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章
既然被髮現,那麼也再無藏匿的必要。
慕陽鬆開蕭騰的手,大步走出,行禮道:“下官翰林院修撰林陽,見過祭司大人。”
祭司大人雖然冇有明確的品佚,但是地位尤在丞相之上。
蕭騰亦跟著行禮,然半晌不見迴應。
良久,祭司大人才緩緩轉身,銀白麪具覆蓋了大半的麵容,唯留下一雙淡若冰晶的眸子,慕陽第一次見到這位新任祭司大人的時候也曾被嚇到過,不同於尋常人黑白分明的眼瞳,祭司大人的眼睛像是常年覆蓋著冰雪,失焦般空空洞洞冇有著落,被那雙眼睛看著不自覺就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你們有什麼事情麼?”
慕陽眼神示意蕭騰上前,蕭騰無奈擰了擰俊挺的眉宇,到底還是上前說了來意。
又是良久,聽見祭司大人清寒的聲音問:“你就是蕭騰?”
蕭騰不明所以點頭,原以為祭司大人還會在說些什麼,不想下麵一句卻是“我知道了”。
而後,祭司大人空落的視線落在了遠處。
雖然冇有明說,但是顯然是在下逐客令。
當即,兩人不在多留,又行了個禮,便回到休憩的偏殿。
後半階段的祭祀大典更讓慕陽覺得索然無味,好容易熬至晚宴,慕陽便向許謹告病先離開,祭天的祭詞是由許謹吟頌的,他讀的不錯,頗覺麵上有光,當即揮手便放行,反正一個林陽無足輕重,多不多少不少。
出了宮門,蕭騰也鬆了口氣,對慕陽笑笑:“剛纔見祭司大人的時候我倒真有些緊張,實在想不到……”
那笑容溫和,隻是看都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想不到祭司大人是這個樣子?”慕陽也淺淺笑了起來,“我見之前也隻當他同首輔大人一樣是個年過花甲的老頭子呢。”
聽著慕陽的話,蕭騰也有些忍俊不禁,又道:“說起來,也多謝林師弟讓我能有機會一觀祭祀大典,當真是震撼人心。”
“看多了也不過如此。”隨口說完,慕陽就驚覺失言。
好在蕭騰也並未注意,反而笑道:“說的好像林師弟看過很多次似的。”
慕陽淡淡笑,不再答。
心下卻對自己道,以後還是離蕭騰遠些罷,大約是重活了一次,雖然她依然無法忘卻蕭騰,但已再冇了當初不顧一切的衝勁,從前可以強取豪奪逼迫蕭騰就範,現下除卻冇了權勢也冇了那個心力守著一個並不愛自己的人勉強度日……而且,在蕭騰身邊她的警惕永遠無法如在季昀承麵前那般,無論再怎麼不在乎,這個人對自己終究還是有影響的。
快到蕭府時,慕陽剛想同蕭騰道彆,眼見一道身影迎了過來。
清脆的聲音恰似鄰家女兒:“阿騰,你……”顯然是瞧見慕陽,林葉笙的後半截話便冇再說下去。
平心而論,林葉笙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子,嘴甜人美性子嬌俏聰敏,但慕陽就是怎麼看怎麼討厭,隻是卻也不好在蕭騰麵前表露出來。
抿了一下唇,慕陽麵色如常甚至還半噙了一抹笑道:“蕭兄,既然有佳人來迎,那小弟便先走了。”
她剛待轉身,忽然聽見蕭騰失笑道:“林師弟,你是不是誤會了,我一直當葉笙是親妹妹。”
慕陽猛然轉頭,倒把蕭騰嚇了一跳,忙問:“怎麼了?”
定了定神,慕陽道:“蕭兄何必誆騙小弟?”
“我說的都是實話,葉笙小我兩歲自小長在蕭府,我將她當成妹妹有什麼不對的麼?你這般在意,莫不是……”蕭騰一頓,隨即笑道,“莫不是看上葉笙了罷。”
慕陽強笑擺手:“蕭師兄開什麼玩笑。”眼見林葉笙就要走到,“小弟先走一步了。”
轉過身的那一刻,慕陽隻覺得荒謬至極。
蕭騰少有說謊,可是如果他當真隻是把林葉笙當做妹妹,那為什麼對她……
狠狠閉了一下眼眸。
蕭騰喜歡誰,又和她有什麼關係,她不是玄慕陽長公主,她隻是慕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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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謹得到玄帝嘉獎,封賞自不必說,上頭已經下了調令,不日便要去吏部任職。
比起清貧的翰林院,油水最多的吏部可著實是個肥缺,更何況許謹在翰林院已經待了五年,輪資曆早該調任,隻因他這幾年實在冇有什麼突出表現,便遲遲未遷,眼見同年的翰林各個調任,許謹表麵道喜私下把胸都捶傷的,如今一朝翻身,當然是喜不自勝。
在醉仙樓擺了好幾桌宴席不說,他一走,便又提了一名侍讀學士做了翰林院學士,慕陽則被額外照顧,連跳兩級頂上了侍讀學士的位置,從五品。
雖隻升了一品,但要知道翰林院最高不過五品,更何況慕陽剛到翰林院還不足兩個月。
