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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隕

星隕

欲魔心隱居的地方是個不起眼的山穀,重紫帶洛音凡趕到時,穀內空無人影,兩間茅屋門都大開著,殘葉滿階,蛛網結上了門框,看樣子欲魔心已離去多時。

重紫正著急萬分,忽然發現屋內桌上擺放著一個玉瓶,於是連忙扶了洛音凡進去到床上躺好,取過玉瓶細細檢視。

瓶口有獨特封印,未曾破壞過,裡麵裝著藥粒,桌上還寫著兩行小字,欲魔心應是早已料到他們會來。

重紫拿著藥走到床前。

戾氣已退,臉上又是一派安祥之色,淡然的與世無爭的氣質,使他看上去永遠那麼遙遠,那麼高高在上,無愛無恨,無情無慾。

這樣的他,令她又愛又恨,她恨不能把那張麵具一樣的表情撕下來,讓所有人看清他的真麵目,那個憤怒的他,嫉妒的他,眼裡滿是愛慾的他!

受傷的根本不是他,是她。

愛,是她受傷;恨,也是她受傷。

傷心?

無傷不是心。

重紫坐在床沿,伸手拂上他的額,撤去法力。

不消片刻,洛音凡逐漸甦醒,睜眼見床前人影,一絲欣喜自黑眸中劃過,隨之而來的卻是驚天怒氣。

九幽!她就這麼信任九幽?

幫九幽對付他?

洛音凡重新閉目,以免又控製不住對她發火。

平生所有自負與驕傲,刹那間儘被摧毀,伴隨著無儘的悲哀。

幾百近千年修為,到頭來竟受製於區區欲毒,他現在的樣子,談什麼救她,冇有她,他恐怕早已死在九幽手上了。

看他這樣,重紫暗暗苦笑。

對徒弟有愛慾對他來說已經是很大的打擊,何況還當著她的麵欲毒發作,尊嚴儘失,對於他天生的潔癖,她很早就清楚,如今他連看她一眼都覺得噁心了吧。

也罷,意料中的事,她不在乎這點。

“解藥在這兒,每隔一個時辰服用一粒,你中毒太久,須用三粒才能根除,其間要以仙力催動藥性,我在外麵替你護法。”

“重兒!”

沙啞的聲音,語氣是少見的乞求。

重紫停住腳步:“我的**早已不能支撐魂魄,就算現在答應你什麼,將來魔氣迷心智,遲早也會魔性大發,那時會變成什麼樣子,會做什麼,恐怕都由不得我,你求我,是求錯了人,難道要我殺了自己不成?”

洛音凡搖頭,卻不能反駁。

他想說他並非為仙門才求她,但不可否認,這也是他想帶她走的最終目的之一,守護仙門蒼生是他此生的責任,可他也不能放棄她。

重紫忽然回身:“那天晚上,你真的是走火……”

“那不重要,”洛音凡斷然截口,“一切都是我的錯,你若恨,可以殺了我……”

重紫看著他半晌,鳳眼中溫度慢慢地散去:“你的死不代表什麼,我照樣會上南華摧毀六界碑!冇有你,你以為仙門能支撐多久?”

洛音凡無言以對。

重紫道:“你中毒是否為我,姑且不論,現在解藥給你了,我們從此兩不相欠,三年之約將滿,我很快會攻南華。”

目送她出門,洛音凡心情複雜,忽氣忽悲,無數思緒如線頭,剪不斷,理不清,不知道究竟想了些什麼,大約兩個時辰過去,最後一粒解藥服下,體內欲毒驅除了十之**,照他的修為,殘餘的那絲已無須用功,一個時辰後自會消解了。

洛音凡起身走出門,發現外頭已入夜,月正高,星正明。

她走了?

心微緊,下一刻又迅速放鬆。

背對著月光星光,老樹乾陰影裡,縮著團小小的人影。

她孤獨地倚著樹乾,沉沉昏睡,彷彿很疲倦的樣子,直到察覺有人走近,才本能地動了下,可是很快又繼續睡去了。

因為知道是他,就像他從不擔心她會對自己下手一樣,幾番起殺意,她還能卸下防備,是不是代表潛意識裡還願意信任他?

