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賊氣勢一泄,幾位勳貴頓時來了精神。
劉文炳、衛時春還有張慶臻當即帶著幾十個家丁虎狼般衝殺進州衙之內,對著剛剛從睡夢中爬起來、未及披掛的流賊一通大砍特砍。
朱高遠卻勒轉馬頭,走向剛纔放箭的文官。
力挽狂瀾的文官卻是兵部武選司員外郎金鉉。
金鉉,按原來的曆史軌跡,在崇禎殉難之後,他也會跳入金水河中殉節,然而金水河太淺淹不死,他便把頭沉入淤泥,才得以殺身成仁。
能夠把自己給硬生生憋死,這絕對是個狠人。
果然,單名一個鉉字的都是狠人,比如鐵鉉。
朱高遠隻是冇想到,金鉉的騎射也是如此了得。
大明朝不愧是華夏五千年最有氣節風骨的王朝,文官士子都是文武兼修,不像滿清的文人全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廢柴。
金鉉被朱高遠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持弓作揖道:“讓聖上見笑了。”
“朕感激愛卿都還來不及,何談見笑二字。”朱高遠拍了拍金鉉的肩背,又道,“卿之騎射武藝相比盧太師隻怕也是不遑多讓。”
“朕當年聽信饞言,致使盧太師戰死沙場。”
“大明因此痛失國之棟梁,朕每想起這事,常常夜不能寐。”
“但是今天,朕卻可以安然入睡,因為我大明又有了新的國之棟梁啊。”
金鉉聞言遽然色變,翻身下馬長揖到地道:“臣不過兵部武選司一介六品卑官,於國未立寸功,何敢當聖上如此謬讚,又何敢與先太師盧公相提並論。”
“愛卿請起。”朱高遠下馬將金鉉扶起,肅然道,“卿今日雖隻是一介六品小官,但是他日成就絕不在盧公之下,對這點朕深信不疑。”
值此生死存亡之際,朱高遠得抓住一切機會給手下灌雞湯。
不管這些雞湯效果怎麼樣,灌了總比不灌強,萬一金鉉真成了盧象升第二了呢?反正這筆買賣怎麼算都是不虧。
金鉉已經激動得難以自已。
吳麟征、孟兆祥等官員對朱高遠也有著一等刮目相看之感。
流賊打進京師之後,聖上似乎一夜之間頓悟,突然之間變得知兵不說,對臣工也不像之前那般刻薄猜忌,再就是遇事沉穩從容,臨陣指揮若定,更敢於親冒矢石,諸般種種竟給人一等太祖成祖再世之感。
州衙內的廝殺很快就結束。
重傷的錦衣衛都指揮使王國興也被抬到朱高遠麵前。
“聖上。”王國興掙紮著想要坐起來,“老臣,老臣怕是不能再侍奉君前了……”
“愛卿彆動。”朱高遠製止道,“你不會有事,此去留都遙遙幾千裡路,朕還要仰仗愛卿你的保駕護航呢。”
“老臣是不成了。”王國興搖了搖頭,眼睛突然亮起來,這是迴光返照了。
又笑道:“不過老臣能在臨死前看到聖上展現龍虎之姿,縱死那也是值了,九泉之下見了神宗光宗還有熹宗,老臣也能跟他們說,我大明中興有望!”
好傢夥,王國興居然還是個四朝老臣,萬曆年間就已經是錦衣衛指揮同知。
王國興說完就兩腿一蹬嚥了氣,朱高遠輕歎了一聲對王承恩說道:“王大伴,你替朕記下,追贈王國興為昌平伯,蔭一子為錦衣衛千戶。”
不過就是個勳貴頭銜,值不了幾個錢,但是能收買人心。
朱高遠再去看李若璉和周圍的錦衣衛,神情果然大不同。
說白了,這個時代的少數文人或許有立德、立言、立功然後成聖的遠大理想,但是大多數文人以及所有的武人卻隻有一個樸素的理想,那就是光宗耀祖、然後封妻廕子,朝廷如果能滿足他們,便把這一條命賣給朝廷又有何妨?
……
李自成也是深深懂得收買人心的必要性。
得民心者得天下,但是得民心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因為在東征之前,大順軍就打出三年免征的旗號,這也就意味著未來三年內,大順軍剛打下的地盤將冇有一粒糧食的賦稅。
但是養官養兵都要錢糧,錢糧從哪兒來?
坐在乾清宮的龍椅之上,李自成感覺屁股有些燙。
劉宗敏舊話重提道:“按咱老劉的意思,還是照老規矩辦,咱早打聽清楚了,北京城內的那些勳貴官員還有太監一個個都富得流油!”
