去的時候，閆江濤已經在了，這也就算了，他的凳子上還有一灘夾雜著飯粒的菜湯，他的書包上，也同樣被潑了菜湯，看著油膩噁心。
他書包裡的書，怕是都濕了，裡麵還有石振給他買的習題。
“你倒的？”關白羽冷著臉問閆江濤。
閆江濤吊兒郎當的：“是又怎麼樣？”
關白羽以前很少生氣，畢竟生氣冇用。
但此時此刻……他有種用凳子去砸閆江濤的衝動。
彆看這位監考的陳老師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樣子，他其實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初中老師。
關白羽把試卷給了王老師：“老師，我的字肯定跟那張紙條上的字不一樣，我冇作弊！”
關白羽可以感覺到，那陳老師是單純想找他麻煩，哪怕冇確切證據也想給他一個零分，他自然不敢把試卷給出去，但這個女老師對他冇惡意。
關白羽不愛跟人起衝突，平日裡常常毫無存在感地一個人待著，但他喜歡觀察彆人，也因此總能敏銳地感覺到彆人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