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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章

三一章

北涼國使臣的退兵要求很簡單,四個字:割地賠款。

北涼國覬覦玄王朝物產豐富,土地豐茂已久,隻是此時是萬萬答應不得的,不論賠償與否,這等顏麵卻是丟不得的。

與慕陽同去的兵部侍郎劉越一臉的憂心忡忡。

慕陽卻仍是那般模樣,好整以暇淺淺微笑。

劉越不由得多看了慕陽一眼,方纔在驛館中慕陽就是這個模樣,眸光淡淡,似乎什麼也不在乎,他本以為北涼國使臣會發怒,未料北涼國使臣反覺得林陽膽色過人,倒與他們認真談判起來。

或許這人真有些什麼不同?

“劉大人不用擔心,我們隻要據實回報便可,其餘的也不是我們能擔心的。”

慕陽的音色沉穩中帶了奇異的篤定,莫名讓人覺得安撫,劉越雖仍有顧慮,卻竟也放下了幾分心。

果不其然,第二日慕陽與劉越將訊息帶到,朝堂上頓時吵成一片。

應或不應似乎都是個難題。

戰,必輸,和,又丟不起這個人。

沉吟了一刻,玄帝問李中連首輔該如何,李中連於打仗一途一竅不通,自然給不出意見,隻得道:“陛下不必憂心,這北蠻一入冬必然是要回國的。”

此話一出,朝堂上一陣沉默。

劉越聽得這話兩眼一紅,想發作卻又迫於權勢不敢,反覆權衡,剛想開口。

有人卻先他一步,邁步拱手道:“陛下,北涼**已經攻入城下,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斷不可就此放人回去,否則後患無窮。”

這一聲並不大,卻如石破天驚。

看著他欽點的年輕侍郎,玄帝掩在十二毓珠簾下的陰沉眸子中閃過一絲讚許,但瞬息又冷了下來:“可勤王軍還未到……”他年紀雖小,卻不是傻子,兵部三番四次閃爍其詞已經很明顯的體現出一件事——冇兵,打不過。

慕陽直起身,定定吐出了一個字:“拖!”

“怎麼拖?”

微笑著,慕陽把早就想好的主意娓娓道來。

玄帝麵色稍霽,道:“那此事就交給你了。”轉而看向李中連的目光卻是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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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祭司殿時,慕陽還略有些遲疑,到了卻又安下心。

她的主意很簡單,拖就是冇事找麻煩,北涼國的要求應承自然先應承下,卻可以在彆的上下功夫,比如……割地之事事關重大,必須祭司大人祈天後方可決定。

巧不巧,北涼國也有個世襲薩滿巫師,在國內地位尊崇不亞於國主,這麼一說他們十之**會信。

如此一來,拖延個十天半個月絕不成問題,到時勤王軍也定然已經到了。

耐心等待通傳,得到準許慕陽方在祭徒的引路下入了內殿。

慕陽絕少在祭祀大典以外的時間進祭司殿,因而也並不清楚平日祭司大人都在哪裡,做些什麼。

不過多時,祭徒引她到了座名為竹殿的宮殿。

推開殿門,便看見祭司大人正在削一截竹子,小小一截短刃在他的手中彷彿有了生命,飛速的一片片削下。沿著某種節奏,像是在進行表演一般。竹節也越削越光滑,直到最後表麵若玉脂般渾然天成。

那雙手簡直像擁有法術。

削完,祭司大人看也不看隨手將竹節扔向一旁一個裝滿瞭如玉竹節的筐子裡,竹節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整整一筐的竹節都如玉般散發出淡淡的光暈。

慕陽一怔,忽然不知道說些什麼開場。

空曠的殿宇裡隻剩下她和祭司大人兩人。

祭司大人從忙碌中抬起眸,明明隻是暮秋季節,卻讓慕陽覺得一陣突如其來的寒涼。

拱手行禮,慕陽剛想說明來意,祭司大人忽然拋了一個削好的竹節給她,慕陽下意識接住,那根竹節上鑿了六七個空洞,表麵光滑如水,很像是……一根竹笛。

祭司大人什麼也冇說,慕陽卻莫名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讓自己吹?

鬼使神差的,慕陽將笛子湊到唇邊,第一個音響起時才緩緩回神,隻是既然吹起,就乾脆吹下去。

跟有琴師傅學琴的時候,閒來無事時有琴師傅也曾教過她一些其他的樂器,比如笛子……隻是慕陽從頭到尾也隻會一支曲子,《鳳求凰》。

閉著眼眸輕輕吹奏,樂聲漸起,雖是初學尚顯生澀,音調卻甚是華美空靈,想必是這笛子的功效。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慕陽的眸一下子定住了。

隻見殿中所有的竹節都豎了起來,散發著瑩瑩碧潤的光芒,像有生命般,環繞在她的身邊。

簡直是不可思議。

但很快她冷靜下來,過去她不相信所謂鬼神之說,如今自己都是已死之身重生而來,那麼就冇什麼是不可能的了。

她停止吹奏,那些竹節很快又倒伏下來,剛纔一切,彷彿幻覺。

慕陽向祭司大人看去,不覺一愣,祭司大人那雙淺霧茫茫的眼睛流露出幾分懷念之色,唇角微勾,竟是淺淺笑了。

她同這位祭司大人打過不少年的交道,卻還是第一次見他有表情。

一時間倒也怔愣住,良久放將自己手中那根碧翠的竹笛放下。

似乎隨著她放下竹笛,祭司大人莫名生出的情緒也漸漸消散,眸中再次變為一片死寂的迷霧。

而後,慕陽終於聽見那道清冷的聲線說:“你為什麼而來?”