“還是再等等。”李自成卻還是有些猶豫。
“崇禎小兒還冇有抓到,這時候追贓拷餉似有些操之過急。”
“還等啥呀等,直接動手得啦。”劉宗敏有些不以為然的道,“崇禎小兒跑不了,無非就是早幾個時辰晚幾個時辰的事。”
“說不定這會就已經抓到。”
“李友正押著崇禎回北京呢。”
李自成擺擺手道:“冇準在右軍師那邊呢。”
“管他呢,反正都一樣。”劉宗敏心心念唸的就是追贓拷餉,又道,“大哥,咱可得說好了,隻等崇禎押回來就動手。”
“成。”李自成終於點頭。
……
一夜無話,時間很快來到次日上午。
李岩率兩千輕騎追了整整一個晚上,
這會已經過了三河縣,都快到薊州城了。
“籲。”正催馬疾進的李岩忽然喝住戰馬。
身後跟進的兩千餘騎便也紛紛跟著減速停下。
“兄長,怎麼不追了?”李年催馬上前問道。
李岩身為大順軍的右軍師兼製將軍,多數時候都跟李自成在一起,所以他從老家帶出的這支子弟兵通常交由他的胞弟李年還有族弟李牟統率。
李年和李牟雖然年輕,但是跟李岩一樣弓馬嫻熟,射得一手好箭。
李自成打下西安大肆封賞舊部之時,李岩被封為中權親軍製將軍,李年還有李牟則被封為果毅將軍。
“你們不覺得反常嗎?”
李岩目視著前方,幽幽說道。
“反常?”李牟撓撓頭問道,“兄長指的是哪方麵?”
李岩道:“我們散出去那麼多隊斥候,可是一路上冇有一隊有發現新鮮的馬糞。”
“會不會是因為我們搜尋的範圍小了?”李年說道,“又或者崇禎老兒的禁軍將馬糞都清掃乾淨了?”
“馬糞可以清掃,揚塵卻是無法儘除。”
李岩一指道路兩側草木說道:“你們看這些草木上麵可有浮塵?”
到元明時期,由於黃河上遊的水土流失嚴重,京畿一帶的風沙已經很大,再加上這段時間又是持續乾旱,所以灰塵極大。
如果有大批馬隊經過,不可能冇浮塵。
李年皺眉道:“這麼說,崇禎老兒去了南邊?”
李牟聞言頓時一臉失望:“那我們豈不是白跑一趟了?”
“那也未必。”李岩閉目沉思了片刻,忽然睜眼說道,“傳我將令,全軍掉頭向北,跟我去古北口!”
“嗯?”
“去古北口?”
李年、李牟麵麵相覷。
李岩卻已經勒轉馬頭,徑直往北而去。
直到李岩走出幾十步,李年和李牟兩人才如夢方醒。
“掉頭,掉頭向北去古北口!”號令迅速傳遞下去,兩千輕騎在曠野上劃了個圓,斜著切向西北方。
……
昌平州。
睡醒的明軍正在打點行裝。
昨晚這一戰的收穫還挺大,截獲了幾千石糧草不說,還繳獲了一百多匹上等戰馬以及三百多頭騾馬。
這下明軍的馬匹比人還多,可以做到人均一匹戰馬。
甚至還多出來百多匹騾馬,可以專門用來馱載糧草。
朱高遠將兜鍪裡剩的最後一點粥用手指摳出來吃掉,再把微溫的兜鍪往頭上一扣,就站起身往外走。
看到這,周圍明軍臉上都露出熱烈之色。
他們是真冇想到,天子居然冇有開小灶,而是跟著他們一起吃大灶,吃夥伕煮的摻了糠皮的糙米粥。
這些大頭兵卻不知道,這也是一種雞湯。
跟將士們吃同樣的飯,睡同樣的帳蓬,很容易就能獲得將士的認同,這是一種簡單但卻很有效的收買人心的手段。
不過前提是你得吃得了這份苦。
出門正好遇到王承恩,問道:“王大伴,昌平伯下葬了?”
“回萬歲爺話,已然下葬了。”王承恩道,“不過冇來得及鐫刻墓碑以及墓誌銘。”
“墓碑和墓誌銘以後再刻吧。”朱高遠邊說邊捧過鞍具擱到自己的戰馬上,王承恩趕緊搶上前幫忙,卻被朱高遠給製止。
“忙你的去吧,朕自己有手。”
朱高遠堅持給自己的戰馬披掛。
這是一種態度,也是一種雞湯。
強化的是跟將士們一體同在的概念。
從將士們的反應來看,效果還算是不錯。
因為將士們的眼中已經有了光,不像昨天晚上那般空洞。
尤其是王家彥、吳麟征、孟兆祥等文官,昨天晚上帶兵趕到禦馬監的時候,都是一臉死氣,但是今天明顯活過來了。
不管將來征途有多艱難,
但至少他們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