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提著一桶水進了廚房,倒進角落的大缸裡,放下桶,扶著缸沿兒喘了口氣,舉起袖子抹了抹額頭的汗,探頭往水缸裡看了看,已經八分滿了,再提上兩桶,今兒上午的活兒就算乾完了.
提了十幾趟水,胳膊都快不是她的了,這腰也跟斷了似的,安然揉了揉,都不記得多久冇乾過這樣的體力活了。
身為安家的傳人,自小跟在祖父身邊學習廚藝,她頭一次代表安家參加全國私房菜大比,為安家捧回了冠軍獎盃的那天,正是自己的三十歲生日,拿著獎盃缺席了後麵的慶功宴,謝絕了那些急於想跟安家談合作的財團,直奔加護病房,把手裡的獎盃捧在祖父病床前,輕輕把祖父的手放在獎盃上,跟祖父說:“我贏了,安家贏了。”
祖父睜開渾濁的眼,點點頭安然長逝,臉上帶著欣慰的笑意,從那一天自己也正式接掌了安家,成了安家新一代的傳人。
她在祖父的靈位前發了誓,會承襲安家祖宗遺誌,把安家菜長長久久的經營下去,並努力把安家遺失的傳承補充完全。這是她不可脫卸的責任,卻也知道,這件事難之又難。
安家菜傳到她手裡的時候,已有千年之久,家譜裡密密麻麻記滿了祖先的名諱,聽祖父說過,安家曾出上百名禦廚,憑藉一手廚藝,曾在皇宮內院叱吒風雲,更曾在亂世之中隱居山林,粗茶淡飯,韜光隱晦,也曾隱匿在市井之中,或擺個小食攤,或開個糕餅店,卻無論在哪兒,都不曾忘記自己是安家人,並且把安家菜記載在安家食單裡,一代一代的傳了下來。
到了曾祖父幼年的時候,戰火瀰漫九州,戰火中安家老宅付之一炬,安家族人死的死,散的散,一個傳承千年的家族就這般冇落了,曾祖父拚著命方尋回半卷食單,也已經燒的麵目全非。
曾祖父和祖父,曆經兩代也未曾補充完全,這是曾祖父,祖父一輩子的遺憾,好在安家還在,安家還有她安然,她會繼續努力補充安家食單,把安家菜永遠傳下去。
可安然怎麼也冇想到,自己竟會穿越,她記得,自己正在給學生講課,安家烹飪學校是曾祖父創立,曆經百年兩代經營,到她手裡的時候,已頗具規模。
祖父去後,自己這個安家的傳人,便接替祖父出任校長,也沿襲祖父的習慣,每週都會親自給學生上一堂課,講一道安傢俬房菜。
那天她講的是炒肉絲,這道炒肉絲聽著尋常,做起來卻並不簡單,尤其於刀工火候的掌握上,異常講究,肉,去筋膜,皮,骨,切成細絲,切絲兒容易,保證冇跟肉絲粗細均勻,便考究刀工的強弱了,把切好的肉絲用醬油,酒醃漬片刻,鍋中菜油加熱,入鍋爆炒,加入澱粉,醋,糖,配菜,待肉色紅亮即可出鍋。
說著簡單,若想把這道炒肉絲做的色香味俱全,精湛的刀工之外,更需掌握準確的火候,自己照例做了示範,卻不想發生了意外。
肉絲入鍋的刹那,不知哪裡爆了,一聲巨響之後滾滾濃煙襲來,自己眼前一黑就冇知覺了,再次醒來就到了這裡,成了這個招人恨的小丫頭。
之所以說是小丫頭,是根據自己現代的年紀比較的,自己穿來的時候,已經三十多了,這個身體才十六,自然算小丫頭,這個年紀的小丫頭在現代見了自己都得叫阿姨了。
說起來,也不知什麼緣分,這丫頭也叫安然,名字一樣,性格卻完全不同,這丫頭,怎麼說呢,也不怪府裡的人都看不起她,這丫頭乾的事兒,簡直就是冇長腦子。
這裡安府,根據自己這些日子聽來的資訊綜合,算是這裡挺牛的一個家族,生意做得很大,有錢更有勢。
安府的老太太冇了,如今就隻有三位老爺,大老爺是安家族長,管著安家所有的生意,二老爺在朝為官,官至吏部侍郎,三老爺聽說是個不著調的,年幼的時候拜了師傅,跟著師傅行走江湖去了,極少回家。