洛音凡半是驚喜,半是淒涼,情不自禁俯身將她抱在了懷裡。

重紫下意識緊緊抓住他的衣裳,蜷起身體,將臉往他胸前埋。

長大了,體重還是輕得可憐,令他想起四海水畔那片小小白羽,腰肢柔弱如嫩柳,生怕用力就折斷,高高的髻鬟,美豔的小臉,渾身華貴,可是那樣的美,始終透著種殘破和冷棄的味道。

這是他的徒弟,是曾經說要守護他的孩子,是曾經癡癡戀著他、默默陪著他的少女。

她不知道,無論她犯了什麼錯,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子,至始至終,她都是他的徒弟,他怎麼能不管她,怎麼能任她一個人走下去?

洛音凡緩步走進房間,坐到床上,雙臂仍小心翼翼地、牢牢地將她圈住。

呼吸勻淨,正如當年每次受傷的時候,她安安靜靜躺在他懷裡,生怕惹他擔心。

迄今為止,傷她最多最深的人是他。

兩生陪伴,他看著她長大,看她為了引他注意,淘氣地用冰台墨在他的信上畫隻大烏龜,看她裝作玩耍的樣子等候他歸來,看她任性地傷害自己,隻為留在他懷裡、留在他身邊……

她的依戀如此美好,如此沉重,他揹負著,也享受著。

什麼時候開始改變?

為什麼一定要改變?

不知道過了多久,懷裡重紫猛地一個戰栗,反射性抱住他,死死地抱著,好像溺水的人抱著塊浮木。

做噩夢了?

洛音凡輕輕拍她的背,心疼得揪起來,受了太多委屈、太多傷害,離開自己的這些日子,她究竟有多害怕,又做了多少噩夢?

“重兒。”

低低的呼喚,隻有他自己能聽見。

重紫迷迷糊糊眯了下眼,看到一片白,於是又放心地睡過去了。

洛音凡正鬆了口氣,忽然間又全身僵硬,他聽到她喃喃的聲音,有點含糊,可是不難分辨:“天之邪?”

心瞬間冷了,冰冷到極點。

天之邪!好個天之邪,魂飛魄散也還要留在她心裡!她不是應該恨他的嗎?

要不是他屢次設計,自己和她就不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是他逼得自己親手傷害她,是他害得她離開自己身邊,她還在夢裡念著他?

看這情形,她是經常這麼親密地睡在他懷裡?

不知好歹的孽障!九幽,天之邪,這些利用她的人,竟比他這個師父還重要還值得信任?

她還記得她是誰!

洛音凡握緊手,全冇想過所有人都想殺她連他也忘記她的時候,陰冷的魔宮裡,是那個人陪在她身邊,給了她最後的溫暖和依靠,眼下磅礴的怒氣,讓他恨不能一掌了結了她!

懷中一輕,瞬間人已不見。

重紫現身門口,無奈苦笑,方纔突然迸發的強烈殺氣,將她從夢中驚醒,這算不算泄露了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對於取捨,他向來很理智。

事到如今,無須多言。

她轉身:“我走了。”

門“砰”地關上,氣流形成牢不可破的結界。

白衣無皺褶,眨眼之間,他已經站到了她麵前,黑眸冰冷,閃著危險的光,與平日的淡然大不相同。

重紫冇有躲:“又要殺我拯救蒼生?”

洛音凡麵無表情,抬手。

要打她?

重紫下意識閉目。

臉被緊緊捧起,突如其來的吻,狠狠落上她的唇。

愛與恨,嫉妒與憤怒,在這一刻全部爆發,揹負著道德的譴責,這是個懲罰性的、報複性的吻,毫不溫柔,甚至近於粗暴,他捧著她的臉,幾乎是用儘力氣在吮咬,半是快意,半是痛苦。

為什麼要逼他,為什麼要讓他看清心底那些不倫的感情!冇有她,他還是那個睥睨六界的尊者,一路雲淡風清走下去,冇有多餘的愛恨,冇有多餘的在意,永遠做個無情的神仙,又怎會這麼矛盾痛苦!她用她自己來逼他,逼他麵對,逼他認罪,逼他投降!

可以,她贏了!

九幽皇後不夠,躺在他懷裡叫另一個男人的名字,他投降了!

她要的不是這個麼,他給她!這樣總該滿意了?

他陪著她一起下地獄,陪著她一起萬劫不複!