定了定神,慕陽緩緩說出了來意。

之所以敢把注意打到祭司大人的身上,正是因為上次他曾經幫過她,雖然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但至少他不討厭她,更何況這樣的事情為國為民祭司大人冇理由不答應。

果然,隻頓了一刻,祭司大人點頭答應。

慕陽鬆了口氣,準備告辭,忽然見祭司大人銀白麪具下的唇抿了抿道:“那是主竹。”

稍一愣,慕陽才接話,淡淡道:“哦。”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畢竟她和祭司大人根本談不上熟悉。

好在祭司大人也冇有在意,又接著問:“你冇有覺得不適?”

“冇有。”搖頭。

祭司大人微皺了一下眉:“上次。”

這次慕陽倒是反應過來,是上次祭司大人問她的什麼靈魂不穩是否覺得不適,當即,慕陽又緩緩搖頭。

見此,祭司大人雖然冇有表現出來,但模樣似乎是有些失望。

略略轉身,一襲似雪銀袍逶迤曳地緩步走回原本的位置,再冇去看慕陽。

不過,有了祭司大人的合作,北涼國很快上當,畢竟他們對於北涼的薩滿巫師相當崇敬,因而對地位相當的祭司大人也便多了幾分的畏懼,一場祈天儀式還未做完,勤王軍就趕來了。

其實來不來都一樣。

前一世是吏部尚書提出可以以文書上冇有北涼文為由拖延時間,同樣等到勤王軍來,可惜,兵部尚書聽從了李中連的意見,暫時不發兵。

原因很可笑,若是打了敗仗,在邊境還可冒領勝功,在帝都卻是瞞不下來,到時追究起來,責任歸誰?

於是,任由北涼國肆意搶掠,燒殺,百姓家破人亡,慘劇頻生。

慕陽冷眼旁觀,她不是不想救,隻是……她還遠冇有這個權利。

三品的官職,放在地方幾乎是一方諸侯,留在帝都,卻什麼也不是。

帝都內不乏有文人誌士非議紛紛,言辭沉痛,大罵兵部的不作為,帝都守兵巡邏時,特地放大聲響,待守兵真的走來了,又鳥獸般散去。

慕陽聽到隻是一笑而過,這類的文人太多太多。

北蠻來時,躲在家中瑟瑟發抖,北蠻走了,卻又洋洋得意出來責罵他人。

就在這時,有個人站了出來。

隻不過是翰林院編修的李意向玄帝上了一道疏,條條框框曆數了首輔李中連及兵部尚書的十大罪狀。

結果毫無意外,入獄。

諭令第二日下來,處以杖刑,發配長門關外。

李中連再如何,也是堂堂首輔大人,一個區區七品的編修就妄想彈劾他,怎麼可能。

齊鬱急急求人,想要為李意求情,奈何一聽說是李意,都閉門不應。

前世此時她還在崑崙求藥,帝都內的事情全然不知,如今相識一場,慕陽倒是有心幫李意,可惜她雖是三品的官銜,但一無實權,二無背景,想求也是癡人說夢,想來想去,能找的竟然還是去求祭司大人,隻是祭司大人憑什麼幫她?

慕陽從一開始就冇打過這個主意。

眼見救不下人,齊鬱隻得和慕陽一道去牢中看李意最後一眼。

托認識的大理寺官員打點一翻,兩人進得牢中,李意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伏趴在鋪著乾草的地上,鬆鬆垮垮套著囚服,身上血跡斑斑,見齊鬱慕陽還裂開乾澀的唇笑了:“你們是來給我送行的?”

齊鬱當即眼眶一熱:“雲起,你這又是何必?”

李意咧嘴笑:“我本來就是窮苦人出身,孑然一身來孑然一身去,更何況……”他的臉上突然浮出了一抹厲色,“奸佞之臣,人儘誅之,我冇覺得自己做錯了!”

慕陽一直無聲站在鐵牢外的陰影後,眼前的李意忽然有些陌生。

在她的記憶裡,李意不過是個有些小聰明、性子爽朗大大咧咧的新科進士罷了,卻未想能無畏至此,誰都知道這件事是首輔大人與兵部尚書的錯,可是誰敢說?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樣的人一個國家竟隻出了一個。

這還是她的引以為傲的玄王朝麼?

忽然之間,慕陽忽然有種頹力感。

如果她還是慕陽公主,那麼,她現在一定可以救下眼前這個人,這個一腔赤血的笨蛋。

可恨,她那時候都乾什麼去了!

李意似乎被剛纔自己激昂的動作牽動了臀上的傷口,一時痛的齜牙咧嘴,卻又為了不讓齊鬱慕陽擔心,吐舌強笑道:“好了,你們回去罷,彆在這看我丟人了,不就是去長門關,也未必會死,搞不好幾年後我就憑軍功又殺回來了……嘶,真疼……”

“彆說了。”齊鬱不忍的彆開臉。

慕陽動了動唇,剛想說句保重,忽然聽到李意瞪大眼睛看著自己身後,叫了聲什麼。

隻是驟然來襲的疼痛讓她瞬間意識不清。

該死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身後卻有人猛地抱起她,鼻端飄過一縷清幽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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