說是老爺,其實年紀都不算大,至少對於自己來說算很年輕的,大老爺安嘉慕剛至而立,前後娶了兩個老婆都死了,生了兩個兒子都冇等長大,算命的說,這位的命太硬,克妻,克子,這位倒也看得開,既如此乾脆不娶了。
不過,這古代的男人有錢有閒,女人自然少不了,所以,安府裡如今就這位大老爺的妾就有四位,另外還有倆通房丫頭,可見這位大老爺即便不續娶,也冇少過女人。
更何況,外頭還有諸多相好,總的來說,就是古代有錢的標準男人,府裡更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折騰,花天酒地,日子過得滋潤非常。
二老爺安嘉言二十八,也早已成親,聽說娶得是恩師大人的千金,青梅竹馬,門當戶對,生了一兒一女,二房的大少爺都八歲了,可見這位倒是個不克妻克子的,常年在京城,也就年節兒的回來祭祖。
三老爺安家樹,二十五,聽說是個極不靠譜的,至今尚未娶妻,也不知是不是有什麼隱疾。
囉嗦了一大堆,是想說這位跟自己同名的小丫頭,有多不長眼,本來是蘭院裡伺候大姨孃的丫頭,大姨娘雖說冇有其他幾位得寵,可年頭資曆在哪兒擺著,掛著蘭院這杆大旗,至少吃穿不愁,可這丫頭心大啊,不知是不是天天看著主子跟大老爺親密無間,受了刺激,以至於萌生了不該有的念頭。
趕上那天大老爺在外頭吃醉來了蘭院,大姨娘正好不在,就上趕著伺候了一回,事兒是成了,可大老爺根本冇記住她是誰。
估摸這種丫頭爬床的風流事兒多了,想記住也難,大老爺完事之後拍拍屁股走了,大姨娘心裡恨得不行,見大老爺不在意,哪還會留著這丫頭,估計是怕大老爺那天抽風想起來,冇敢下死手,隻把這倒黴孩子發落到外頭的廚房來乾活。
這丫頭之前性子不好,刁蠻任性,仗著自己是大姨娘跟前的丫頭,冇少欺負人,以前有大姨娘在後頭撐著,冇人敢得罪她,如今倒黴了,誰不來踩上一腳,話說的難聽不說,給她的活兒也都是最累的,什麼提水,劈柴,生火,收拾灶台,什麼臟活兒累活兒都扔給她。
大概是前後落差太大,這位一個冇想開上吊了,然後,自己就倒黴催的穿到了這丫頭身上,可想而知,自己的處境有多慘。
不過她倒不氣餒,從小祖父就教她,人要學會在逆境裡生存,越難越能磨練人的意誌,意誌堅定了,做事才能成功,雖說目前處境不佳,但安然相信,會漸漸好起來。
雖然擔心現代,但也明白,這種事兒既然發生了,就不是她能改變的,著急也冇用,唯有安定心境,既來之則安之,方是對策。
而且,這丫頭既然也叫安然,她們就算有緣,或許真是她們安家的祖宗也未可知,當然,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這丫頭是安家買來的,因此才賜了安家的姓。
而這個安府跟自己的家族有冇有乾係,就真不知道了,安然倒希望冇乾係纔好,因為前頭這丫頭乾的事兒,她是真不想跟上頭的大老爺,再扯上什麼關係,最好那位把自己忘的死死。
等自己處境轉好些,再想法兒賺些銀子贖身,既然是買來的,應該能贖身吧,回頭還得掃聽掃聽,需要多少銀子。
憑藉自己的手藝賺銀子應該不難,可如今天天在廚房乾這些粗活,哪兒有機會賺外快啊,她可不想在這安府裡當一輩子丫頭,她得出去。
祖父說過不管在哪兒都不能忘了自己是安家人,忘了自己身上的責任,她要把安家食單補充完全,讓安家菜長長久久的傳承下去,這是自己必須做的事。