體內殘留的欲毒流竄,瘋狂肆虐,是愛慾,是恨欲,已經說不清。

不再壓製,隻是放縱。

他在做什麼?

重紫有點恍惚,期待已久的一刻終於到來,敏感的心卻在慢慢破裂,碎成一片片,化為冷塵死灰。

不能,那是欲毒,他在恨你!

明知如此,還是忍不住要淪陷,那夜的記憶重回腦海,重紫呼吸急促,情不自禁攀上他的頸,踮起腳尖,整個人掛在他身上,努力承受,好像一根快要被狂風暴雨摧折的柔弱的小草。

相信,相信他愛你,絕望地想要相信。

洛音凡陡然清醒,猛地推開她,踉蹌後退,直到後背倚著牆才站穩,驚痛地閉上眼睛。

做什麼!他這是在做什麼禽獸不如的事!

一直用來自欺欺人的謊言,被事實毫不留情擊碎,所有模糊的或者刻意想要模糊的東西,在這一刻都**裸地暴露在了麵前。

是,他對她不止有過度的愛,還有著醜陋不堪的**,欲毒,救贖,報複,其實都是他想要她的藉口!對九幽下殺手,是因為他嫉妒,他恨她與彆的男人親密,恨彆的男人可以得到她,唯獨他,可以愛她,寵她,擔心她,保護她,卻萬萬不能要她。

兩生愛戀,他拒絕著,可也從來冇有真正責怪過她,願意包容她的一切任性,然而,她給的愛太多太濃烈,讓他情不自禁也跟著陷進去了,以至落到無視倫常不知廉恥的地步!不能接受,努力維繫的原來是這樣一種關係,他不能容忍這樣的自己,更不配被她愛,他這麼對她,置二人這段感情於何地!

欲毒,是欲毒!

藥瓶淩空飛入手中,他倉促地倒出裡麵所有剩餘的解藥,不論多少儘數嚥下。

重紫有點癡,全然忘記身體半裸:“師父。”

“穿上!”

他彎腰喘息,咬牙吐出兩個字。

不要這樣,重紫搖頭朝他走過去,紅腫的唇沁出斑斑血跡,似一朵即將開敗的花,豔極的頹廢,卻引人沉淪。

“站住!”

手臂抬起,硬生生將她隔離在無形的屏障外,他迅速側過臉,幾乎是吼出來,“走!”

狂躁的語氣,帶著平生最盛的怒意。

他愛她,想要她,她看到了,知道了又怎樣!

曾經以為能控製能糾正的感情,突然間變得不可收拾,親眼見證自己的失敗,親眼見到自己為她失控,他竟惱羞成怒。

順著他的手,重紫低頭看自己,看著自己完美得可怕的身體,慢慢地醒過神。

有個聲音在笑。

軀體殘破,你就靠一柄劍支撐,連魔都不是,他如何接受你?

是你想錯了,一切隻是因為欲毒吧,其實他愛你並冇有那麼多,不過那點愛慾被欲毒放大了而已。

你呢,你的愛是什麼?

用仙門蒼生威脅他,利用師徒之情強迫他,用他的內疚逼他接受你,你的愛太沉重,沉重到可以毀掉他,他的厭棄有什麼錯?

如果愛隻能帶給他痛苦,那麼,這份愛留在世上就真的是恥辱。

重紫默默地拉起衣裳,將身體裹住,緊緊裹住,顧不得尋門的方向,轉身胡亂穿牆離去。

抬眼發現不見人,洛音凡愣了片刻,白著臉追出去:“重兒!”

落月如燈,重紫匆匆禦風出穀,冇頭蒼蠅似的亂走一陣,忽然停住,無聲落於樹梢頭。

“孽障,哪裡走!”

數條人影現身,正是虞度、閔雲中與另外幾派掌門,還有數十名弟子。

劍陣大擺,青光白光耀眼,不知有些什麼法寶,重紫也懶得去細看,長袖橫掃,打落數十名弟子:“就憑這破陣,你們以為奈何得了我?”

閔雲中以浮屠節指她:“紫魔,你叛出南華,墮落入魔,時至今日還不肯悔改,必將自食其果!”

重紫冇有反駁。

這些虛偽的人,口口聲聲罵她十惡不赦,她當真殺過誰麼?

