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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055

夜隱的手貫穿了謝悼的胸膛。

巨大的靈力掀起一陣強風,掀起地塊,碎石和黃沙被這股勁風裹狹著形成一個包圍圈。

鮮血順著夜隱已經魔化的手掌滴落。

謝悼雙目緊閉,低垂著頭,大片的血色滲透他的衣衫,就連漆黑的頭髮上也沾滿了鮮血,那紅色的束髮帶被風高高吹起,好像是他全身上下唯一一點還存著生機的東西。

好像在這一瞬間,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南遙的意識終於從一片混沌中逐漸清晰,那股劇痛逼著她更加清醒了半分。

她終於看清了眼前的畫麵。

看見已經化作半魔的夜隱,看見如同被一具死屍般毫無生機的謝悼。

似乎是覺察到南遙的視線,夜隱抬起頭朝著她的方向望去。

此時的殺欲之氣就好似已經灌進了他的天靈,他看著南遙的那張臉,覺得熟悉,但眸中卻聚不起光。

他不知道這股熟悉的來源,隻是依循著猛獸的本能,想要朝著新的獵物走去。

南遙扶著樹,艱難地站了起來。

夜隱掃了眼麵前已經冇有呼吸的謝悼,抽出自己的手,任由他像一具斷了線的木偶一般跌落在地上。

他站起身,朝著南遙走去。

一步。

二步。

突然,有一隻手拽住了夜隱的手腕。

是誰?

夜隱轉過頭。

本來應該成為一具屍體的謝悼,此刻一隻手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腕,另一隻手按住地麵,撐起自己的身子。

隻是那副身體好像太過虛弱,起到一半,半邊肩重重往下墜了一下。手掌暴起青筋,鬼氣、紅霧、周圍絲絲縷縷的力量纏繞在他身側,源源不斷地灌入他的體內。

謝悼的呼吸逐漸變得沉重,他胸膛劇烈起伏,從頸部生長出詭異的黑色紋路,一點一點向全身上下蔓延開來,

不對勁。

半魔化的夜隱僵硬地偏了偏頭,垂下眼。

自己身上的力量在謝悼握住自己手腕的那一刻,便抽絲剝繭般的從自己體內脫落,源源不斷地鑽進了謝悼的身軀。

謝悼的胸膛原本被破出一個大洞,而此時,那個血淋淋的窟窿裡聚滿黑氣。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裡麵生長、織構、重新跳動。

隨著殺欲之氣一點點的被抽去,夜隱漸漸找回了自己的神智,他的魔化慢慢消失,隨之而來是顱腔內強烈的陣痛,痛到他不得不騰出手緊緊按住自己的太陽穴。

他艱難地睜開一隻眼,看著麵前的謝悼:“你…究竟是誰?”

終於。

謝悼動了。

又一次複生。

但這次複生時所汲取的力量,是之前的千倍萬倍。

他聽到夜隱的問話,緩緩抬起頭,唇角忽地一扯。

那樣一張少年麵龐,卻笑得如同一個純粹的惡胚,那雙充滿著笑意的雙眸裡卻讓人看不到半點友善,就好像一個天生頑劣的瘋子。

謝悼的心臟重新開始跳動,他的每一根血管彷彿都被那股力量給充斥,殺欲之氣浸透進他的五臟六腑。

他鬆開夜隱,扶著膝站起身,活動了下自己的脖頸,然後直勾勾地盯著夜隱的臉,臉上笑意不減。

黑色的紋路一點點爬滿他的全身,但和被殺欲之氣所控製的人不同的是,他眼底一片清明。

隻是這片清明,卻讓人更加陌生。

小黃曾經說過。

現在的謝悼是惡種,但又不是惡種。

惡種是一個純粹的殺胚,而謝悼隻是一個胚胎,但如果經過足夠力量的灌溉吞噬足夠多的食餌,他遲早都會變成最後最根本的樣子。

“糟了,他吸食了太多。”小黃從南遙的玉佩中鑽出,“這樣下去,他會陷入狂化狀態的。”

此時的謝悼看著麵前的夜隱。

他想。

他認識這個人。

魔域尊者。

好像又是誰的摯愛親朋。

但重要嗎?不重要吧。

黑色的紋路越來越深,他渾身黑氣,強大的殺欲在他體內反覆碰撞著。他朝著夜隱一步步走去,靈力在手腕間聚集。

那雙清明的眸子逐漸變得冰冷,他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看著夜隱就像在看自己新鮮的食餌。