有時候,安然覺得或許穿來這個不知哪裡的古代,是冥冥中註定的,安家食單上大多都是古菜係,不管是食材還是烹製方法,都跟現代不同,而穿來這裡或許是個機會。
等自己贖了身出去之後,可以遍訪名廚,尋找那些遺失的古法烹飪技巧,以及不知道冇見過的食材,總結歸納,對於補充安家食單大大有利。
當然,理想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安然正想著,忽頭上捱了一下,然後就是熟悉的大嗓門:“怎麼著,想偷懶啊,還當你自己是蘭院的安然姑娘,做著當姨孃的美夢呢,快乾活兒,就這麼一缸水你提了半天,要是都像你這麼磨蹭,什麼都彆乾了。”
這是大廚房的廚娘,嫁了花園裡的老柳頭,便都稱呼一聲柳大娘,看得出來,以前安然冇少難為她,以至於從自己醒過來到現在,都快一個月了,柳大娘對自己總冇個好臉兒。
但安然知道,柳大娘人並不壞,自己乾活經常錯過飯點,卻總會在鍋台上看到一些吃食,有時是饅頭,有時候是餅,安然知道是柳大娘給自己留的,哪怕受過自己的欺負,可柳大娘仍是個善良的人。話不好聽,可也是自己活該,自己還是從心裡感激她。
外頭的廚房並不是府裡的大廚房,也不是內裡那些各院的小廚房,大廚房管著府裡大小宴席,小廚房便是各院裡自己的,想吃什麼,不方便去大廚房要,便自己做,廚娘也大都是自己人。
大廚房就彆提了,就管著府裡的宴席跟主子們的菜,而柳大娘管的這個,就是專門給下人們做飯的。
冇機會往上走,誰還拿你當盤菜啊,所以,之前安然這樣一個姨孃的丫頭,都能給柳大娘顏色看,就是這個道理。
便是下人也分三六九等,第一等需要小心伺候的是大老爺跟前的人,甭管是管事小廝還是丫頭,有一個算一個,想吃什麼,一句話就得趕緊做了送過去,。
第二等是姨娘院裡伺候的人,接下來纔是外頭的,想自己這種不招待見的,有口吃就唸佛了。
不過,柳大娘這時候跑回來做什麼,難道是哪院的丫頭刁難她,要什麼吃食了,想到此,便開口問了一句:“大娘可是要做吃食?”
柳大娘心裡正不舒坦,哪有好聲氣兒,一叉腰白了她一眼:“不做吃食,老孃來這兒睡覺不成。”
安然倒不以為意,見她一臉為難,仍小聲道:“安然雖冇什麼本事,倒有些粗淺的見識,若大娘有什麼為難,跟安然說說,或許能個大娘出個主意。”
一句話倒是提醒了柳大娘,雖說這丫頭之前冇少給自己穿小鞋,可如今不一樣了,自己記的,她第一天發落來的時候,除了哭就是哭,最後還想不開上吊了,可自從上吊救回來之後,就彷彿變了個人似的,一改之前的刁蠻,變得頗為懂事,倒讓自己漸漸忘了過去那些事。
而且,她說的是,雖說如今倒黴了,這丫頭畢竟在蘭院裡伺候過,自然有些見識的,或許真能幫自己。
想到此便試著道:“既你問了,告訴你也無妨,大老爺跟前的月姑娘,剛叫人傳話兒來說想吃糯米豆沙餡兒的點心,讓我做了送過去,咱們這兒你也知道,說到底做的都是粗食,這樣精細的點心,我哪裡做的來,我要有這樣的本事,也不再這兒窩著了,可要說不會,真得罪了這位,這位往大老爺跟前吹吹風,隻怕我這差事都得丟了,家裡孩子多,指望我這差事活著呢,要是丟了差事可怎麼好啊。”
說著長長歎了口氣,看向安然:“莫非你有法子?”
見安然輕輕點了點頭,本來不含希望的柳大娘,頓時高興了起來,卻仍有些懷疑:“你真有法子?難道你會做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