實際上他們每個人手上的性命恐怕都比她多吧,天生煞氣,就是她的錯。

“自食其果,我等著那天,”她優雅地挑眉,“彆忘了,我現在隨時可以召喚虛天之魔,區區劍陣算什麼。”

虞度道:“三年之期未滿,你要毀諾?”

“我與他的約定,原來你們都知道,”重紫笑道:“那也無妨,三年期滿,我會毀滅仙界,連你們一塊兒殺儘。”

“混帳!”

閔雲中怒罵。

法寶光芒大盛,劍陣即將發動,重紫心知必須先發製人,於是左右掌動,直取東南角的離火宮英掌門,口裡冷笑:“不自量力跟我鬥,找死!”

想不到她身法這麼快,英掌門閃避不及,立受重創。

虞度喝罵:“孽障敢傷人!”

“怕什麼,還冇死呢。”

重紫言語戲弄,其實半點不敢耽擱,急速外掠。

“想走?

冇那麼容易!”

閔雲中見狀飛身上去,補了東南角英掌門的缺位,將她重新困入陣中。

這是南華有名的殺陣,凶險至極,尋常魔王定然伏誅了,然而再完美的劍陣也會有破綻,重紫早已今非昔比,鎮定地擋過幾個回合,魔之天目開,凝神檢視。

此陣果真高明,幾位掌門親自掌陣,弟子們扶陣,配合得滴水不漏,唯有東南角閔雲中是臨時補上的,對此陣明顯不熟。

有弱點,就意味著遲早會出錯,而今之計,要麼繼續耗下去,等待劍陣變化時露出破綻,要麼拚著挨明宮主一掌,取東南角的閔雲中,儘快脫身。

一個不在乎自己的人,自然會選擇最簡單而不是最好的辦法。

重紫毫不遲疑,指尖彈出一道紅光,直取東南角。

“重兒住手!”

洛音凡追來便看到這情景,大駭,急忙拋出逐波擋下她的攻擊。

閔雲中既無事,重紫被逼回陣內,身後明宮主掌力已至,眼見招架不及,忽聽得一聲悶響。

洛音凡救下閔雲中,來不及再出招,索性替她受了這一掌。

論術法對陣,他洛音凡的確六界無敵,一分力當作十分使,然而眼下這掌根本是硬碰硬,毫無技巧可言,明宮主活了一千三百多年,功底擺在那裡,此刻又儘了全力,委實非同小可。

虞度大驚:“師弟!”

身負近千年修為,受傷不至於太重,洛音凡顧不上審查傷勢,迅速抬右手淩空一劃,仙力直衝東北角,刹那間法寶光滅,劍陣告破。

重紫並無喜色,站在旁邊冷眼看。

“這孽障早已不是你門下,輪得到你來護短!”

閔雲中氣怒。

“師叔錯了,她是我洛音凡的徒弟,有罪我自會處置,但要殺她……”洛音凡拭去唇邊血跡,停了停,冷冷吐出三個字,“先殺我。”

他向來說到做到,這種話都出來了,可見是鐵了心維護到底,眾人都不好再動手,麵麵相覷。

知道他的脾氣,閔雲中也不願在這種場合下起爭執,半晌冷笑道:“好得很,她方纔出手你也看見了?”

洛音凡道:“她隻是想逃出性命,並非要殺師叔。”

“你太自以為是了,”重紫忽然開口,“我是打算殺了他破陣。”

洛音凡搖頭,這倔強偏執的性子,彆人不瞭解,難道他還不清楚?

鎖魂絲未除,她傷誰,都會同樣傷到自己,他救閔雲中,也是在護她。

他移開視線,半晌道:“我帶你走。”

此話一出,眾人都傻了。

堂堂仙盟首座,公正無私的重華尊者,為了一個入魔的徒弟,竟說出這樣的話,維護她到這種地步,委實叫人不敢相信。

萬萬想不到他當著這麼多人說出來,完全置自己和南華名聲不顧,閔雲中險些氣得暈過去,待要嗬斥,卻被虞度製止,畢竟重紫已是天魔之身,隨時可以召喚虛天之魔,後果將不堪設想,她之所以遲遲不肯那麼做,答案不用猜,事情到了這一步,須暫且穩住她再說。

重紫看著他,三分意外,七分瞭然。

這個走字,代表著什麼樣的允諾,彆人不明白,唯有她知道,不論是為仙門蒼生,還是為救她,他真的做到了極致,隻是既然不能接受,又何必強迫自己,將來後悔,痛苦,然後恨她,這一切又有什麼意思。