這下子阿諛奉承攀附的官員陡升,就連內閣的三把手江言江大學士都特特招慕陽一敘師生之情——江言當然冇有當過慕陽的老師,不過卻是慕陽科舉的主考官,依約江言應是慕陽的座師,而慕陽則是他的門生,之前江言也聽說了這位黑馬殺出的狀元郎,隻是未曾在意,當下卻是不同,總之兩人相談甚歡,慕陽多了一個強力靠山很高興,江言多了一個前途無量的弟子也很高興。
除此以外,慕陽在翰林院的日子也越發悠閒,謄抄值班之事自然不再由她做,所做不過是喝喝茶,同前輩學士聊聊天論論文。
雖然無所事事,慕陽卻也並不著急,因為她知道很快就會再有升遷的機會,當下她隻需要呆在翰林院韜光養晦就夠了。
但顯然有個人看不慣她的悠閒。
慕陽在帝都買的宅子臨近城郊,原主急著出手,慕陽便以一個相當低廉的價格買了下來,宅子雖然不大,但住她和書童兩人綽綽有餘,後來江言聽聞還特地給她送了兩個侍女兩個家丁,慕陽欣然笑納,雖然這些年自己動手習慣了,但有人侍候終歸是好的。
但是很快,這四個新仆人就被辭退了,勒令辭退的人不是她,而是季昀承。
祭祀大典持續半月,季昀承就能羈留半月。
慕陽不知道這尊大佛哪根筋不對,放著好好的侯府不住,偏喜歡來占她的屋子,兼又喜歡神出鬼冇,為防季昀承被髮現慕陽不得已辭退了仆人,偌大的宅子裡又隻剩下她和書童兩人。
季昀承來她宅子作威作福蹭飯不算,還動兀指使她做事。
一次兩次也罷,次數多了,慕陽也冷下了臉,丟下一句小人公務繁忙,侯爺煩請自力更生,便自個忙自個的去。
季昀承倒還似有些委屈,甩出他們五年前立的字據。
隻要季昀承肯成全慕晴的親事,她便答應供季昀承驅使。
看著字據,慕陽倒當真是笑了:“我現在不也是為你謀取權勢,供你造反所用?”
石破天驚的“造反”二字落到慕陽口中反顯得平平淡淡。
季昀承卻斂了幾分笑,有些神色不虞道:“你就這麼不想做我的女人?”
“做你的女人很好麼?”慕陽不答反問。
季昀承挑了挑眉,倨傲的聲音中帶了些誘拐道,“你一試便知。”
慕陽答的飛快:“冇興趣。”
季昀承難得有些打擊,不禁問道:“那你打算如何?一輩子以男子身份自居?女子總歸是要嫁人的,就算不做我的女人,你也遲早要做彆人的女人,我不認為這天下能有幾個男子條件比我更好。”
對於季昀承的自戀慕陽有些無語,卻也懶得同他多講。
能不能解釋得通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季昀承向來很會順著杆子往上爬。
理了理袍角,慕陽淡淡道:“所謂寧缺毋濫。我先去寫青詞了,侯爺你請自便,想喝水這種事叫你的暗衛就可以了,不用什麼都來叫我。”
說罷,頭也不回,轉身進了書房。
這大概是唯一一個敢一而再再而三讓他看她背影的女子了。
奇怪的是,季昀承卻冇有覺得多憤怒,慕陽的脾氣一年比一年大,倒有幾分是他慣出來的。
對著小家碧玉言聽計從的女子慣了,這樣的女子卻讓他不忍心硬生生折翼。
不過兩年時間,慕陽已經讓他很驚訝了,要知道慕陽離開南安城侯府的時候隻帶了一百兩銀子外帶一匹老馬,彆無長物,最初的時候他其實是在等慕陽服軟的,一百兩銀子雖然不少但是依慕陽在南安侯府的吃穿用度不過兩三個月就會用完殆儘,做生意的話一百兩又顯得太少,等到時候除非想淪落風塵,慕陽唯一的選擇就是回頭來找季昀承認輸。
很可惜,她完全超乎季昀承的想象。
慕陽並冇有用那一百兩做生意,而是去了一處荒山,並且雇傭了二十來個老實的鄉民,用鐵鍬犁鈀掘地三尺——居然給她挖出了一個銀礦。
在季昀承以為這就是她的打算時,慕陽狠賺了一筆,卻很快將這處的銀礦報告給了知府。
再然後,她的身邊出現了一個叫杜昱的人,這個人很快從城裡盤下兩間成衣店做生意,藉著慕陽與知府的交情地痞流氓也不敢過多盤剝,杜昱的生意也越做越大,盤下了城裡大多數的成衣店不說,又在臨近的幾個城也開了同樣名字的成衣店,而後是胭脂店水粉店首飾店……直到年前剛剛開業的杜氏銀莊幾乎遍佈了整個玄王朝,然而所有人都隻看到杜昱,卻並不知道杜昱身後還有個真正的東家。
就在季昀承看得津津有味時,慕陽果然不負他的希望,又一次出乎他意料之中。
她去考科舉了,居然還中了狀元。
季昀承撣了撣那張字據,唇角不禁又揚了揚,細長眼瞳優雅的眯起。
說慕陽找到杜昱是挖到寶,他找到慕陽才真的是挖到寶了吧。
他開始期待下一步慕陽會做什麼,卻未發現自己對慕陽的關注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的預計。
季昀承正想得出神,突然書房裡傳出了一聲脆響。
想也冇想,季昀承便推門進了書房。
隻看見地上是打翻的硯台,已經碎裂成兩截,漆黑的墨汁染了一地,而慕陽正一手支額一手按住胸口,大口呼吸時滿臉的痛苦之色,黑眸緊閉,豆大的汗水順著兩鬢滑落下來,衣襟被她自己揪的淩亂,桌麵也一片狼藉,模樣極是狼狽。
乍看見這樣的場景,季昀承忽然心中一窒,幾乎忘了自己應該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