他需要成長。

他需要這股力量。

夜隱早就覺察到不對,他迅速後撤,但謝悼卻冇有給他反應的時機,一躍向前,掌心帶著那股霸道的靈力攻向夜隱的頭顱。

夜隱傷勢很重。

他神魂俱損,靈力大虧,若是吃下謝悼這一擊……

而就在這時,謝悼耳畔傳來一陣清脆的鈴聲。

這鈴聲彷彿突然扯住了他五感中的某個脈絡,讓他的攻勢稍稍一頓。

下一秒,他看見一道紫色的影子從自己身旁掠過。

他的靈火離夜隱隻差毫厘,但南遙卻毫不畏懼,她撲向夜隱,那熾熱的靈火燙得南遙後背血肉模糊,但她卻一聲不吭,掌心聚力用力一推,將夜隱推出謝悼的攻擊範圍。

南遙跌坐在地上,胸腔劇烈起伏著。

“遙遙!”夜隱回身喊道。

但突然,謝悼停住了。

他的掌心離南遙隻差分毫,卻硬生生收住。

南遙轉過頭。

她看到謝悼的胳膊顫抖著,五指猛地卸了力,然後緩緩蜷縮成拳。

他冇有抬頭,南遙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隻看見他突然用另一隻緊緊掐住自己的手腕,然後一點一點,艱難地將胳膊收了回來。

他突然雙膝無力,半跪在地上。

他低垂著頭,胸膛劇烈起伏著,就連呼吸也愈發艱難。

南遙喊他的名字,下意識伸出手想去碰他:“謝悼?”

“滾開。”謝悼的嗓音很啞,似乎是在極力隱忍著什麼。

南遙伸出的手忽然停住。

不知過了多久,謝悼撐著地麵,緩緩站起身,他往前踉蹌一步,但很快又穩住身子。

他咬緊後槽牙,一隻手緊緊按住自己的胸膛,呼吸沉重。

南遙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不知道這樣望了多久,謝悼總算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隻是輕描淡寫的一眼,但那一瞬間,南遙好像又覺得那雙眼眸不再陌生。

但為什麼她覺得謝悼現在如此悲傷呢?

悲傷到,就連南遙都替他難過起來。

在那一眼後,謝悼便猛地轉過身,朝著與眾人背道而馳的方向走去。

好似在這一刻萬籟俱寂。

靈火逐漸消散,鬼氣全被吞噬,殺欲之氣消散得無影無蹤。

一切都結束了。

困在密牢中的人們總算鬆了一口氣,喜極而泣。

南遙轉頭看了看身後的一群人相擁而泣的畫麵,又轉頭看向謝悼逐漸消失在眼前的背影,突然鼻尖一酸,變得難過起來。

這麼浩瀚的夜空,隻有一道月光照在謝悼身上,留下一個影子,陪著他一同前行。

再忍忍。

謝悼這麼對自己說。

再忍耐一下啊。

他不知走出多遠,直到周圍聽不到半點聲音,感覺不到任何人的氣息。

那股殺欲之氣開始暴躁地在他體內亂撞,本來是同源而生,但此刻卻被謝悼極力遏製著,與自己並不相融。

他身體重重砸在一處湖泊旁,再次撐起身子時,卻從那湖水中看到自己的臉。

雙目腥紅,臉上爬滿了黑色的紋路。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雙手彙聚滿了紅氣,殺氣在他體內彷彿奔湧著,彷彿是從地獄被扯出來的修羅,與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謝悼緩緩抬起手,蓋住自己一隻眼睛。

怎麼會覺得麵容如此可怖呢。

他忽地低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

他突然就無力再去抵抗,卸下渾身力道,任由那股殺欲之氣一點點圍繞住自己的心臟,無孔不入地滲透進去。

謝悼的神情突然就平靜起來,那雙眸中無星無光。

而突然,有什麼東西從胸膛滑落,摔在了地上。

那是南遙求來的護身符。

但被鮮血泡過,已經分辨不出原來的顏色。

謝悼眸光動了動,他伸手拾起那枚護身符,安安靜靜地端詳著。他忽地直起身,抬起頭,無力地看著頭頂高懸的一輪明月。

忽然,他閉上眼,從腰間摸出三根蛛矛。

那時南遙之前從招魂山中砍下來的,謝悼隨手將它們縮成暗器的大小,帶在腰間。

他迅速將這三根蛛矛分散開來插在自己身上的幾處穴位上,暫時擋住血液的流通。

下一秒,他猛地撐起身站起,重新睜開眼,望向不遠處南遙求簽時所在的廟宇。

謝悼撞進廟中。

他後背緊緊貼著牆壁,咬牙用靈力封住整個屋內。他手掌按住地麵,如同夜隱那時一樣,耗儘靈力從幻化出無數條封印鎖鏈。

隻是唯一不一樣的是,這數條鎖鏈清一色地纏繞朝著謝悼自己奔來,緊緊束縛住他的四肢,纏繞上他的腰身和脖頸,然後嵌進四周的土地和牆壁中。

強烈的力量幾乎是同時在謝悼體內炸開。

他四肢收攏,脖頸上暴起青筋,雙目赤紅,但那股暴動卻又被鎖鏈給死死壓住。

一遍。

又一遍。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鮮血幾乎要鋪滿整個地麵,謝悼才感覺到自己的神智稍微清明瞭一些。

雖然身體中還有餘力並未徹底融合,但他此刻已經渾身脫力,頭靠在牆上,閉上雙眼。

“你好些了嗎?”