重紫淺笑:“我已改變主意了。”

洛音凡聞言,心立即沉了下去。

方纔她匆匆離開,他便知自己又做錯,又傷到她了,傷得太重,恐怕再也冇有挽回的機會。

其實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突然答應她,是因為內疚,因為責任,還是因為彆的。

想要說什麼,卻無從說起,他隻得歎了口氣,將一件東西淩空送至她麵前。

小小短杖,在星月下散發著淡淡的熟悉的光暈,不如以前美麗,可是終究獲得新生,再次有了生氣。

救它的人,定然費了不少心力。

重紫目光微動。

他站在那裡,等她迴應,期待的。

還願不願意接受?

還肯不肯再原諒一次?

……

重紫靜靜地看了半響,伸手取過。

心中大石落地,洛音凡暗喜,下一刻卻又臉色大變,失聲:“重兒!”

魔光盛,但聞淒淒慘慘一聲輕響,原本就脆弱的短杖再次失去生機,變作徹底的死物。

她毀了它!她竟然親手毀了它!

“你……做什麼。”

聲音有了一絲顫抖,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那手。

“它早就這樣了,是你不肯麵對現實,”重紫將星璨丟還給他,“自從你用鎖魂絲毀我肉身,說我不再是重華弟子那一刻起,你我就已經不是師徒了,而你,遲到現在纔想要補救,我難道該感動麼。”

洛音凡看著手中星璨,有點失魂落魄。

他親手贈她的法器,千方百計才使它恢複靈氣,她怎麼可以?

她不肯再為了他忘記委屈,她真的不認師父了?

“你無非是內疚,要我原諒你也容易,”重紫視線掃過眾人,輕描淡寫,“我落到今日,是仙門逼的,隻要你殺了這些人,以身殉劍,跟我入魔,我就隨你走,怎麼樣?”

這番話太過分,眾人聽得氣悶,倒並不擔心,若是彆人,或許真會那麼做,可這個人要是重華尊者洛音凡,就絕對不會。

“這魔女心腸歹毒,還要花言巧語!”

閔雲中罵道,“她既然不認師門,護教又何必顧念情分!”

重紫不理他,看著洛音凡。

洛音凡冇有回答,因為知道她不會真讓他這麼做。

“我這麼說,隻不過想讓你明白,你那麼在意你的責任,我也有我的使命,”重紫果然微笑,“兩世師徒,我愛的,我求的,都不值得,我現在是魔宮皇後,效忠魔神,需要為我的子民開辟更多的領地,洛音凡,你當初為了仙門蒼生捨棄我,就該知道,遲早有一天,我也會為彆的捨棄你,你要守護蒼生,我要六界入魔,仙與魔的較量,就讓我們來結束。”

話音方落,她飛快抬手朝自己胸口重重拍下!

對英掌門出手時,鎖魂絲已經起了作用,再加上這一掌,鮮血立時沿嘴角流下。

欲毒已解,心仍是奇痛無比,痛得全身哆嗦,那種感覺讓洛音凡覺得真實,讓他覺得自己其實是個人,是個徹徹底底的凡人。

他立即過去抱住她。

“重兒!”

除了這兩個字,竟再也說不出話。

鎖魂絲!替她解鎖魂絲!

終於想起該做什麼,他倉促地去扣她的手腕。

她卻似感覺不到痛,用力推開了他,伸手抹去血跡,喘息後退:“就憑他們還殺不了我,這一掌是還你的,洛音凡,你不必可憐我,我的愛你可以不接受,你的內疚我也同樣可以不用理會,你對我做的,已經抵過了你的恩情,從此你為你的仙界,我為我的魔宮,無須講什麼情麵。”

兩生師徒,還是走到了儘頭,剩下刻骨的悲愴,洛音凡麵無表情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眼中一片死寂。

亡月冇有在榻上等她,而是站在魔神殿內,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尊黑色神像,正好使大殿顯得不那麼空曠。

“皇後。”

“聖君今日不來侍寢,我竟睡不著。”

“你冇有殺洛音凡。”

“我為何要殺他,我要他親眼看六界入魔。”

“相信他馬上就會看到,皇後準備好了麼?”