突然,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離自己很近。

謝悼猛地睜開眼。

是南遙。

她什麼時候來的。

謝悼按捺住那股暴躁:“彆過來,不要呆在這。”

“我冇有過來啊,我在門外呢。”南遙的聲音在一牆之隔的那頭,“而且其實我已經呆在這兒超級久了,你趕我走冇有用,我今天就在這兒打地鋪了,反正魔域是我家。”

謝悼冇再說話。

一牆之隔。

南遙抱著雙膝,靠著牆壁,抬起頭可以看見滿天星辰。

謝悼渾身束縛著鎖鏈,周遭赤火環繞,大滴的汗從額頭滲出,=。

“每次複生都會這麼難受嗎?”

冇人回答她。

但她卻一點都不介意:“你不理我也沒關係,反正你一個人待著也很無聊,不然我給你講笑話吧?”

說著,她就自顧自講了起來。

“從前有一個土豆走著走著被壓扁了,然後它就變成了土豆泥。”

“從前有一根火柴頭癢癢,它就不停撓頭,然後著火了。”

“從前有個包子走在路上覺得肚子好餓,然後它就把自己吃了。”

南遙絮絮叨叨講了很多,多到謝悼都嫌棄她怎麼能夠記下這麼多令人無話可說的故事,但他就這麼安安靜靜地聽著,一邊忍受著那劇烈的疼痛,一邊把每一字每一句都聽在了耳朵裡。

謝悼抬起胳膊搭在自己的雙眼處,汗水和鮮血混在一起,順著他的脖頸往下淌。

他心想,果然是不好笑的笑話。

南遙講到口乾舌燥,似乎又想起什麼,興高采烈地同他說:“也有好訊息,夜隱叔叔說你剛纔表現得還稍微有那麼點男子氣概,所以決定給你加分啦,你猜猜加了多少分?”

謝悼冇有答話,但南遙自顧自地給他報出分數:“五點四三分!”

對於有人摳門摳到還要加上小數點這件事,南遙也很疑惑。

但是她還是寬慰謝悼道:“四捨五入就是十分,我還冇見過夜隱叔叔給人有這麼高的評價呢。”

南遙講了很多話。

從小時候第一次釣魚結果釣上來隻碰瓷的美男魚,一直講到前幾天魔殿小廚房換了個廚子做豆腐腦居然是鹹的。

她不知道講了多久多久,突然安靜下來,冷不丁問了句:“你說,能不能找到不用死的辦法啊。”

謝悼愣了下。

她好像是在問一件事,但好像又在問另一件事。

隻是在那一瞬,謝悼總覺得,他好像從她的語氣裡聽到了一點難過。

但南遙很快就揭過去這句話,又開始絮絮叨叨地講起了彆的無聊瑣事。

那個夜晚真的很長。

但卻又很短暫。

謝悼是惡種。

是天生的殺胚。

是萬惡的根源。

他不用害怕任何人,任何事,他可以隨心所欲,可以不將一切放在眼裡。

但好像在這個漫長的夜晚裡,有那麼一瞬,謝悼突然就想過。

想過變成穿過林葉間的一陣風。

市井街頭平平無奇的商販。

江湖中劍術平平遊曆四方的俠客。

或者很多很多其他的人,其他的生靈。

夜過去了。

天色初嘵。

謝悼抬起頭,他卸下身上的鎖鏈,站起身,解開屋內的結界封印走了出去。

南遙靠著門外的牆睡熟了。

她早就精疲力儘。

昨日那場災難給她造成的虧損並不比任何人少,她還這麼強撐著過了一夜,直到睏意再也抵不住,才這樣昏昏沉沉地睡去。

但南遙睡得很不安,似乎感覺到什麼異樣,眉頭一皺,將眼睜開眼。

謝悼蹲下身,點了她的睡穴。

見她再一次倒頭睡去,才一言不發地橫打抱起她,朝著魔域的方向走去。

山坡上長長的影子,總算不再隻是形單影隻。

謝悼低下頭看了眼懷中安然入睡的南遙,想起昨天想得那些事情,突然就皺起眉。

算了。

昨天晚上說的話都不算。

變成那些東西太普通了。

還是得變得強一些。

這樣纔好繼續欺負她。

突然,南遙夢囈了句,模模糊糊間,謝悼好像從他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

他停步,問了句:“什麼?”

“謝悼……”

果然,南遙在睡夢中的確在喊他。

謝悼稍稍怔了下,但他還冇來得及多想些什麼,就聽見南遙繼續道:“可惡,謝悼居然叫我滾開,我這輩子還冇聽到有人對我說滾這個字……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謝悼:“?”

給你撂在這兒你自己在草地上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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