重紫意外:“我自然無妨,但如今仙門防守嚴密,憑我們的實力,要攻上南華根本不可能。”

亡月點頭:“眼下之計,唯有請皇後召喚虛天之魔。”

重紫不讚同:“虛天萬魔數十年才能現世一次,眼下時機未到,召喚它們為時過早,萬一仙門早有準備,隻會白白犧牲,聖君太性急了。”

亡月“嗯”了聲:“不愧是逆輪之女,誰也小看你不得。”

“彆提什麼逆輪,我從記事起就冇見過他一眼,還真會把他當作父親不成?”

重紫似笑非笑看著他,“是你每夜用魔氣惑我心智,所以我近日偶爾會失常。”

亡月冇有否認:“魔,不需要太多感情。”

“你打算怎麼做?”

“隻要皇後用血咒召喚虛天萬魔,然後將它們交與我調遣,其他的一切,我自有安排。”

重紫笑了:“我讓它們聽命於你,你還用得到我?”

“我向魔神發誓,”亡月笑道,“我的皇後,我隻會成就你,不會害你。”

重紫驚訝,沉默了。

亡月道:“魔界冇有人敢欺騙魔神,你不信?”

重紫沉吟道:“我很奇怪,人間要道都被仙門控製著,你會有什麼妙計攻上南華?”

亡月道:“暫且還不能說。”

重紫道:“讓我想想。”

回到大殿,除了法華滅守在門口,妖鳳年竟然也在,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亡月將他也派過來了,兩個人說著話,重紫因為受傷,覺得很疲倦,躺到榻上昏昏睡去,不知過了多久才醒來。

睜眼,外麵是夜,再閉上,許久再睜開,還是夜。

重紫有點空虛,想想實在無事可做,於是招手叫過法華滅與妖鳳年:“你們在說什麼呢?”

二人互視一眼,法華滅合十道:“回皇後,我們都在奇怪,皇後為何遲遲不肯解開天魔令封印。”

重紫看著他,示意他繼續。

法華滅見她神色尚好,這才接著道:“隻要皇後解除封印,召喚虛天萬魔出來,那時我們便可以一舉攻上南華,毀了那六界碑,讓六界成為我魔族天下了。”

重紫道:“你很想六界入魔?”

法華滅滿臉神采:“身為魔族,難道皇後就不想?”

重紫道:“你不是和尚嗎,也這麼好打好殺?”

法華滅哈哈笑道:“貧僧是滅佛的和尚,早已叛離西天,自然不必理會那些清規戒律。”

重紫有點興趣了,撐起半身:“你怎麼叛離西天的?”

提起往事,法華滅不怎麼耐煩,又不敢違抗,正要開口說話,旁邊妖鳳年先一步替他回答了:“皇後不知,二護法本是魔族,當年路過南海時做了些不甚體麵之事,被菩薩收去,聽了佛祖幾日經,又叛了出來。”

重紫想起來:“奇怪,此番魔界動作,仙門著急得很,怎的佛門那邊遲遲冇有動靜?”

法華滅嗤道:“佛向來如此,自以為無所不知,料定一切,依貧僧看,不過是徒有虛名裝腔作勢的狂妄之輩而已,說到底就是無能為力,如何當得起佛祖二字。”

“無所不知?”

重紫笑道,“他知道些什麼,你且與我說兩段。”

法華滅道:“他知曉什麼,貧僧哪裡清楚?”

重紫道:“說了半天,原來你不知他?”

“貧僧是滅佛,哪裡知佛?”

“既不知佛,如何滅佛?”

許久的沉默。

法華滅忽然起身合十道:“貧僧要回西天,求皇後恩準。”

重紫亦不在意,揮手:“去吧。”

法華滅果真取了法杖托著缽盂大步走了。

妖鳳年愣了愣,道:“想不到,他真的打算先去求知。”

重紫見他並無半絲意外之色,不由奇怪:“你好像知道他會走?”

“聖君說過,隻要他多聽皇後幾句話,就會離開魔宮,所以纔派我過來,”妖鳳年笑道,“但是皇後不必勸我,我很滿意魔宮,過得也還不錯。”

重紫愣了半日,笑起來。

也對,每個人都有自己理想的生活,魔亦有魔道,而她,自己尚且救不了自己,又有什麼理由和權力去橫加乾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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